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夜晚,灯红酒绿。
四方街灯勾勒出城市的浮华外表,映衬着人们或喜或悲的脸庞。它是那般喧闹,那般繁华。歌舞声色,纸醉金迷,无一不像世人昭示着:这是一座令人沉醉的温柔乡。
肖玉扯了扯笑到僵硬的嘴角,缓步向前。
过路的男男女女皆神色迷离,或许,行走于其中的她,是难得清醒的人。
肖玉拒绝了人力车夫热情如火的邀请,摆脱开风流男士惹人生厌的纠缠,加快脚步。而她的手指,也在不经意间蜷缩起来。
真冷啊。
踏过地面若碎金般的光,她禁不住苦涩地扬起唇角,仰头望向晦暗的苍穹。
天空一片混沌。
原来,自己也是这般多愁善感,也会因不足为道的小事而难过啊。
市井喧嚣,人情冷暖,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她到底在追寻什么?
裹紧风衣的姑娘踏过灯光,散乱而迷离的光斑便退离了追随她的脚步;目光怅然的姑娘掠过落花,那晶莹的色彩被温柔碾碎,乃至于留下了一地不堪的残骸。
“肖玉妹妹!”
兴奋的语调洋溢着与这条街道格格不入的气息。肖玉下意识回过头,就见一高个儿青年大大咧咧地跨步走来,笑容格外肆意张扬。
“顾淮言?”肖玉一怔,忽又展露出笑颜,“哎呀,你怎么来啦?”
“路过而已,哈哈!”顾淮言略一颔首,笑声格外清朗,“你哥呢?这混蛋小子是不是忙着娶媳妇儿,把自家妹妹都给忘了啊!”
肖玉退后几步,连连摆手:“我哥还没恋爱呢,娶媳妇这件事……怎么想都不可能啦!只是工作上的事情而已,你再瞎说,我哥可会生气的。”
顾淮言摇头晃脑,朝天作势翻了一个白眼:“又是工作。你哥真和个死木头一样,一点儿也不会找乐子。下次,你让他好好效仿一下鄙人。”
“我哥可没那么蠢。”肖玉皱着眉,做出一副赌气的模样,“还有,本姑娘绝对接受不了你的那一套‘乐子’。”
“哎呦,我的大小姐啊,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上次只是开玩笑而已。”顾淮言也知这位大小姐难伺候,自然好声好气地劝着。
肖玉低低地哼了一声,依旧对其不理不睬。
顾淮言见此话无用,眼珠子一转,又想了一个法子。
在肖玉颇显鄙夷的目光下,他潇洒地一甩手,直接拦住了对方,“肖玉妹妹,别生气了,好不好?有时间呐,咱俩还在这儿见面,到时候,我定会给你找些有意思的事物……”
见肖玉仍是不应,顾淮言并未发怒,一面绕着对方走,一面絮叨着:“听戏怎么样?话说,你们副团长近来有新戏吗?老戏我都听腻了。还有……对了,上次那件戏装真是毫无品味可言啊,哪个瞎子设计的?妖艳得跟个女鬼似的,哪有之前的扮相漂亮。下次去剧院时,你给我好好劝劝他,让他穿点儿漂亮的衣服,大家看着也舒服。”
真是聒噪。
肖玉停住了脚步,抬眼时,不禁嫌弃地嘟哝道:“新戏当然有啦,人家可比你勤奋多了。不过,你最近怎么这么阔绰了?”
“哪里阔绰了。为了那些美人儿,花些小钱也没什么嘛。”顾淮言嘻嘻笑着,一把揽过肖玉的肩,“当然,哥哥我最欣赏你的表演啦。”
肖玉鄙夷地瞪了对方一眼,下意识挣脱了几下,明显要与这个随随便便就动手动脚的轻浮男子保持距离。
顾淮言仰起脸,转着一双漂亮的眸子,露出了一口晶亮的白牙:“肖玉妹妹,你最近脾气好怪。”
“是,是吗?可能近来有很多事情困扰着我吧。”肖玉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突然下意识般,一把推开顾淮言,“离我远点儿!”
