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江流水清无底,拟比春愁一样深。
说起江南的大运河,绕不开苏州运河古道胥江。
胥江全长约一十七公里,西起太湖胥口,途径木渎镇到横塘,与沟通南北的京杭大运河相交接,是苏州城连通洞庭西山和太湖岛的主要水道。
这段运河谁当年春秋吴国阖闾年间,吴国到楚国陆路交通不便,为了西伐楚国,能够充分发挥吴国水军的优势,助力水军通过太湖进入长江,吴王阖闾命伍子胥主持开挖的人工运河。
这里是苏州城的水路要冲,南来北往的船只基本都要经这里进入苏州城,在民间一度有“银胥门”之称,运河沿线建有水陆驿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商市十分兴旺。
不过。
这段日子的运河两岸只有陆路驿站在运行,水路驿站暂时停了。
盖因为之前的水灾,大量的淤泥沿江而下,堵塞了河道,也包括这一段运河。
此刻快到午时了。
太阳高高的挂在正当空。
上千名的青壮男子穿着汗衫儿和短褂子,挽着裤腿儿站在河堤上,挥舞着手里的铁锹,将河底黑黢黢的淤泥翻到堤坝的两边儿。
淤泥虽然气味儿不好,但却是难得的肥料,有不少附近的农户,都自发的挑着担子,将淤泥担回自家的田里。
“开饭咯!”
“收工开饭咯!”
午时正。
伴随着监工差役清脆的铜锣声儿。
众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岸有序的排队吃饭。
“还是聂先生的法子好,将这些青壮一家都登记在册管理,如今不但闹事儿的少了,就连每回放饭也不像往年似的,一群人不管不顾的争抢了。”
说话的是一个脸型瘦长,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
留着长长的山羊胡子。
身上穿着一件儿洗的发白的官服。
此人正是府衙的卢书吏卢万里。
如今江南各地的赈灾已经接近尾声,一大半的灾民都已经得到赈济,陆续返乡了。
只有一些实在不想回去,又一时间没有合适营生的家庭,被官府登记在册,让家中的青壮男子以工代赈,出来疏浚河道,赚钱养家。
因着工钱都是要每日结算的,所以,阿克占便安排了聂天枢和卢书吏二人负责账目。
这几日下来,两人倒是颇为熟悉了。
也能互相聊上几句。
聂天枢记得之前在府衙佐史厨用膳的时候,就听厨娘说起过这位卢书吏家里的情况。
似乎是上有父母,下面还有五六个孩子,还有一个妻子从娘家带来的小舅子。
一大家子人,都靠这位卢书吏一人的薪俸来养活。
卢书吏每日在府衙用饭的时候,都总是剩下一半,带回家去,给家里人吃。
日子过得颇为艰难。
不过。
聂天枢这段日子观察下来,却发现这位卢书吏却是个难得的能吏。
不但写的一手好字,而且为人极为清廉有操守。
二人一个管银子,一个管账目。
按说每日要发放上千两银子的工钱。
都是从其手中过的。
这位卢书吏只要稍微做一点点手脚,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轻轻松松的扣下几两银子做损耗。
改善自家的家庭经济情况。
但,对方却从来没有。
聂天枢每日来盘点的时候,银子的数目永远都是一丝儿不差。
让聂天枢心里,也不由的暗自钦佩对方的人品。
“卢书吏谬赞了。这世上的事儿,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人人谁都怕吃亏。但若是定下每人应得的那份食物,守着规矩,大家自然不会争抢了。”
聂天枢接过差役递上来的红木漆皮食盒儿。
微微一笑。
不在意的道。
这些日子,午饭都是在运河边儿吃的。
为了在外面办差方便。
她这些日子来这边儿也都是男装打扮的。
一身儿浅青色的儒袍。
头上带着镶了翠玉的瓜皮儿小帽。
倒是颇有些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是啊。”
卢书吏洒然一笑。
拉过一旁简陋马扎儿。
打开自己的食盒儿。
夹了一筷子里面的凉拌藕片儿。
慢悠悠的吃着。
语气有些感慨的道:
“糕饼就那么大,不患寡而患不均,古今亦然。”
他们俩和差役的饭食。
自然和那些清淤的青壮民夫们不同。
都是府衙佐史厨那边儿送来的。
夏天天气热,菜凉一点吃起来更好。
聂天枢喝了一口加了赤砂糖的甜绿豆粥。
笑着赞道:
“卢书吏高见。”
一道用完午膳。
核对过昨日的账目,聂天枢便骑马返回了府衙。
刚一进仪门处。
便远远的瞧见一名身材极为魁梧,穿着锐健营黑色盔甲的中年将领。
在影壁处和亲兵首领费耀色说着什么。
聂天枢的脚步忍不住微微一顿。
心中不由的警惕了起来。
之前每次抓捕反清复明人士,都是锐健营和府衙联合出动。
却不知这次是否又有了新的目标。
刚走到二堂门口儿。
便遇见恰好从议事厅里出来的宝泰。
“这大中午的,是要去哪儿?”
