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
扬州城阳光明媚,微风和煦。
是个难得好天气。
桂花和梨花香满城。
天才刚蒙蒙亮。
南街探花坊这一片儿。
便开忙碌起来。
曹府的下人们,开始泼水打扫仙鹤别院两旁的道路。
就连道路两旁的树枝儿。
也提前一日,被那些府里的杂役小子们修剪的整整齐齐。
深怕扎着前来贺寿的贵人们。
仙鹤别院门口的石狮子,此刻也被擦拭的一尘不染。
府里的下人们也都喜气洋洋,穿着整齐的浅蓝色褂子。
在大管家的曹福贵的分派下。
步履匆匆,各司其职。
正院儿里。
花厅。
曹老太太穿着一身儿簇新的寿星服。
坐在上首的位置。
侧面儿是族里的几位老夫人,正陪着说话儿。
下首是一众孙女们和孙媳们,则都陪坐在下首待客。
仆妇们则站在后面,负责侍候茶水和点心。
至于曹老太太的两位儿媳妇李氏和瓜尔佳氏,则去二门处接待前来贺寿的官眷太太,虽然老太太说今年自己的寿辰要简办,不可过分奢靡,铺张浪费,但毕竟是一品诰命,是寿礼该有的流程,该有的还是要有的。
“老姐姐一路来扬州,路上舟车劳顿的乏了吧!”
老太太因着做寿,自然心情高兴。
笑着对坐在一旁的本家太太问候道。
本家老太太虽然上了年纪,头上也有了银丝。
但是到底,也是多年养尊处优的老太君。
脸色红润,皱纹也并不多。
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乏倒也是不乏,坐上马车快的很,一路上的景致也看到人心情舒畅。要说呀也就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咱这老骨头才沾了光,从江宁来这扬州城逛一逛呢。不然儿子媳妇们,可不让我出远门的。”
“哈哈,老姐姐说笑了,这都是孩子们的孝心,总怕你年纪大了磕着碰着呢,旁人还求不来呢。”
花花轿子人抬人。
曹老太太边说着话儿。
边揽着身旁打扮俏丽的二姑娘曹玉岚道:
“就我这些孙女,平时也是猴儿一样的淘,可往常要去园子里逛一逛还得陪着,也深怕我这把老骨头磕着碰着呢。”
曹玉岚拉着老太太,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儿。
撒娇道:
“祖母~,人家不依,人家哪里像猴儿了!”
这番小女儿态,惹得屋里凑趣儿的众人都哈哈大笑。
气氛极为热闹。
一行人正说着话儿。
外面传来传话丫鬟的禀报声儿:
“禀老太太,四贝勒到了,大老爷和二老爷那边正陪着在松涛苑说话儿呢,大老爷让奴婢来请老太太示下,是否要让府里的家眷们来拜见贝勒爷。”
时下汉人讲究男女大防,家里的家眷轻易不见外男。
否则就失了礼数。
但曹家已经抬了旗。
按着满人的礼节,普通的宴客。
若是有长辈在的话,男女都是混座说话儿都是很正常的。
甚至。
还有专门为旗下青年男女们安排的鹊会,赏花宴,赛马会,男女相见都是很平常的事儿。
老太太是从宫里出来的,自然明白这些。
加上她本就有意安排孙女曹玉岚和四贝勒相见。
对此自然点头应允。
“去回了大老爷,我马上带着家里的女眷去松涛苑拜见贝勒爷。”
陪坐在一旁的曹玉岚闻言。
整个人顿时心跳加快起来。
虽然这里在座的人里,除了老太太和母亲李氏,并没有人知道她要为她相看四贝勒。
但曹玉岚的脸色依旧莫名的红了起来。
“二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跟我那天一样,吃坏了肚肚不舒服呀?”
七岁的五妹抱着布老虎。
一脸的天真烂漫。
凑到跟前笑嘻嘻的道。
“额,姐姐没有,是屋里太热了。”
曹玉岚连忙拿帕子捂了捂有些发红的脸颊。
矢口否认道。
......
