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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折——游园

    蓝色围巾,上绣有白色花纹。

    那位同志的特征也仅有这些。不过,这些特征对于苏忆歌而言,已经足够了。

    锁定目标并不难,只是少女发现了些许怪异之处,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可怖之处。

    她亲眼目睹,那位同志明显走向了靠边的位置,却似乎被他人推推搡搡,踉跄赶向了大厅正中央。四方宾客于其三侧纷纷坐下,不怀好意的目光不时瞥向“目标人物”。

    似乎“让座”一事,就是他们刻意而为之。

    工作了一段时间,剧院里的许多情况,苏忆歌总归是了解的。由于近水楼台,视野开阔,正中之座也常被不少达官贵人奉为风水宝地,向来是抢手得很。其他人如若没有特殊身份,也绝不会将其随意让出。

    所以,副团长的推测不错。此次的座上宾,或许不少都与军统有交集。

    只是,那些特务为何就这般肯定,此人的身份是地下党?

    听副团长曾说,由于军统不知晓这位同志的具体特征,所以才会选此方法来锁定目标。可按现在的情况来看……也过于微妙了。

    少女的心莫名一紧,随即转移了视线。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注意到了落坐在不远处的九夕。

    青年挥手告别了洛书文,一甩袖,手中折扇半开,斯斯文文地靠窗而坐,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

    苏忆歌自当是习以为常了对方的神情,却见他噙着笑意的面庞,不若往昔的温柔。

    回过神,心中念想偶然一现,她在倏忽之间,思索起了一个问题。

    说洛书文对此次任务近乎一无所知,也是相当荒谬。而团长所得知的情报甚至没有提及军统如何执行任务,让人不得不起疑。

    而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按九夕所提供的情报来看,此次洛书文的任务反倒与九夕这个“局外人”几乎别无二致,着实奇怪得很。

    倒不是说军统的任务有多困难,需要多人合力完成。事实上,这一任务反而相当简单。

    一言以蔽之,便是隐入人群,观察四周的可疑人员,若是发现形如地下党人,亦或是有中途离去的宾客,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将其逮捕带走。

    若是此夜无事发生,他们也无需插手,观完戏离开便可。

    但此刻,却有种担忧向着少女内心深处席卷而来。

    这种忧虑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对未来设想的恐惧。

    或许,他们的猜测还是过于简单了。洛书文提供的情报迷惑性太强,乃至于他们分析时,也跳脱不出“军统对地下党的特征一无所知”这一怪圈,理所当然认为那位同志是安全的。

    那名同志的身份,有极大可能已然暴露了。

    只是不久前,三人曾聚在一起讨论过今日的计划。

    在此过程中,团长凌木诗取出了一张有关剧院方位的图纸,分析附近可以出逃的地点,笃定地说,只要他们有足够的能力掩人耳目,不论那位同志怎样选择,他都可安然无恙地离开。

    不过此刻,他们思考出来的方案,已被眼前的这一幕场景推翻了。

    若是如此……他们讨论的方案,便不可行。

    愈发棘手了。

    苏忆歌本想闭目思考,却也仅是徒增烦恼,并未想出任何解决方法。

    忽闻台上仙乐声,万般愁思如烟散。

    那轻灵舒缓的乐曲似蝶的足音,扑扇着脆弱的薄翼,蹁跹而来。

    少女怔愣着,仰头看向戏台。

    是肖玉。

    剧院近几年吸收了不少外来文化,进而创作出较为新式的话剧。而戏台上的那一出,也是苏忆歌非常喜欢的剧本,颇有苏联的风格,壮阔而苍凉。

    肖玉比以往拘束了些许,看上去颇有些心不在焉,乃至于不少细节处的台词被生生纂改。

    她苦笑着,眼中的璀璨星空似乎消逝在某处云烟之中,如若完成一项迫不得已的任务般,立于舞台中央,轻声吟唱哀歌。

    要说苏忆歌这个女孩子,也确实未经人事,懵懂了些。直至现在,她才真正意识到一个事实——那个享受舞台,热爱世间万物的肖玉小姐,似乎与自己,与大家都渐行渐远了。

    对于肖玉的私事,苏忆歌本出于明哲保身的目的,不应当过问。

    可现在“独善其身”的自己,只能迷茫地注视着台上犹如木偶般的少女,看着她娇嫩的面颊上失去了往日的笑容,似枯败的花枝般,平添了几分俗世的哀愁。

    所以说,苏忆歌除了呆呆地注视那美丽的姑娘外,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她也清楚,肖玉近来有些许出人意料的举动,与其兄长必然脱不了干系。肖砚年轻有为,杀伐果断,势力庞大,与她熟识的几位同学都唯恐避之不及。所以,自己一但涉入其中,造成的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只是,她狠不下心。