“并不去哪儿,是贝勒爷要见我家大人和锐健营的萨克齐统领,派我去传话儿呢。”
宝泰拱了拱手。
笑吟吟的回道。
聂天枢心中一动。
不动声色的打听了一句:
“莫不是,今儿个又要抓那些反清复明的了?”
“谁说不是呢,这帮人哪,就跟那田地里的韭菜似的,总是割了又长,一茬接一茬儿。”
宝泰有些抱怨的道。
末了。
往前凑了凑。
语气神秘的道:
“我听说啊,这次可发现了一条大鱼呢。”
“呵呵,是谁啊?不会是充数儿的吧?”
聂天枢笑着打趣了一句。
一副并不相信的模样儿。
宝泰见她不信。
顿时急了。
“先生您可别不信,这次发现的真是条大鱼,似乎真的是那个什么前明朱家的后人,我隐约听着似乎就藏在城外的什么庄园呢。”
聂天枢闻言。
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前明后人,朱家,城外,庄园。
毫无疑问。
能同时对上这四个关键词的。
只有一个地方。
灵鹿庄园。
不用说。
宝泰口中说的肯定是灵鹿庄园。
她没空儿考虑朱家究竟是怎么暴露的。
此时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毕竟灵鹿庄园里虽然控制严密,但毕竟人口众多。
只要有心。
还是会查出端倪的。
而这个节骨眼儿上。
四贝勒胤禛专门召唤锐健营统领萨科齐过来,毫无疑问,是要对灵鹿庄园实施抓捕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一旦朱家人被抓住,拷问之下,那自己定然也是逃不过的。
聂天枢已经顾不上想太多。
这个时候。
无论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自己,她都要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传给大公子朱传宗。
让灵鹿庄园的人迅速转移。
时间紧张。
她急着回去报信儿。
没有时间再耽搁说话儿了。
连忙指了指仪门的位置。
跟宝泰道: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瞧见有穿着锐健营盔甲的将士在仪门处呢,怕就是那位萨克齐大人吧。你快去传话儿吧,可别耽误了正事儿。”
......
聂天枢骑在高大的伊犁马上往家里赶。
这个季节,酷暑炎热。
尤其是晌午的时候。
就连耳边掠过的风,都是酷热的。
不过,此刻的她却根本无暇在意这些。
不断地挥舞着手里的马鞭。
聂天枢感觉自己仿佛是在跟时间赛跑。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宝贵。
她暗自盘算着,估计等四贝勒那边儿交代完,到萨科齐回到锐健营,再带领士兵们集合出动去灵鹿庄园,期间应该应该能相隔差不多两个时辰。
自己回家若是刘飞在的话,正好通知刘飞,再让他立刻通知庄园里的大公子。
想来速度够快的话,打个时间差。
应该能够赶得及。
还好。
谢天谢地。
当她一路骑马赶到的时候,恰好遇上巷子口扛着一捆柴禾准备回家的刘飞。
这段日子。
为了扮演好聂天枢丈夫的角色,他一直在院子的东厢里住着。
“快去告诉大公子,锐健营要搜捕庄园了。”
聂天枢顾不上寒暄什么,
直接一勒缰绳,飞身下马。
一边喘着气儿。
一边凑近刘飞身边儿小声示警道。
“这是真的?什么时候?”
刘飞闻言吃了一惊。
手里刚买的柴禾都落在了地上。
“此事千真万确,估计也就这一个多时辰的事儿了,你快骑马回庄园去报信,不然都得让人连锅端了。”
“好,我这就去。”
刘飞知道此刻事态紧急。
也顾不得再多说什么。
他直接骑上聂天枢的马。
一提缰绳往城外灵鹿庄园方向疾驰而去。
聂天枢轻呼了一口气。
将地上的柴火拖回院子。
从桌子上的黄铜壶里倒了盏茉莉花凉茶。
喝了大半盏平复了下心情。
然后,从床底的小匣子里,将自己这一年多的积蓄,一共三百五十五两银子,以及当初从灵鹿庄园里带出来的几样值钱的首饰。
全部打包装在一个青皮儿小包袱里,匆匆出门埋在了每日往返都要经过的草亭里。
又连忙打辆牛车返回府衙。
牛车刚驶入流水春和街,便听见一阵儿奔雷般的急促马蹄声音。
聂天枢坐在行驶的牛车上。
隔着蓝色的碎花牛车帘儿。
清晰地瞧见之前那位锐健营的统领萨科齐。
穿着一身黑色的盔甲。
骑着高大的棕色伊犁马飞速往城外而去。
后面跟着十几名同样骑马的锐健营士兵。
这情形,显然是已经得到了指示。
回军营里去调兵了。
牛车里的聂天枢,忍不住捏紧了汗湿的手心。
心里不由的暗暗祈祷。
但愿。
一切都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