她激退了数步,霎时将手抬起,似乎也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抱,抱歉。”
顾淮言不设防,自然被推向了远处。不过,他晃悠了几下手臂,还是站稳了。
肖玉手一抖,似是惊恐,却见顾淮言无事,不免松了一口气。
青年皱着眉打量了少女一番,随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哥哥死板,连妹妹也这么无趣吗。”
“我……”
肖玉自是难以回应顾淮言的话语,她更没预料到,青年也不再理会她,甚至直接背过身,毫无顾忌地离开了。
就这样离开了。
少女木然远望,随后转身,漫步,将都市繁华收入眼底。一刻难歇的电流似乎也工作到了极限,街灯一闪一闪,宛如神明的絮絮低语。
踏上电车,离开了这条街,四周明显静了下来。
离家愈近,那份不安思绪也在心底燃烧得愈发热烈。
那是藏在记忆深处的敬畏与恐惧。
肖玉跌跌撞撞走下电车,望着它拐了个弯,消逝在自己的视野里,可那轰鸣的声响却似乎从未远去。
不是纸醉金迷,风花雪月;而是战火纷飞,生死一线。
仿佛每一脚都踏在粘稠的血液上。
幻觉,必定是幻觉。
肖玉加快脚步,瘦小的身影逐渐被黑夜吞没。
头部刺痛。一些模糊虚影占据了她的大脑,是深深镌刻在心底的痛楚。那抹染了血的丹朱色衣裳若鬼魅般缠绕住她,似生了根,刺着岌岌可危的理智。
女青年唇角不屑的弧度骄傲扬起。她抬手,鲜血顺着指尖滑落。
“怎么……肖玉小姐也想当助纣为虐的恶人吗?”
“王庭西小姐,你为何不答应我哥?把知道的全交代清楚,你完全可以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女青年丝毫不为所动,言语间尽是笃定的信念,“当初,你们为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哪怕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可如今,你们的初心已忘得一干二净了。那些政客嘴里的自由民主,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笑话,我是追寻真理之人,又怎会妥协于虚伪与谎言?”
对于你们的恩怨,我其实一无所知。
但我不是恶人。
不是。
肖玉浑身颤抖,否认的话语在心底不断默念。但看到女青年那视死如归的神情时,她心中还是有略微的动摇。
少女踉跄退后几步,抬眼的刹那,一切幻影破灭,眼前灯光 ,依旧孤独闪烁。
“肖玉小姐!”有人率先发现了迷失于黑暗中的少女,忙不迭地朝她挥了挥手,“我是小李,刚刚就看到您了。再走一段路儿,咱就到家啦,屋内暖和着呢。”
肖玉摇摇头,对其视而不见,仅是缩起脖子,疾步向前。
“小姐,等一等!”
耳畔回荡的,是两声刺耳的枪响。
似乎有生命碎裂了。
还是……
她霎时停住脚步,瞳孔急剧收缩。
不出所料。
两具尸体横倒在她面前。二人表情扭曲,死未瞑目。那眼球爆起,近乎要迸裂出眼眶,牵出了缕缕血丝,甚是骇人。而仍在潺潺流血的伤口旁,还沾染着鲜红的脚印,显得分外不堪入目。
小李大惊失色,但他到底还是训练有素的管家,随即镇定下来:“小姐,您没事吧。快,那边儿的,先把他们清理干净!”
“没……没事。”肖玉气若游丝地回应着,腿一软,颤颤巍巍地捂住心口,跌跌撞撞跑向前方。
几位面相极为陌生的警卫动作麻利地清理着尸体,他们的脸上,是司空见惯的麻木神情。
肖玉竭力逼迫自己加快脚步。穿过前方的路,也终于得见那和暖的光。
“小姐,您回来了。”
肖玉木然背过身。她摊开掌心,指缝落下点点雪花。
她抬手摸向眼角,触碰到的,是冰凉的泪。而颤抖的身体,也将她内心的恐惧暴露无遗。
“小姐,莫害怕。他们是故意来此惹是生非的,也别抱什么同情心了。”打理花草的老人慈祥地笑着,温柔地拍拍肖玉的肩,“少爷吩咐了,先回去收拾行李吧,明天,我们就得搬走啦。”
“嗯。”
肖玉擦干泪水,似失了神般,于门前伫立。
不知等待了多久,她的手似乎被人轻轻牵起。
兄长回来了,是指尖认出了熟悉的轮廓。
“肖玉,门口危险,跟我走。”
“哥哥,我想和你说一个事!刚刚的那些人……”肖玉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急切开口。
“警卫告诉我了。”肖砚拍拍肖玉身上的尘土,“不过是毫无利用价值的两枚棋子,他们丢了性命,自然不会再来。”
“为什么?”肖玉轻声问着,却将对方的手攥得更紧,“他们为什么要死?”
