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岁穗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堪称古怪的一幕。

    煜尧的神色始终平静,火神的失态显而易见,素辉眼底却流出几分愕然与不解。

    煜尧是昱神这事,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可素辉呢?她为何表现得像是毫不知情?

    岁穗凝神想着,握拢的手指在某条臂膀上不自觉地敲了敲。

    觉察到了这抹异样,长昀不由一怔,继而微微偏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女子袖下两根手指细腻白嫩,像是他曾在海底捡到的蚌珠,莹亮亮的。

    他的目光顺着那只手,悄悄地移到了她的脸上,思虑了一瞬后,便福至心灵地往她身侧又靠了半步。

    她应当是害怕了,长昀这么想着。

    少年冷冽的气息骤然贴近,岁穗回过神,意识到了些许不妥,她低头看了看,然后不着痕迹地将手收进了宽大的袖袍中。

    另一边,炎阳对着那张和昱神如出一辙的脸,陷入了沉思,问题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将他砸得晕头转向,然而他平生最厌烦这些叽叽歪歪动脑子的事。

    他根本想不明白。

    眼看着煜尧并不打算开口,炎阳恍惚回到了少时被昱神考教的日子。

    往事不堪回首,炎阳摸了摸鼻子,犹豫半晌,最后在一片尴尬而漫长的沉默中终于憋出了几个字:“借一步说话?”

    得了煜尧的点头之后,炎阳如释重负。

    他兴奋地握拳敲了敲手掌,接着转过头飞快地吩咐了一句:“那什么,素辉,你先带昱...煜尧回我的神殿!”

    “是,师尊。”

    素辉早已等了许久,闻言立刻恭敬地应了一声。

    她虽疑惑,却并未多问,只柔柔地上前拉过煜尧,一双如水眼眸中含着几分自然而然的倾慕与眷恋。

    煜尧有些心不在焉,面对素辉的亲近,也只是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

    将要走时,他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然而,殿门前的女子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看着别处,这让他心中不免泛起一阵阵难言的失落,且紧挨在她身侧的那个少年,他真是多看一眼便多恼一分。

    素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一颗心也渐渐坠入谷底。

    她忽然松开了握住煜尧的手,而他并未发觉。

    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别处。

    神界的天光,冷淡,又缺乏温度,素辉的眼眸也像是被这天光同化了,她安静地望着身旁男子的侧脸轮廓。

    然后,忍不住想——

    他今日又来见岁穗了,似乎还送了东西,她看到了殿门前的箱子,也看到了他伸出的手。

    有种说不出来的涩意在她胸口蔓延开。

    可她并不想去探究他的心思,已经到了这般境地,事情便应该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

    他是她的夫婿,他们即将成婚。

    “煜尧。”素辉轻轻地唤了他一声,语调似乎没什么变化。

    “怎么了?”煜尧连忙转过脸,关切地问了一句,并未发觉她嘴角的笑意失了几分真切。

    素辉顿了顿,微仰起头,温和的眼眸中带了几分女子成婚前该有的娇羞。

    她长指一捏,一册火红的烫金喜帖便出现在指尖。

    煜尧神色一滞,便听她柔声说道:“我方才想起,穗妹妹与我们也算缘分颇深,如今这喜酒,自也该请她喝上一杯。”

    煜尧一时竟做不出任何回应,看着她展颜一笑,一步步往回走,胸口却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堵得慌。

    向来,素辉要什么,他便给什么,要星星不给月亮,绝无二话。

    可此时,他竟想荒唐地问自己一句,当真准备好与素辉成婚了吗?

    为何她每往前一步,他便犹豫一分?

    是后悔婚事定得太仓促吗?

    煜尧突然陷入一种巨大的纠结之中,在逐渐连成一线的人影里,华丽的金色背影竟会让他感到一丝烦躁。

    他垂在身侧的指节紧绷着,一颗心跳出了杂乱的节奏,他一错不错地看着素辉对火神行礼,然后向岁穗递出那张喜帖。

    仿佛有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即将发生。

    他的脚步蓦地动了动,下意识地想要去阻拦,随后便听见了岁穗极尽客气疏离的一句“恭喜”,一个正眼也没有瞧过来。

    伴随着这句恭喜,他的神色彻底颓唐下来。

    岁穗让阿韶收下喜帖,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素辉并不在意这样生疏的态度,他们本就来往不多,人间历练的事宜,都是侍女和司命帮着去办的,她只是知道个大概,也只要在修炼之余,逢场作戏一下便够了。

    但此刻,她不禁想,若这位皇妹还在人间就好了。

    凡人一生短暂,若她在人间,早已骨化形销。

    哪还会有这些事?

    素辉脸上浅淡的笑意落了下去,她举着只要收不收的手,语调带着些许歉意:“穗妹妹,人间一别多日,听闻你一直睡着,也未来得及相聚,你如今可好?可......还在怪姐姐?”

    怪?

    岁穗不太理解地看过去,人间相识十数载,对于素辉话中的真意与陷阱,她实在有些懒得应对了。

    “煜尧是个十分好的郎君,当初退婚之事闹得天下皆知,实非他所愿......”

    素辉顿了顿,一双眼渐渐红了起来,她微抿着唇,泫然欲泣,任谁看了都会怜惜几分,“你万万不要恨他——”

    “素辉,”岁穗看着她眼底浅薄到几乎没有的歉意,轻飘飘地打断了她,“你多虑了。”

    她与煜尧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连泛泛之交都谈不上,又能有哪门子的恨?

