第 52 章

    胥江流水清无底,拟比春愁一样深。

    说起江南的大运河,绕不开苏州运河古道胥江。

    胥江全长约一十七公里,西起太湖胥口,途径木渎镇到横塘,与沟通南北的京杭大运河相交接,是苏州城连通洞庭西山和太湖岛的主要水道。

    这段运河谁当年春秋吴国阖闾年间,吴国到楚国陆路交通不便,为了西伐楚国,能够充分发挥吴国水军的优势,助力水军通过太湖进入长江,吴王阖闾命伍子胥主持开挖的人工运河。

    这里是苏州城的水路要冲,南来北往的船只基本都要经这里进入苏州城,在民间一度有“银胥门”之称,运河沿线建有水陆驿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商市十分兴旺。

    不过。

    这段日子的运河两岸只有陆路驿站在运行,水路驿站暂时停了。

    盖因为之前的水灾,大量的淤泥沿江而下,堵塞了河道,也包括这一段运河。

    此刻快到午时了。

    太阳高高的挂在正当空。

    上千名的青壮男子穿着汗衫儿和短褂子,挽着裤腿儿站在河堤上,挥舞着手里的铁锹,将河底黑黢黢的淤泥翻到堤坝的两边儿。

    淤泥虽然气味儿不好,但却是难得的肥料,有不少附近的农户,都自发的挑着担子,将淤泥担回自家的田里。

    “开饭咯!”

    “收工开饭咯!”

    午时正。

    伴随着监工差役清脆的铜锣声儿。

    众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岸有序的排队吃饭。

    “还是聂先生的法子好,将这些青壮一家都登记在册管理,如今不但闹事儿的少了,就连每回放饭也不像往年似的,一群人不管不顾的争抢了。”

    说话的是一个脸型瘦长,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

    留着长长的山羊胡子。

    身上穿着一件儿洗的发白的官服。

    此人正是府衙的卢书吏卢万里。

    如今江南各地的赈灾已经接近尾声,一大半的灾民都已经得到赈济,陆续返乡了。

    只有一些实在不想回去,又一时间没有合适营生的家庭,被官府登记在册,让家中的青壮男子以工代赈,出来疏浚河道,赚钱养家。

    因着工钱都是要每日结算的,所以,阿克占便安排了聂天枢和卢书吏二人负责账目。

    这几日下来,两人倒是颇为熟悉了。

    也能互相聊上几句。

    聂天枢记得之前在府衙佐史厨用膳的时候,就听厨娘说起过这位卢书吏家里的情况。

    似乎是上有父母,下面还有五六个孩子,还有一个妻子从娘家带来的小舅子。

    一大家子人,都靠这位卢书吏一人的薪俸来养活。

    卢书吏每日在府衙用饭的时候,都总是剩下一半,带回家去,给家里人吃。

    日子过得颇为艰难。

    不过。

    聂天枢这段日子观察下来,却发现这位卢书吏却是个难得的能吏。

    不但写的一手好字,而且为人极为清廉有操守。

    二人一个管银子,一个管账目。

    按说每日要发放上千两银子的工钱。

    都是从其手中过的。

    这位卢书吏只要稍微做一点点手脚,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轻轻松松的扣下几两银子做损耗。

    改善自家的家庭经济情况。

    但,对方却从来没有。

    聂天枢每日来盘点的时候,银子的数目永远都是一丝儿不差。

    让聂天枢心里,也不由的暗自钦佩对方的人品。

    “卢书吏谬赞了。这世上的事儿,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人人谁都怕吃亏。但若是定下每人应得的那份食物,守着规矩,大家自然不会争抢了。”

    聂天枢接过差役递上来的红木漆皮食盒儿。

    微微一笑。

    不在意的道。

    这些日子,午饭都是在运河边儿吃的。

    为了在外面办差方便。

    她这些日子来这边儿也都是男装打扮的。

    一身儿浅青色的儒袍。

    头上带着镶了翠玉的瓜皮儿小帽。

    倒是颇有些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是啊。”

    卢书吏洒然一笑。

    拉过一旁简陋马扎儿。

    打开自己的食盒儿。

    夹了一筷子里面的凉拌藕片儿。

    慢悠悠的吃着。

    语气有些感慨的道:

    “糕饼就那么大,不患寡而患不均,古今亦然。”

    他们俩和差役的饭食。

    自然和那些清淤的青壮民夫们不同。

    都是府衙佐史厨那边儿送来的。

    夏天天气热,菜凉一点吃起来更好。

    聂天枢喝了一口加了赤砂糖的甜绿豆粥。

    笑着赞道:

    “卢书吏高见。”

    一道用完午膳。

    核对过昨日的账目,聂天枢便骑马返回了府衙。

    刚一进仪门处。

    便远远的瞧见一名身材极为魁梧,穿着锐健营黑色盔甲的中年将领。

    在影壁处和亲兵首领费耀色说着什么。

    聂天枢的脚步忍不住微微一顿。

    心中不由的警惕了起来。

    之前每次抓捕反清复明人士,都是锐健营和府衙联合出动。

    却不知这次是否又有了新的目标。

    刚走到二堂门口儿。

    便遇见恰好从议事厅里出来的宝泰。

    “这大中午的,是要去哪儿?”

