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吵得实在让人心烦，云满觉得这要比血雾给她造成的精神污染来得多得多，“记忆混乱在血雾里是正常的，不要大惊小怪。”
“这叫大惊小怪？刀疤你没有心。我刚要说什么来着，我真忘了。”肖奇急得抓心挠肝，越是想想起来，脑子里越是一片混乱，“我好像在说这里很眼熟。这是哪儿？”
矮楼下方有一张生锈的牌子，狰狞的字体向下流淌着不明的黑色液体。
“响水湾。”小孩抢先一步念出了名字，雀跃地走到牌子下指了指那三个字，炫耀似地跟他们介绍。
香水湾。铭牌上写着。
云满问她：“读过书吗？”
小孩：“没有。”
怪不得不识字。
小孩：“你读过吗？”
云满：……
“没有。”
没觉得这是个丢脸的事，她直言。
倒是肖奇有些惊讶，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可能有些冒犯后，刻意地压了压眉头。在这个年头还没读过书的，恐怕只有流放区域的居民了，毕竟他们连基本的生存都得不到保证。
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云满，她看上去也不像从那里逃出来的人。
楼道里的感应灯随着三人的到来自动亮起，入口旁放着几个装满恶臭垃圾的垃圾桶，蚊蝇在过道肆意飞舞。
脏污糊了满墙，恶毒的咒骂在墙面上随处可见。
小孩明显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路过垃圾桶时还嫌弃它挡道，用力踢了一脚。
“肖奇你还说你不组队，跟谁一起呢？”一道尖细的女声突然插入。
听见熟悉的声音肖奇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他那个脾气大上天的同事。
他只当是个麻烦，不想回答，还想跟着云满继续往楼道里走，却被走在最前头的小孩给教育了一顿：“不理会人是不礼貌的行为。有人叫你名字，就应该回答。”
她抿着嘴，白惨惨的一张脸上写满了不悦。
原先他还不觉得，走到刺眼的日光灯下，他越发觉得这小孩的眼仁黑得有些可怕，阴恻恻的，不由自主就让他想起恐怖电影里的小鬼。
联想到在一开始听见那女人哭着说闹鬼的话，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看了眼小孩的脚下，有影子，是真人。
悄悄舒了口气，耳边又响起一声呼喊，“肖奇。”
原本只是回应一声就结束的简单事，此时肖奇却开始犹豫起来。
万一那不是真人在喊他……是鬼怎么办？
脑子里一下子闪过这个念头。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突然开始迷信的肖奇顿时想起无数闹鬼的传闻，他还知道有那么个说法，说是走夜路的时候听见有人叫名字千万别回头，也别应声，不然就会被鬼缠上。
“肖奇我叫你呢。”那人还在喊他。
肖奇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也紧闭着双唇不肯转身，小孩站在日光灯下也不走了，大有一副他要是不回应喊他的女声，他们就一直耗在这里的架势。
不管是鬼还是那个人，肖奇都不想搭理，抬脚硬着头皮就要往前走，却听见女声再次喊到：“肖奇！你居然不理我！”
声音几乎就在耳边炸开。
她离得更近了些，就在背后几米外，语气中明显染上没有得到回应的愤怒。
听上去和那人一模一样，肖奇更加慌，只想立马跑开。
小孩低下头喃喃自语，语气明显不对劲：“你要回答才对……坏孩子是要受到惩罚的……”
她忽地仰着头去看云满，明明是自己说的警告人的话，她偏偏露出一副可怜的姿态，寻求某种安慰般地抬起手想要牵她的袖子：“哥哥，这里阴森森的，你牵着我吧。”
肖奇看到云满镇定自若的样子，一下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磨蹭到她身边：“刀疤你快帮我看看。”
见云满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开，小孩有些不满，把脸埋进她的手心里蹭了蹭，委屈嘟囔：“不是玩游戏吗？哥哥我们快躲起来吧。”
云满没理她，看向肖奇：“看什么？”
“看看我身后是人还是鬼……”
话音未落，一只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肖奇下意识就要尖叫，被人捂住了嘴。
女声恶狠狠地说道：“肖奇你个王八蛋想引来更多的怪物是吧。还骂我是鬼，王八蛋王八蛋！”
捂在脸上的手是有温度的，肖奇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注意到小孩低下头时弯起的唇角，这小孩刚才是故意吓他的。
心里五味杂陈，这才敢往身后看去。怎么这么多人？
“我跟你说话凭什么不理我？你是不是找死。”女人见肖奇还敢出神，伸手就猛捶了一把他的肩膀，疼得肖奇直吸气。
他扶了扶滑落的眼镜，试图挽回自己所剩无几的尊严，一脸正色地转移开话题：“幺侗，你们……怎么回事？”
来的人一共三女三男，他们也是猜到了游戏地图会越来越小的规则，于是打算一群人都躲一起，相互也有个照应。
除了肖奇认识的同事幺侗，还有云满之前见过的见鬼的女人和她的同伴，一来就跟她结下梁子的原哥和“隐鼠”成员的瘦小男人，以及说是来找人的背琴盒的女人。
全都凑一块儿了。
几人现在见到了肖奇和云满，又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加入。
肖奇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云满，他总觉得跟这样一群人在一起还不如跟云满一个人待一起安全。