“冷静。”肖砚按住肖玉的肩膀,吐露出的每一个字都尖锐如刺,“他们犯了错,这是应有的惩罚。”
“你让我怎么冷静?”肖玉言语哀切,眼角闪动着恐惧的泪花,“哥哥,第几次了?不论他们对您抱有多大恶意,但我真不想再亲眼看到那些生命被杀害了!求求您,哥哥,我不想这样活着啊!”
“傻姑娘,众生皆苦。”肖砚漠然扫视了不远处的血迹一眼,“一个简单的道理——他人不死,便是你亡。你的父母这般无用,让你无法懂得这个道理,以至于无法顺应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现在,我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你温和地接受。”
“这个肮脏的世界……我为什么要顺应着它?”肖玉咬咬牙,突然生出了这样的念想,“哥哥,和平不好吗?人为什么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为了生存。”肖砚推开门,“你活在这个时代,就已别无选择。”
在这个绝望的世间,弱小就是最大的罪过。那种废物无力发声,甚至没有思想,仅活在那一方小天地里,成为了游荡人间的行尸走肉。
肖砚绝不允许肖玉成为那发热发光的炬火,但他更不希望对方成为一只可怜的废物,那种他人可以肆意踩碎的废物。
肖玉缩了缩脖子,拭去眼角的泪珠,垂脸抽噎着,说不出话。
肖砚解下自己的围巾,温柔地为妹妹系上。
“天冷,先回屋。”
她怔愣住,轻唤道:“哥……”
那软和的温暖,让她有刹那间的失神。
终于,肖玉平复下情绪,冷静反问:“哥,我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吗?现在这样一个压抑的时代,也是泱泱众生造成的,但只要有清醒的人,社会不可能永远都是这般模样。”
“这些话,是剧院的那些人告诉你的?”肖砚摘下了黑色礼帽,转头,依旧是那副冷漠神情,“这个地方,我劝你不要待下去了。你看你,学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哥哥?”肖玉恍惚了一阵,只是这样轻声唤着。
“还是给你时间考虑吧。还有,这里的地址暴露了。今晚收拾东西,明日我们就搬走。”
“好。”
肖玉的神情掠过了一丝惶恐,她意识到自己不应当多话。很多事情,她也没必要问出个所以然。
告别了肖砚后,少女转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房间的小门,赫然见墙上挂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女孩子,她们依偎在一起,笑容中洋溢着温暖的春风。
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张装裱得分外精致的照片。拂过的,是明媚的天际,是绽放的花朵,是那短发女孩稚气未脱的秀气面庞。
肖玉下意识愣住了。
她没有勇气再注视下去,仅是垂下头,倚墙而坐。灯光一亮,眼前信纸里的文字也霎时揉开了温和的白光,恰似自由吟唱的飞鸟。
“小苏妹妹。”
肖玉落笔深深,目光怅然,喃喃自语:“不知为何,你近来好似在刻意避着我……来剧院后,我们似乎也很少推心置腹地聊天了……”
在此之前,她曾被那些学生鼓动,听过不少演讲——为百姓谋利,为复兴而斗,向美好而生,慷慨激昂,振奋人心。
可是现在冷静下来想,什么革命,什么火种,与自己又有何干?
让人民站起来……还是留给他们这些理想主义者吧!
南柯一梦,终有清醒之时。但梦醒将至,她反倒宁可于此长眠,好逃避这血淋淋的现实。
毕竟,让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去面对这般扭曲的社会,还是太残忍了。她并未磨砺出此般坚韧的心灵,自是没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她幼时深居简出,却与父母近乎形同陌路。而肖砚独自一人奔赴战场后,便与父母断了联系,兄妹二人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少时的她,几乎皆与书本为伴,除去家庭教师与保姆外,只有自己缝补的娃娃还勉强算个朋友。
学有所成,嫁人生子,依附家庭与丈夫过一辈子,这应当就是自己的人生,不是吗?