    “并不去哪儿,是贝勒爷要见我家大人和锐健营的萨克齐统领,派我去传话儿呢。”

    宝泰拱了拱手。

    笑吟吟的回道。

    聂天枢心中一动。

    不动声色的打听了一句:

    “莫不是,今儿个又要抓那些反清复明的了?”

    “谁说不是呢,这帮人哪,就跟那田地里的韭菜似的,总是割了又长,一茬接一茬儿。”

    宝泰有些抱怨的道。

    末了。

    往前凑了凑。

    语气神秘的道:

    “我听说啊,这次可发现了一条大鱼呢。”

    “呵呵,是谁啊?不会是充数儿的吧?”

    聂天枢笑着打趣了一句。

    一副并不相信的模样儿。

    宝泰见她不信。

    顿时急了。

    “先生您可别不信,这次发现的真是条大鱼,似乎真的是那个什么前明朱家的后人,我隐约听着似乎就藏在城外的什么庄园呢。”

    聂天枢闻言。

    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前明后人,朱家,城外,庄园。

    毫无疑问。

    能同时对上这四个关键词的。

    只有一个地方。

    灵鹿庄园。

    不用说。

    宝泰口中说的肯定是灵鹿庄园。

    她没空儿考虑朱家究竟是怎么暴露的。

    此时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毕竟灵鹿庄园里虽然控制严密,但毕竟人口众多。

    只要有心。

    还是会查出端倪的。

    而这个节骨眼儿上。

    四贝勒胤禛专门召唤锐健营统领萨科齐过来,毫无疑问,是要对灵鹿庄园实施抓捕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一旦朱家人被抓住,拷问之下,那自己定然也是逃不过的。

    聂天枢已经顾不上想太多。

    这个时候。

    无论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自己,她都要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传给大公子朱传宗。

    让灵鹿庄园的人迅速转移。

    时间紧张。

    她急着回去报信儿。

    没有时间再耽搁说话儿了。

    连忙指了指仪门的位置。

    跟宝泰道: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瞧见有穿着锐健营盔甲的将士在仪门处呢,怕就是那位萨克齐大人吧。你快去传话儿吧,可别耽误了正事儿。”

    ......

    聂天枢骑在高大的伊犁马上往家里赶。

    这个季节,酷暑炎热。

    尤其是晌午的时候。

    就连耳边掠过的风,都是酷热的。

    不过,此刻的她却根本无暇在意这些。

    不断地挥舞着手里的马鞭。

    聂天枢感觉自己仿佛是在跟时间赛跑。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宝贵。

    她暗自盘算着,估计等四贝勒那边儿交代完,到萨科齐回到锐健营,再带领士兵们集合出动去灵鹿庄园,期间应该应该能相隔差不多两个时辰。

    自己回家若是刘飞在的话,正好通知刘飞,再让他立刻通知庄园里的大公子。

    想来速度够快的话,打个时间差。

    应该能够赶得及。

    还好。

    谢天谢地。

    当她一路骑马赶到的时候,恰好遇上巷子口扛着一捆柴禾准备回家的刘飞。

    这段日子。

    为了扮演好聂天枢丈夫的角色,他一直在院子的东厢里住着。

    “快去告诉大公子,锐健营要搜捕庄园了。”

    聂天枢顾不上寒暄什么,

    直接一勒缰绳,飞身下马。

    一边喘着气儿。

    一边凑近刘飞身边儿小声示警道。

    “这是真的?什么时候?”

    刘飞闻言吃了一惊。

    手里刚买的柴禾都落在了地上。

    “此事千真万确,估计也就这一个多时辰的事儿了,你快骑马回庄园去报信,不然都得让人连锅端了。”

    “好,我这就去。”

    刘飞知道此刻事态紧急。

    也顾不得再多说什么。

    他直接骑上聂天枢的马。

    一提缰绳往城外灵鹿庄园方向疾驰而去。

    聂天枢轻呼了一口气。

    将地上的柴火拖回院子。

    从桌子上的黄铜壶里倒了盏茉莉花凉茶。

    喝了大半盏平复了下心情。

    然后,从床底的小匣子里,将自己这一年多的积蓄,一共三百五十五两银子,以及当初从灵鹿庄园里带出来的几样值钱的首饰。

    全部打包装在一个青皮儿小包袱里,匆匆出门埋在了每日往返都要经过的草亭里。

    又连忙打辆牛车返回府衙。

    牛车刚驶入流水春和街,便听见一阵儿奔雷般的急促马蹄声音。

    聂天枢坐在行驶的牛车上。

    隔着蓝色的碎花牛车帘儿。

    清晰地瞧见之前那位锐健营的统领萨科齐。

    穿着一身黑色的盔甲。

    骑着高大的棕色伊犁马飞速往城外而去。

    后面跟着十几名同样骑马的锐健营士兵。

    这情形,显然是已经得到了指示。

    回军营里去调兵了。

    牛车里的聂天枢,忍不住捏紧了汗湿的手心。

    心里不由的暗暗祈祷。

    但愿。

    一切都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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