    苏忆歌停住脚步,目光在戏台上滞留了片刻,轻叹了口气,随后走向后台,将装着茶饮的手推车从中推出。

    此次上茶分两轮。以防万一,第二轮时,她再将情报藏入其中。现在情报在副团长九夕的手里,她是大可放心的。

    而再次路过九夕位置时,她却突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先生,您的茶。”

    “哎!”此人像是受了惊般,缩起脖子,怯生生地打个招呼,“啊……苏小姐,你好,你好。”

    当稚气嗓音在自己耳畔响起时,苏忆歌呆滞地眨了眨眼,禁不住将目光在他身上多滞留了片刻。

    原来,此人并不是九夕,而是打扮成商贾模样的江舟。

    其实二人的外貌根本不相像,只要稍微看得仔细些,就可辨认出来。只是此刻的少女过分忧虑,甚至都无心去识出对方的身份。

    苏忆歌尴尬地微缩起身子,见眼前的江舟微笑着仰起头,一双小鹿般的眸子温柔纯净,消散了一切俗世的喧嚣。

    那种干净,是不被尘埃沾染的美好,澄澈如秋季北海的湖泊。

    “九夕哥哥要表演,所以他喊我过来看他唱戏了。”江舟抹了抹额前刚梳好的刘海,语气不由欢欣着,显然是心心念念那台上的姑娘,“怎么样,我打扮得像不像?不知方才肖玉小姐有没有看到,唔……”

    苏忆歌将茶水轻轻放在木桌之上,轻声细语道:“她会的。”

    江舟捧着手中的茶,小心翼翼的吹着气。抬头的刹那,他那纯真的笑颜也愈发灿烂,那声音甜甜的,说着道谢之词。

    苏忆歌先是想回以微笑,可她还未扯开笑容,江舟颇为清晰响亮的嗓音就兀然响起。

    “苏姐,你看……”

    那声竟激的自己退后了半步。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她随即转头看向趴在桌上的洛书文,见那军官已经百无聊赖地开始研究起茶杯来,自己不免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还是多疑了。

    “先生用茶吧。还有,声音小一些,不然……肖玉姐会对你的印象减分的。”

    苏忆歌承认,她近乎是下意识就用了九夕那连哄带骗的方法。而此刻,江舟也羞涩地一低头,乖乖压低了声音。

    苏忆歌不免一喜,此方法似乎是凑效了。

    不过,少女也不敢逗留过久,只得轻声细语提醒了少年一句,随后推着车走远了。

    “好……”江舟不再看向苏忆歌,而是憧憬地望向台前的那位肖玉姑娘。想必,他的心底也在憧憬属于肖玉姑娘的美好吧。

    苏忆歌走向戏台右侧,一抬眼,便见到了团长凌木诗。

    团长倚在墙角,收起了方才和善的神情。他垂着头,手抱账本,口中喃喃自语。而前方清脆的脚步声,使他木然抬起头来。

    凌木诗似是点了头,却一言不发,仅挥手招呼了一下对方。

    苏忆歌跟上了他的脚步。

    凌木诗合上账本,另一手取出钥匙,打开了藏匿在几个大纸箱后的小门。

    这道门直接通往为九夕单独准备的一个休息室,离戏台较远,自然也不易被他人发觉。

    这虽不是什么议事处,但没比起常有演员路过的后台来说,还是要安全得多。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红烛摇曳,斑驳的墙壁之上,晃悠悠地映着那颠倒众生的倩影。

    九夕撩了撩长发,如瀑的青丝若绸缎般垂落,在暖黄的烛火下,跳动着星星点点的光斑。

    他似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不觉微眯起眼,并未回头观望,犹旁若无人般,不慌不忙地抬起纤纤素手,抹开了胭脂,绘上了丹青。

