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吗,四贝勒。”
聂天枢的语气一如既往。
疏离而守礼。
四贝勒胤禛在短暂的惊艳之后。
目光落在对面女子白玉发簪那微微颤动的流苏上。
眼神微微一顿。
点了点头:
“好。”
四匹马拉的双辕青锦马车。
缓缓的行驶在清晨扬州城安静的街道上。
两边不时的飘来淡淡的海棠花香。
让人心情愉悦。
“聂娘子久在江南,听说过前明朱三太子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
让聂天枢心中一跳。
忍不住抬眼望去。
对上男人平静的目光。
稍稍松了口气:
“偶尔听人说起过。”
聂天枢自然不会直接否认。
毕竟。
那些打着朱家旗号的反清复明。
在南边儿还是时有发生的。
“那,聂娘子认同反清复明的说法吗?”
胤禛把玩着手腕上的白色菩提佛珠。
望着车窗外的河堤的垂柳。
语气好似闲聊一般漫不经心。
聂天枢一时也搞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意思。
抿了抿唇。
语气干巴巴的回道:
“我不懂这些。”
“无妨,随便说说。”
“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个旧王朝的覆灭,自然是上层权贵对底层百姓的压榨,已经到了百姓无法承受的地步。所以,才会产生变革,推翻旧的王朝,重新分配利益,建立新的王朝。”
聂天枢没有正面回答。
而是以自己学过的现代历史知识。
委婉的阐述了一番自己的看法。
作为四大文明古国之一。
华.夏的文明很难被征服,盖因为华夏文化博大精深,天生具有很强的包容性。
历代王朝遭遇外族的入侵,即使有时短暂的衰退了。
后来也都能很好地把他们融合、同化。
使得整个民族又一次壮大,获得新生,如此往复!
如今的大清也是一样。
虽然是满人掌握上层权利。
但是,在暗地里,满汉文化也在不断地彼此融合同化。
汉文化对于整个王朝上层的改变是无声无息的。
整个皇族和宗室,其实都在潜移默化的,有意或者无意识的吸收着汉人文化的精髓。甚至包括如今的皇子皇孙的起名规律,也都是按着汉人千年流传的族谱辈分了。
“那华夷之分呢?”
胤禛显然不满意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
语气淡淡的道。
满人自从入关以来。
被无数人称为蛮夷。
甚至,有人私下称呼当今皇帝为“胡皇”。
这种从血统上的蔑视和根子上的不认同。
让整个爱新觉罗家族一直都耿耿于怀。
“自古都是以成败论英雄,我觉得区分一个人,应该看一看他做了些什么,而不是单纯的只看其血统是胡是汉。当年成吉思汗也非中原人,一样征服草原,横扫欧罗巴,世人如今依然记得那个强大的帝国,和他麾下那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铁骑。同样的太.祖努尔哈赤也身经百战,壮志雄心,为大清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英雄不论出身贵贱,也不论种族夷汉。对于我这样的底层小老百姓来说,求得不过是一日三餐吃饱穿暖,不用颠沛流离的打仗。只要上位者体恤百姓,让百姓安居乐业,皇帝是汉人还是蛮夷又有什么要紧呢。当年的唐太宗李世民,祖上还有鲜卑血统,也不是纯正的中原人,不也一样光照千秋,留名青史么!”
聂天枢这些话。
并没有任何虚假或者迎合的成分。
虽然,自古以来中原人一直都自诩为正义之士,并且喜欢把除过自身以外的少数民族统统称为未开化的蛮夷,但仔细读一读中.华历史就会知道,这所谓的中原礼仪,大都是一些伪君子的口头玩意儿。事实上。很多所谓的蛮夷登上皇位之后,对于底层百姓甚至做得比中原人都要好。
比如十九岁是登上前秦帝位的苻坚,就是少数民族氐族人。
其十九岁一登基,就兴兵灭了前燕和前凉等地方割据势力,统一了大北方,建立起一个东至高句丽,西到西域的庞大帝国,而对内他也做的很不错,并没有一味的对汉人使用蛮力,而是轻徭薄赋,修明政事,操练军队,把整个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得到了很多中原人的和支持。
虽然在最后的淝水之战败了,但依旧不失为一个有手腕的厚道皇帝。
作为一个受过系统教育的现代人。
聂天枢对于皇权,并没有时下民众那般敬畏。
看待明朝和清朝,自然都是平等的目光。
并不觉得汉人皇帝就一定好,满人皇帝就一定差。
五十六个民族本就是一家,又何必非要分什么华夷,分什么社稷正统。
即使要分。
也应该根据统治者的英明和昏庸来划分。
看看这个皇帝能给治下民众带来什么。
是安居乐业,还是颠沛流离。
若一个皇帝只顾享乐,而把自己的子民至于水深火热之中。
那这样的皇帝。
无论他的血统有多么高贵纯正,都不值得去留恋。
“唔。”
胤禛并没有打断她。
静静的听完了她的表述。
末了。
抬了抬下巴。
轻抚手上的白玉扳指。
目光有些复杂的望向聂天枢。
赞赏、惊讶。
最终。
变得温柔。
“主子,到了。”
别院正门和驿站相距不远。
伴随着亲卫的低声禀报。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聂天枢从车窗缝隙。
看到了迎候在别院大门处的曹府众人。
......