云满从一开始就对抱团不感兴趣，在她眼里，这就是一起死还是一个个死的区别，更何况这么多人她也懒得应付。
还没来得及开口，身侧就传来颇具怨念的嘀咕，“哥哥我们还不走吗？鬼要出来抓人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云满身侧还躲着个小孩，见过鬼的女人一下子扑到同伴身边发出小声的尖叫：“鬼！鬼又来了！在你身边！”
幺侗一早就看到小孩了，没被她给吓到，反而是被女人的激烈反应给吓到了：“你鬼叫什么啊。”
原哥听见女人尖叫时条件反射地就想掏枪，又听见瘦小男人在身边的低声警告，“主动伤害游乐园NPC是破坏规则的行为，不要轻举妄动。”
于是他在摸到枪后又浑身僵硬着把手放在腰间不敢动弹。
背琴盒的女人站在队伍最边缘，一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云满现在确定这群人应该是活不长久了，也不管小孩引起的慌乱，转身就走。
小孩屁颠颠地跟在她身后往楼道深处走去，面上还一脸无辜：“哥哥我们不跟他们一起吗？”
“一起啊，你们等等我。”
肖奇也想跟着云满走，奈何被幺侗喊住脱不开身，只能连忙解释：“不是不是，那是她的妹妹……我们还是先躲起来吧，时间快到了。”
“妹妹？谁会带妹妹来玩这种游戏。”幺侗觉得不对劲，但肖奇说得也没错，先躲起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几人边走边聊。
“万一是她妹妹收到了邀请呢……”见鬼女人的同伴随意猜测。
他话还没说完，跟幺侗同时发声。
“两个冤种一起来送死是吧。”
“就像我跟安安一样。”
“……”
“……”
男人张张嘴，没再接话，他便是陪自己妹妹来参加的那个冤种。
幺侗也有些尴尬，呵呵两声转移话题：“这是什么地方，进来前有人看游乐园的指示牌了吗？”
她当时只顾着来追肖奇，倒是忘了看这是什么区域了。
半晌没人搭话，最终还是背琴盒的女人开口：“是鬼屋。”
名叫安安的女人听见“鬼”字又是反射性地全身发抖：“什，什么？”
肖奇听见她们的讨论，回头插了句话，“这是里香水湾啊。”
众人沉默片刻，记忆在此刻发生了某种错乱。
“叁子。”
原哥走在队伍最后，跟瘦小的男人暗自对视一眼。他还记得云满之前给他下了面子，这次的灯熄就不失为报复她的大好机会。
收到了他的暗示，叁子眯了眯眼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这里臭烘烘的，我们走快些，快上楼。”幺侗路过垃圾桶时生理性地犯呕，捏着鼻子问，“还有多久熄灯？”
“只有几十秒了。”
时间紧迫，几人推推搡搡地往楼上跑，寻找能够躲避的地方。
幺侗说话的声音穿透力强，她嫌弃的话语落到已经走到三楼的小孩耳里，原本的欣喜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她突然就注意到面前落了灰的门板和斑驳的把手，动了动手指，试图掩盖住掉漆的那一部分。
但她的手太小了，怎么都会露出来残缺的漆块。
小孩涨红了脸，快速拧开门，偷偷转过头打量身边人的脸色。少年依旧是那副冷淡淡的模样，看不出情绪，至少没有嫌恶。
她和那群人是不一样的。小孩用头顶蹭了蹭她的手臂。
304，云满在跟着小孩走进前看了眼门牌号。
但这一层楼只有两个房间，哪来的编号04。
灯的开关就在门边，小孩垫着脚熟门熟路地打开灯。
房间不大，从进门的地方就能看到床、灶、小阳台，还有卫生间。屋内的家具都被收整得井井有条，不难看出屋主对这个家的爱护。
云满转过身打算把门反锁，这才发现锁头已经坏掉了。想到海洋馆的怪物是没有手拉开门的，如果鬼屋里的怪物也一样的话，这间房门朝外拉的屋子也算得上安全。
以防万一她还是得先躲起来避开怪物，等到确认安全后再出来查看情况。
“哥哥，快来！”
云满朝小孩看去，只见小孩裹着被子窝在窄小的单人床上冲她招手。
“被窝里是最安全的。”她信誓旦旦地保证。
云满：“……”鸵鸟埋沙也不过如此。
小孩：“你不信我！”
云满无奈地把拖鞋一蹬，跟着钻了进去：“我信。”
她比小孩高得多，钻进被窝后头顶着被子空出来的空间足够小孩在里面小范围地活动。
没想到云满还有这个作用，小孩惊奇地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伸了伸胳膊，笑眯眯地说：“我就知道哥哥你最好了。”
给你顶被子就好。云满无言地看了她一眼。
从被子外透来的光线熄灭。
灯熄了，“鬼”该出来抓人了。
黑暗中一时半会儿没有任何动静，躲在被窝里，云满能清晰的听见自己平缓的呼吸声。
没有听见怪物在楼梯间走动的声音，寂静得不可思议。
云满耐心地等待着，她微弓着背，一只膝盖着地半蹲半坐在被窝里，这是一个随时都能起身逃跑的姿势。
背后紧贴着薄被，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丝丝凉气在后背攀升，透过被子压在身上，越发沉重。
如果游乐园不同区域的怪物都有该区域独有的特性，就像是海洋馆里的是鱼人，那么鬼屋里的怪物就只能是……鬼。
可是真的会有鬼吗？
“哥哥你怕鬼吗？”从面前的黑暗中传来小孩的气声。
她是个闲不住的，说着又往前蹭了蹭，想要离云满更近些。
云满学她用气音回答：“我可以怕。”
这算什么回答。小孩不是很满意，正要继续追问，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哥哥，你的鞋子没有朝床放吧。”
小孩的脑袋已经凑到了跟前，偷懒把下巴搁在云满的膝盖上。
云满仔细回想了一下：“不知道。怎么了？”
“鞋头不能朝床，鬼会顺着鞋子上床的。”
小孩话音刚落，云满觉得自己背上的被子更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