松涛苑里。
胤禛对此自然一无所知。
和曹寅兄弟二人不痛不痒的聊着江南的民生和漕运。
始终不提及任何敏感的话题。
也没有任何拉拢的暗示。
作为一个有实权的贝勒。
他很清楚,自己和地方官吏应该保持什么样的距离。
即使是曹家这样深受圣宠的家族,也只能是泛泛相交。
毕竟皇权之下无父子。
皇家子弟从生下来的一刻就注定要参与政治斗争,一旦失败,则面临着丧命的风险。
所以都很早熟。
此刻的胤禛,虽然对于自己的未来有一些模糊的希冀,但却绝不会对任何人显露出来。
自古帝王善妒,坐在皇位上惶惶不可终日,非得将自己兄弟灭绝,不留后患才能安心。
他很清楚,曹家作为江宁织造,就是皇阿玛在江南的耳目。
不但监视江南观察。
就是自己这个钦差的一言一行,或许都会被曹家写进秘折里。
所以,胤禛不打算和曹家走的太近。
但也绝不会去得罪。
所以对他来说。
对待曹家。
只有四个字,敬而远之。
“奴才在江宁也听说了,贝勒爷实行以工代赈。奴才以为这是好事,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地方官对民众也不可以过于宽和,那样容易使得民不畏法,长久下来,容易导致民风散漫,不事生产。”
曹寅久在江南,接触底层百姓,对于吏治也有自己的见解。
他很赞同四贝勒的赈灾法子。
很多时候一味的怀柔施行仁政,并不能解决问题。
只有宽严相济,才是王道。
一旁的曹荃呵呵一笑,附和道:
“兄长所言极是,不瞒贝勒爷,这扬州......”
话音未落。
外面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儿。
二关家曹荣打了个千儿禀报道:
“老太太说,想来拜见贝勒爷。”
曹寅见状转头。
询问上首胤禛的意见。
“贝勒爷您看?”
胤禛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他今儿过来并不打算久待。
却不想这位老太太居然要亲自来拜见。
无论怎么说,今儿个自己也是客人。
又怎么好让寿星来拜见。
毕竟是曹寅的母亲,又是皇阿玛的乳母。
这个面子还是要给曹家的。
沉吟片刻。
胤禛摇了摇头:
“今日老夫人是寿星,还是我去见一见吧。”
曹寅二人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感激。
毕竟。
四贝勒胤禛这么做,确实是给了曹家面子了。
连忙起身拜谢。
亲自陪着去了花厅。
......
“老身曹氏给四贝勒请安。”
一进花厅。
曹老太太便带着一众直系女眷给胤禛请安。
这是必须的。
虽然胤禛尊重曹家,没有让老太太亲自过来拜见。
但见面之后。
却绝不可能自降身份。
这就是君臣大礼。
尊卑有序。
“老太太免礼。”
胤禛语气柔和的叫了起。
目光随意的扫了一眼拜见的女眷。
当瞥到其中的一位年轻姑娘的时候。
眼中不由的闪过一抹诧异。
要知道,曹家虽然入了旗,家里的女眷拜见自己也并不奇怪。
但是。
其中单单里面只有一个年轻姑娘,这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曹玉岚在胤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整个人便脸色潮红。
手心里全是汗。
直到对方移开了目光,却又莫名的怅然若失起来。
其实。
在四贝勒胤禛走过月亮门的时候。
便远远的瞧见了对方。
和他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一身儿石青色皇子常服的四贝勒胤禛,长身玉立。
通身天潢贵胄的雍容高贵气度。
自己最崇拜的阿玛站在其身后,都显得那样黯淡无光。
那细长的凤眸中似有星河流转。
只短短一瞬的眼神相触。
曹玉岚的心便砰砰直跳。
怀里如同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早把之前不愿意嫁的想法抛到了天边儿。
反倒暗自后悔,今日没有听从母亲的话,好好的打扮一番。
不过。
对面的胤禛对此一无所知。
根本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扰乱了一颗芳心。
在曹家众人的一再推让下。
不动声色的上首的位置。
和一脸热情的曹老太太攀谈了起来。
......
曹玉岚攥着手里的兰草帕子。
有些患得患失的回到听风院。
作为一个姑娘家,能陪着祖母见客已经是极限了。
自然不可能长久的坐在那里攀谈。
四贝勒落座之后。
老太太便顺势打发了她和其他人一起出来。
“姑娘回来啦。今儿个知府家的小姐也来了,三姑娘她们都去交际了呢,姑娘怎么这般快便回来了?”
贴身丫鬟金坠儿笑吟吟的迎了上来。
拿鸡毛掸子帮她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扶她坐在床边儿。
“到底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我的院子愿意几时回来就几时回来,你这丫头真是聒噪。”
曹玉岚今儿个神思不属,最不不耐烦听这些。
闻言没好气的道。
金坠儿脾气好,又伺候了自家小姐十几年,听了这话也不生气。
依旧笑吟吟的体贴道:
“好好的姑娘怎么又生气了,姑娘出去一上午也累了,奴婢去打水给姑娘洗洗脸吧。”
“不用,你先出去吧!”