——若不是父母官场失利,欠下了大笔债务,自己的人生估计就如同傀儡般,受人牵制一辈子吧。
因债务纠纷,他们夫妻二人不得不换了一张和颜悦色的面孔,向肖砚低声下气地恳求,甚至开始想方设法把女儿嫁出去,只愿以此来换点财产,渡过难关。
但很快,肖砚替他们还上了欠款,只是提了个条件——将肖玉带走。
他们点头哈腰,把那抱着娃娃,眼神木讷的肖玉朝肖砚那里一推,自此以后,她就被这位仕途如日中天的兄长接入了另一个家。
她出了那囚笼,被迫独立起来,同时也有了得已出门的机会。少女过于单纯与笨拙,对前方的道路更是迷茫,以至于她的所有人生规划都是兄长的安排。
而她也清楚,离开了兄长,自己根本活不下去。
真是可悲。
一笔一划,肖玉将内心的悲苦尽数倾诉。可当笔尖移到落款一处,她突然停住了。
少女右手一动,像是鬼使神差般,从书橱里抽出大叠信纸来,倾倒入瓷盆中。她擦起火柴,火舌霎时窜起,肆无忌惮地蔓延着,忘情地舔舐这道心灵的伤。
信纸的边缘逐渐发黑,漫溢出刺鼻的烟雾。墨黑的文字于火苗中闪耀,在夺目的火光中,逐渐消失。那飞舞的黑翼蝴蝶,似滴着鎏金的泪。
兄长虽说的隐晦,但她也知晓,这是他给自己存留的一个选择,一个……不知前路的选择。
她知晓兄长对于自己的恩情,她亏欠了太多,根本还不清。她不可能,也没必要与自己的兄长作对。
而她所接触的“正义”,不过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
但不舍,还是不舍。
肖玉的眼角有些潮湿。
抱歉,小苏妹妹。我依旧难以理解的正义,或许也没有机会再懂了。
我应当遂了兄长的愿,不是吗?
只是,自己依然不清楚……小苏妹妹究竟是什么人。但那个姑娘口中的理想,其实很让自己动容。
可惜。
这个放在我心尖的温柔女孩啊,恕我不能与你并肩前行了。与你的回忆,是我珍藏的情谊,不需要被任何人所知,也不需要以任何矫情的文字表达。
肖玉怔怔望着那张相片。霎时,有些许不舍浮上心头。
火光映亮了少女忧愁的脸庞。她注视着火堆中燃烧的信件,心中霎时空荡起来。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书架。
书架中,有几份团长送给她的剧本。
她苦笑。随即,剧本在她手中一转,飞向了窗外风雪交加的一方天地。
戏文肆意飘舞,时光被风吹散,落在了寒风料峭的夜晚。
剧院灯火通明。
有乞丐从门前经过,痴痴地望着窗内纸醉金迷的景象,宛如树皮般干裂的手抓上了落满窗花的玻璃。可见到几位身材高大的警卫持枪路过时,他便不敢上前,晃了晃手中的小破碗,连滚带爬地避开了。
苏忆歌担忧地收回了目光,手上则细细整理着餐具,心中有稍许的不安。
还是专注任务为好,毕竟这次,绝不能出任何差池。
这是很重要的日子,也是那位地下党即将到来的日子。
“情报折成方角,安放在手推车第二层左数第三个瓷杯下。找到那名同志后,先不要轻举妄动,在胭脂同志表演到第三折时,把情报传递过去。”
“接着,胭脂同志会在戏台上演一出突发事件。你就趁着乱,将那位同志引到后台暗门处,指引他逃开,一切就可降下帷幕了。”
苏忆歌梳理了一番任务,深呼吸数次,却还是难以平复紧张的情绪。
门外,似乎有了杂乱的声音。
像是脚步声,偶尔响起男人的喧哗。
苏忆歌停下手中的工作,猫着腰走出后台。
偌大的厅堂内,四方灯火逐个亮起,映亮了灰暗的夜。
宾客们有说有笑,陆续步入剧院。
“诸位,欢迎光临北平剧院,在下凌木诗,剧院团长。”
迎面走来的,是一位温文尔雅的青年。昏黄灯光下,他优雅地朝来宾鞠了一躬,动作恭敬,却不显丝毫刻板。
来者并不算多,面孔几乎都分外陌生,穿着也是各有不同,乍一看,确然与常人无异。
踏过木质地板,苏忆歌蹑手蹑脚地避开了众人的视线,躲在隔板后方,默默观察四周情况。
身着旗袍的窈窕淑女细细打理着自己优雅的仪态,端详自己镜中美丽的容貌;雍容闲雅的名媛与她身旁的先生有说有笑,觥筹交错间,尽是欢声笑语;清雅的文人墨客眼见这浓墨重彩的画卷,禁不住提笔话景,华丽词藻描摹剧院百态;大腹便便的商人叼着烟斗,似乎与他人商议着近来的买卖。
每一位来者,都不可忽视。
凌木诗微笑着与众宾客道了别,转身下台,见苏忆歌扶着隔板,观察来往宾客,一板一眼,甚是认真。
他漠不关心地推了推眼镜,随即移开了视线,望向腕上的钟表。
距离表演开始,还有十来分钟。
程山绘同志还未到吗。
“哟,臭小鬼,挡什么道儿?”