    “副团长,”苏忆歌纤细的嗓音满含担忧,“我们……”

    “刚好,及时赶到。”

    凌木诗跨步上前,接上了苏忆歌的话语。

    入门后,凌木诗稍稍向一侧移开脚步,站在稍显拥挤之处,为小姑娘腾出了些宽敞的空间。

    “团长,苏姑娘,许久不见。”九夕转头,矜持地笑了笑。

    他放下了手中的胭脂,从桌下拉出了一车茶水:“二位,在下的情报藏好了,检查一下吧。”

    苏忆歌拿出目标茶杯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柔柔地对九夕道了谢。

    “听他们说,军统方没有任何关于这位地下党的消息。不过,在我看来,事实并非如此呢。”

    反倒是九夕先开门见山。

    “所以,”他“啪”地一声打开了折扇,“我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位角儿凤眼微眯,朱唇轻启,轻呼一声,呢喃软语,勾人魂魄。

    须臾,他转过脸来。那妆罢的面容,自是一副哀哀戚戚的模样,惹人怜惜。秀美面颊之上,胭脂初绽,白雪飞红,恰似冬日里娇艳欲滴的梅。

    “会不会……”少女垂下眼帘,尽可能抛开那些无用的思绪,“洛书文先生,或者说他的上级,在骗你?”

    少女一面说着,一面握紧手推车的把手,时不时望向着冒着腾腾热气的茶,生怕出了任何差池。

    “这……”九夕低低地笑了,“假情报,对吧?”

    凌木诗倚在墙边,皱眉思索:“原来诸多怪异之处,用一个骗局就可解释清楚了。为了保护真实情报,那些特务便打着一无所知的幌子,将所有无关紧要的人都排除在外。若真和你们二位同志的推测一致,他们兴师动众,甚至叫来了洛书文先生,还是为了掩人耳目。真实的情报到底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说罢,凌木诗望向九夕:“造成这样进退两难的情况,我个人认为,这与某人所言的假情报脱不了干系。”

    “请凌先生先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辞,再来指责我的错误。”九夕挑起秀眉,别扭地别过脸,“不过……抱歉。的确是我过于信任洛书文先生,而忘却了理性的分析。”

    他苦笑,随即转头,望向镜中倒影。

    欺骗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而由于自己的疏忽而造成的后果,自己就必须得承担与挽回。

    “难得……”凌木诗半只手撑在桌沿,哂笑着看了对方一眼,“还是因为苏小姐在场吧。”

    听得此言,苏忆歌不觉愣了愣。她本能认为自己应当说句话缓和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可这些言辞却被生生扼在喉间。

    九夕理了理水袖,伸出双手,带上了头冠。双鬓垂下的流苏,落在了鹅黄色的锦绣之上,摇曳着金黄的影。

    他回头的刹那,嘴角再度扬起柔和的弧度,续道:“所以,我们先前的推测有误。并不是他们不知晓目标,而是他们已然锁定了目标。既然如此,他们自会派人监视那位同志。而苏姑娘直接给那位同志传递情报,危险性过大,几乎不可能成功。他们的目的很明显,逮捕那名同志时,也同时将我们一网打尽。但在确认目标的情况下,倘若我们不作为,他依然会遭殃。”

    九夕话音刚落,苏忆歌便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方案:“不如,我们也用假情报。”

    九夕揣测:“你是说……”

    苏忆歌担忧地望了望四周,随即低下头,简洁明了地陈述了自己的想法。

    九夕听完了苏忆歌的话语,不觉皱起眉头:“莫要开玩笑,这太冒险了。虽不是在关心你……不过这次失误的责任主要在我,不应当由你来承担。”

    九夕的话语,说得苏忆歌心头一暖。但按理分析,若是让九夕出手,特务怀疑的可能性只会更大,也更难成功。

    苏忆歌尽可能镇定下来,轻声开口:“可现在……”

    现在没有时间了。

    灯火阑珊,在墙面落成斑驳的影。凌木诗燃起了一盏灯,小屋陡然亮了起来。

    “副团长,你太优柔寡断了。我认为,这个方法成功几率较大,并非不可尝试。不过,苏小姐,我个人建议时间还是不变,第三折开始时行动。时间过晚,还是有不少弊端。”