一大早。
曹府众人便早早的起床开始准备。
西院大厨房灶上,厨娘们忙忙碌碌的准备着精致的菜肴。
负责洒扫的青衣小厮们,踩着梯子,将别院朱红的大门擦得干干净净。
尤其是别院的贵客堂,更是在大太太李氏的监督下。
打扫的了三遍有余,端的是一尘不染。
红木的桌面儿都能找出人影儿来。
下人们忙碌也就罢了。
别院里的主子们,上至曹老太太,下至姑娘们。
也都早早的便起床收拾,上装打扮,换上待客的衣裳配饰。
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贵客。
毕竟。
今日的单独宴请,不同于之前的寿宴。
虽然要顾忌曹家女儿的名声,不好大肆张扬这次宴请的目的。
但曹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该知道的人,还是要通气儿的。
昨儿个晚上,老太太在昏定的时候,便特地将自己的意思告诉了两个儿子和儿媳妇。
当然。
主要是知会二儿子曹荃和儿媳妇瓜尔佳氏。
毕竟。
曹寅夫妇作为曹玉岚的阿玛和额娘,自然是早就知道这事儿的。
如今曹家还没有分府。
所以于情于礼,同样作为曹府主人,曹玉岚的叔叔和婶子,自然也不能瞒着。
曹荃的态度自然是赞成。
作为一个常年在江南官场上迎来送往的男人,曹荃虽然本身官职不高,但该有的官场智慧还是有的。
自然明白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无论是大哥的女儿,还是自己的女儿,说到底都是曹家女。
世家之女和家族大族之间,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自古以来,都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
世家之女,因为家族的实力,而得以高嫁。家族也因为女儿得以与高门联姻,互通有无,在官场上得到更高的权利和方便,从而使得家族的实力更加强大。
再反过来,以其势力支撑世家之女在夫家的地位。
这就好比在乡下人家,娘家的大舅子小舅子出息有本事的儿媳妇,在婆家地位更高,婆家人不敢随意欺负小看,是同一个道理。
如今。
这位四贝勒本身就是实权皇子,精明能干得皇帝看中,又一直是东宫太子忠诚的拥趸。
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使未来万岁爷驾崩。
太子继位的话,这位四贝勒也一定会成为实权王爷。
若是侄女曹玉岚能顺利嫁给四贝勒做侧福晋。
那对于整个曹氏家族的将来。
也是一个很好的保障。
不过。
男女的思维方式,还是有差异的。
相比于曹荃从大处着眼。
妻子瓜尔佳氏则更多的是从曹府后院,以及一个作为母亲的角度考虑问题。
儿媳瓜尔佳氏对于此事,心里却不怎么高兴。
虽然因着老太太的积威。
面儿上没有说什么。
但是私下心里却很不忿。
盖因为她生的三姑娘曹玉琴,恰好这段日子,也一直在相看人家。
而三姑娘曹玉琴和李氏生的二姑娘曹玉岚,彼此生辰相差不过两个月。
但是相看的对象,却天差地别。
大都是江南这边儿五六品官员的儿子,亦或者那些普通的年轻举人罢了。
虽然相比于小户人家,这已经是极好的婚姻了。
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尤其是妯娌之间,整日里在一个府里。
平常吃饭穿衣都要比一比呢。
一样都是老太太的嫡出孙女。
从小在身边儿孝顺老太太。
凭什么李氏生的两个女儿就那么金贵,一个能嫁给平郡王做正妃。
一个嫁给四贝勒做侧福晋。
而到了自己女儿这里,就只能这般低嫁。
这岂不是在明晃晃的打自己的脸么!
况且。
瓜尔佳氏素来不喜欢侄女曹玉岚那撒娇卖痴,只会讨好老太太的性子。
更不想总给大嫂李氏做陪衬。
所以。
今日虽然也一早就起来盛装打扮。
随大流出门迎接。
但实际上。
内心里却颇有些懒洋洋的。
提不起兴致。
尤其是看到自家闺女穿着翠毛锦曳地罗裙。
而曹玉岚身上,却穿着一身儿家里珍藏的飞袖留仙裙。
带着成套的蓝宝石头面儿。
就更是忍不住撇了撇嘴。
暗骂老太太糊涂偏心。
不过。
很快。
四贝勒的青锦马车。
便在别院正门前停了下来。
当瓜尔佳氏的目光。
落在和四贝勒胤禛一起下马车。
穿着一身儿宫缎素雪留仙裙的聂天枢身上时。
却顿时眼珠儿一转。
瞬间来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