    可素辉似还是不满意,又低着声紧接了句:“我知道,对我与他订婚之事,你心中还是有怨的......”

    他们二人倒是极为相配的,一个比一个听不懂人话。

    岁穗沉默着,就像过去在人间时一样。

    她知道,这是素辉惯用的把戏,以弱者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让所有人都觉得,是她欺负了她。

    年幼时,她还会气不过和她争论一番,但她确实不及素辉能说会道,后来便乏了,也懒得去辩个明白。

    那个时候,不论外界如何传闻,父皇和母后总是会信她,甚至,无需解释便站在她身后,这对她来说已足够了。

    而他们也告诉她,素辉是先皇后之女,先皇后早逝,她作为妹妹,得让着素辉。

    她也曾捧着颗真心对这位皇姐,于是,这一让便让了十多年。

    所以,素辉今日这话其实也没说错,自然是有几分浅淡的怨气。

    只不过怨的是她在人间一次又一次泼出的脏水,以及,一次又一次不肯交付的真心。

    岁穗垂着眼,没有答话。

    素辉顿时落下一滴委屈的泪,她拈起帕子按了按泛红的眼尾,又低声向岁穗道了歉,接着便神色黯然地离开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岁穗无言了片刻。

    她看得出,这并非是出自真心的道歉,而是一柄处心积虑刺向她的暗刀。

    素辉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煜尧自然是满脸慌张地追至她身边,一通细细地哄,两人慢慢的就没了踪影。

    可暗刀还在这里,岁穗抬眼看着立在神殿前、一脸刚毅的火神,交叠在袖袍中的手略显不安地握了握。

    火神本就对她不满,素辉此举,不过是为了火上浇油罢了。

    果然,炎阳双臂环胸,皱着眉怒视过来,开口第一句便是——“你欺负素辉。”

    “......”

    岁穗一时哽住,对火神颠倒黑白的能力也算是叹为观止。

    她学着方才阿韶的动作,向炎阳行了个古礼,然后好声好气地问了句:“敢问火神,我可有责骂于她?”

    炎阳虽不耐,却也没办法睁眼说瞎话,她方才两句话怎么听也不像是在骂人。

    可素辉是他新收的弟子,还是第一个弟子,和她讲完两句话便哭啼啼的,不是她欺负了素辉,难不成是素辉自己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

    若是岁穗知道炎阳心中的想法,定要夸他一句“聪明”。

    炎阳臭着脸摆了摆手,显然并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纠结,天神认定的事,何须向一个愚蠢的凡人求证?

    说到这凡人女子,炎阳真是如鲠在喉,他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何会多出一个天神?

    既未受命于天,也未经年苦修,凡人成仙尚得修炼数百千年,她倒好,如儿戏一般飞一飞便上了神界,轻轻松松就能和他们这些古神平起平坐了,真是岂有此理!

    炎阳一大把年纪,自然做不出私闯女娃娃寝宫的事。

    所以他忍了一年多,如今真见着人了,是越想越憋屈,越想越恼怒,他看向前方,眼中焰红光芒流转,灼热沸腾的气息竟凭空化成一柄长矛,猛地冲向岁穗!

    “凡人,怎敢妄想成神。”

    滚烫烈风袭来,岁穗眼中是逼成一线、来势凶猛的长矛,长矛之后,是一双微凝而又淡漠的赤色眼瞳,里头的轻蔑之意不言自明。

    说不害怕是假的,可这一遭迟早会来,天神之怒,她没法躲,也躲不掉。

    有了煜尧的前车之鉴,这一回,阿韶和长昀飞快地反应过来,双双在她身前御力抵挡。

    “嘭——!!”

    银红二气在她身前化作一面圆盾,悍然无畏地对上那柄长矛。

    但仙力要如何能争得过神力?

    不过弹指间,那看似坚实的圆盾便已由中心向四周漫开了如蛛网般的裂缝,震颤着在空中摇摇欲坠。

    修了千年的仙力竟如此脆弱不堪,阿韶抵着凤云剑,咬了咬牙,在真神之火猛烈的攻势下勉强开口:“神、神君息怒!”

    她不知火神为何要突然对自家神君降下神罚,难道只是因为方才素辉帝姬哭着离去吗?何至于此啊!

    炎阳充耳不闻,看着眼前两个不知好歹的小仙,脸色更臭了些。

    他原本只想动手小惩一番,此刻却觉得这不懂规矩的女子还不如丢下神界,上梁不正下梁歪,手底下的侍从竟也敢挑衅神威了?

    他眯了下眼,不耐烦地动了动手指,长昀和阿韶立时被掀翻出去,巨力一震,齐齐昏了过去。

    悬在空中的长矛没了阻挡,锋利的刃口铮铮作响。

    岁穗看着离她咫尺之近的尖峰,身形被天神威压逼得逐渐僵硬,但她还是稳着声线开口——

    “我没有妄想成神。”

    在一层又一层的热浪中,她轻轻地眨了眨眼,见炎阳停顿了一瞬,冷哼一声后,又飞快地抬起了手。

    长矛周身霎时扬起一簇簇至金至红的神焰。

    她屏住了呼吸,攥着自己泛白的指尖,片刻间,竟是连心跳也听不见了。

    突然,一滴雨水落下。

    半空中,成片的水雾卷成一条素净的白练,看似轻柔,实则强硬地将那柄长矛一寸寸包裹起来,一声声的“滋啦”中,烧燎的神焰被灭了个干净。

    长风递来一道娇俏女声,宛若银铃落地,翠鸟啼啭。

    “炎阳,许久不见,怎的如此大动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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