    九夕注视着苏忆歌坚定的眼神,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

    见意见统一下来,团长自然也安心了不少,理了理衣领,背过身去。

    “副团长,下台后记得问候肖玉小姐一声,我还为她准备了烛光晚餐。”一提到肖玉,凌木诗的语气刹那间柔和起来,“千万不要让她先离开。为了这次告白,我准备了许久,风水大师所言,今日是良缘吉日。”

    “肖玉她……”九夕闭上双眼,身前暖黄色的烛火微微摇晃,在烛光的映衬下,他额上的丹砂红得近乎要滴出血来,“私人之事,恕我不便插手。”

    “啧,你也是口是心非惯了。”凌木诗重新取出一张纸,淡然自若地提起笔。

    “伪造的事物,也需要一定的真实性。我认为这个情报写上去较为安全。二位请看。”凌木诗将纸推到了二人面前。

    苏忆歌点点头。

    九夕取出茶杯中的情报收好,缓道:“就按你说的行动吧。”

    三人确定好大致的计划后,自然分散开去。

    凌木诗坐在边角,见苏忆歌推着车走过来。

    而此刻,戏台上骤然响起了如潺潺流水般柔缓清澈的嗓音。

    “华年易逝,如梦如魍……”

    那人拖着长长的水袖,一步一步朝台前走去。那飞着红晕的面颊恍若粉妆玉砌,眸中流转着几缕哀愁,动人得很。

    “何人眼底微漾——”

    那尾音悠悠,唱得站在一旁的苏忆歌心头微动。

    这是她与九夕初遇时,听到的第一出戏。

    此戏名为,《丹海谣》。

    传言,它是剧院最知名的作品,是副团长来剧院前,编写的第一部剧本。

    九夕曾经说过,这是他最珍视的事物之一。不仅仅因为这个作品承载了他的过往,承载着他与故人的理想,更因它不会被时光遗忘,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消失。

    苏忆歌抬眼,光已刺目得已经看不清那人的面庞。戏台上的一切都有些虚妄得不真实。

    水袖轻舞,丝缎飞扬,他的步伐逐渐轻盈起来,在悠长的歌声中,苏忆歌暂时抛却了无用的担忧,品起戏来。

    几百年前的江南,是一个烟水缭绕的美丽小城。

    旭日东升之时,渔船便三三两两地驶向了远方,出没在茫茫大海之中。夕阳西下,不少妇女孩子就已在岸边等待。他们望着千帆过尽的海面,祈盼着自己的丈夫能平安归来。一天辛勤的劳作换来了妻儿老小展露的笑颜,日子虽是清苦却也幸福。

    这就是那里百姓普遍的生活。

    而他,不过一位再普通不过的渔民罢了。

    小渔村有这样一个传说:海里封印着一位被贬下凡间的神仙,她会在日落之时浮上海面。听到她歌声的人,都会满载而归。

    他不相信。告别了自己的父母,他怀揣着少年人的好奇与冒险心,驾着船,向海天连接处驶去。

    意外之下,他竟用自己的鲜血救下了那个仙女。仙女告诉少年,当年她偷偷下凡,天帝得知后震怒,便将她的躯体封于海内,只能靠人类的鲜血才能解除这道封印。

    善良的少年为仙女解开了心结,仙女也厌倦了天界的生活,愿放下一切,与少年共度余生。

    很快,二人成了婚。婚后,他们相敬如宾,生活幸福美满。同时,这对夫妻还带着村子富裕了起来。在村里人看来,他们就是一对不受尘世束缚的神仙眷侣。

    仙女抬起头,唱起温柔的古调。远处少年的轻唤,让她不觉回眸一笑,双目中似含着脉脉深情。

    “携妻心之愿——”

    苏忆歌知晓,九夕下一句便是“送君赴千里。”按剧情发展,那位打渔的少年获得了进京赶考的机会,那九夕也差不多可以下台了。

    接下来,是第三折。

    灯火忽的一暗。

    凌木诗双眼微眯,似安抚情绪般整理着围巾。

    九夕朝台下深深望了一眼,旋即背过身去。

    苏忆歌双手冰凉,向着前方,踏出了郑重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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