曹玉岚自然不会跟丫鬟透露自己的心事。
随口打发了金坠儿。
便起身坐在梳妆台前。
有些出神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粉红色的衣衫。
白皙的鹅蛋儿脸。
修长的柳叶眉,浓淡相宜。
一双樱桃小口不点而红。
端的是个俏丽的美人儿。
这一刻。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曹玉岚不由的怔了起来。
又想起四贝勒胤禛。
脑子里莫名的跳出四个字。
郎才女貌。
“金坠儿,金坠儿,二小姐回来了吗?”
突然。
院子里传来母亲李氏的声音。
曹玉岚心中一动。
她自然知道母亲是为什么而来。
连忙手忙脚乱的从梳妆台前起来。
轻咳了一声。
对着纱窗答应道:
“母亲,我在屋里呢。”
李氏一进来。
便瞧见自家女儿微红的脸颊。
难得的羞涩模样儿。
顿时心里便有了数。
说实话,她虽然也有诰命。
但今儿个也是第一次见到四贝勒胤禛。
要说不愧是圣上之子。
无论是仪表气质,还是谈吐,都当的上一句人中龙凤。
整个江南,还没有哪家的公子可堪与之相比的。
女儿这样的表现,也在情理之中。
“这会子可满意了,不像先前似的死活不愿意了?”
曹玉岚闻言顿时脸色红的滴血。
但还是拉着李氏的袖子嘴硬道:
“女儿可不是看上他,女儿只是遵从父母之命罢了。”
李氏闻言哈哈一笑。
抬手揽过女儿。
压低了声音。
一脸打趣儿的道:
“父母之命也得依着你呀。你若不满意,就告诉母亲,那母亲现在就去回了你祖母,这事儿作罢可好?”
李氏说着便起身欲走。
曹玉岚见状。
顿时急了。
连忙起身拉住母亲。
一脸的小女儿态:
“母亲~”
李氏不过是开个玩笑,又怎么可能真的如此。
不过瞧见女儿满意,到底还是心里欢喜。
毕竟,她虽然心里疼爱儿子,但也心疼女儿。
都是自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骨肉,又怎么能舍得让其受委屈。
好在四贝勒这般人品出色,完全配的上自己的女儿。
等这门亲事成了。
将来做了侧福晋。
以曹家在圣上跟前的颜面,自己的女儿进了贝勒府,也断不会吃亏的。
“好了,既然你这里满意了,那我就去告诉老太太。”
“母亲,老太太打算怎么安排啊?”
曹玉岚过了最初的羞涩。
此刻倒是对亲事上心了起来。
深怕这门亲事会黄了。
知女莫若母。
李氏自然知道女儿的担心。
连忙将她拉到身边,耐心的解释起来:
“这事儿吧,咱们女方也急不得,何况今儿个是老太太的寿宴,自然是不能提的,免得让人耻笑看轻了你。不过,我听说四贝勒扬州这边赈灾结束,就要去苏州那边,也就是这三五日的事儿了。你阿玛过了寿宴也要回江宁的,他毕竟官身不自由,这两日出来已然是极限了。”
“啊?那我?”
曹玉岚闻言。
顿时脸色有些苍白。
“呵呵,我儿不必担心,这事儿额娘和老太太已经想好了。若是你愿意,就让你阿玛明日再单独邀请贝勒爷来家里做客,到时候,咱们家也会迂回的表明结亲的意思,若是贝勒爷也对你有意,那明年选秀的时候,他自然会提前告知德妃娘娘,给你留牌子的。”
“可是,他,他若是瞧不中女儿怎么办,毕竟他今儿个都没怎么正眼瞧女儿呢!”
曹玉岚虽然一向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
但是。
一想到今日见到的对方那般出众,又是天潢贵胄的身份。
一时间。
也不免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哈哈,我的儿,这怎么会呢,这京城的闺秀,前两年你去你大姐姐那里也瞧过,江南的闺秀咱们宴会又不是没见过,哪个容貌能比的上你?四贝勒今日没有瞧你,也不过是守礼罢了。毕竟,当着那么多人,怎么好一直盯着你一个姑娘家瞧呢!”
“嘿嘿,那倒也是。”
李氏的话。
顿时让曹玉岚原本的患得患失一扫而空。
又变得心情愉悦起来。
信心百倍的道:
“那额娘把家里的那套飞袖留仙裙给我穿,女儿明日定要好好打扮起来,就不信他还不看我。”
她到底还是个女孩儿家。
对四贝勒今日无视自己有些耿耿于怀。
有些不服气。
“哎呦呦,这可真是不害臊呦,哪有姑娘家家的这么说话的。”
李氏有些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女儿俏丽的脸蛋儿。
末了。
到底还是笑着依了她:
“放心吧,额娘过会子就让碧珠把衣裳给你送来,再给你配些新首饰头面儿。”
“谢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