此刻,团长耳畔忽而响起了粗鲁男声。这情况虽是常见,但一想自己尚未理顺的思绪被他人霎时打断,团长心头总归有些无名反感。
凌木诗叹了一声,继而苦笑。
看来有麻烦事儿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便是朝那男子迈开了步子。
在男子面前停下,凌木诗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微转,上下打量着此人:“先生,怎么了?”
这是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看上去年轻得很。他举着酒杯,高昂着头,一副飞扬跋扈的嚣张模样。
原来是一位少年惹上了他。
起初,那男子言语下流地逗弄剧院的姑娘。少年见此,便是站出来,为那些姑娘讨公道。
男子本不想搭理他,可自己几番威胁对方无果后,火气便窜了上来,朝着那少年就是一番言语轻浮的嘲讽。
“啧,臭小鬼,你不长眼睛吗?敢惹老子?怎么,看上老子了?着急想献媚吗?”
“才没有!”少年羞红了脸,狼狈地从地面上爬起,身体出于本能地向后退。结果,自己却硬生生撞入凌木诗的臂弯中。
“江舟?”团长惊呼一声,连忙扶起了少年,随后恭恭敬敬地朝对方鞠了一躬,“先生,给您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苏忆歌回眸,便见那羞怯少年。他死死地攥着凌木诗的手,眼角闪着委屈的泪珠,面上似有道不尽的惶恐。
那男子嚣张地晃了晃脚:“身子骨弱,但胆子还挺大嘛。老子也不为难你,跪下磕头喊声抱歉,老子就可既往不咎。”
江舟的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他倍觉侮辱,不免羞愤地咬紧下唇。
见江舟示了弱,男子不觉狂妄地挑了挑眉,嗓音嘶哑,言语挑衅:“怎么?不乐意吗?”
凌木诗回头看了江舟一眼。
江舟瑟瑟发抖,惊恐得犹如被鬼故事吓到的孩童,几欲哭出声。
见此,凌木诗还是心软了。他叹息一声,护住江舟,脸色有些难看:“剧院为欣赏艺术之地,您这般胡作非为,本就不妥当。若是您对我们剧院的服务感到不满,您大可不必在剧院里待着。”
男子咬了咬牙。
虽说他跟着洛书文来剧院,不为任务,就是想调戏调戏小美人儿,可惜过火了些。
他知晓,这团长凌木诗虽官儿不大,但对他而言,还是个惹不起的主儿。若是争执,也必定是自己吃亏。
不过,自己没占到便宜,还被这样一番羞辱,男子从面子上来讲,自是过不去的。
在凌木诗的注视下,男子高傲地一仰头,将手揣回衣袋中,冲着围观者骂了一通,自己骂得舒服,倒也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那些围观者不愿惹事,见无戏可看,也颇觉无趣,自然纷纷散去。
而在那位男子身后,有人开口了。
“真是……有够丢人的。真不想承认我有这么个手下啊,咱们部门门槛儿得调调高了。”他无奈撑头,禁不住喃喃自语,“说不定,过段日子得给他调个职务,这一行儿当真不适合他。”
“罢了,事情也没闹大,不必过于苛刻。待他吃了亏,自然会收敛的。”轻柔的声音响起,“洛书文先生,言多必失。先入座吧。”
“得嘞。”洛书文看似轻松地向前走着,随口朝身旁的人说道,“听说剧院的台柱子九夕是唱戏的一把好手啊,您在北平这么久了,应当见过那人吧。”
“见过。”
“这家伙是有多厉害?”洛书文疑惑地嘟哝着,“连童兰儿都夸过她。”
“会舞刀弄枪,所以童兰小姐才这样夸吧。”敷衍的回答。
“等会儿?”洛书文哪懂对方这一番古怪的说辞,“您这么形容一个姑娘家家,是否……太怪异了?”
“哪里来的姑娘,真是。”
那人不禁轻笑出声。
这个声音……好熟悉。
躲在隔板后的苏忆歌不觉怔了怔,下意识探出半个头。抬眼的刹那,她突然对上了青年温和的目光。
九夕……?
九夕似乎也注意到了对方,脚步一顿,禁不住勾起了唇角,竟有几分生生的俏皮。
苏忆歌下意识避开了青年的目光,走向了视野更为开阔的一处。皮鞋在木地板上“哒哒”响着,煞是好听。
叶教授曾说过那位同志的特征,她也应当开始寻找目标,不能浪费时间了。
少女踏入人群,那斑斓的灯光也随即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