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要说冯太后还是雷厉风行,一阵风似的率领众人到采桑阁。

    人虽多,只这等事谁敢出头,愣是没一人儿吱声,静悄悄、乌泱泱,采桑阁外一片人愣是跟空无一人似的。

    众人倾耳听,阁中女子声气宛然,哼哼唧唧吟哦不止,真当是行房之声!当即都把脸惊了,面面相觑更不敢言。

    冯太后冷笑道:“狂到宫中来,哀家今日倒要瞧瞧,是哪家公侯小姐。”

    又补说一句:“抑或是哪宫丫鬟,没个廉耻!”

    转向和公公:“非是哀家大惊小怪,只是此等浪行没个像样,违反宫规,皇后要做贤良人,不肯出头做主,可哀家眼里容不得沙,少不得来立一立规矩!”

    话说得徐皇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屈膝道:“臣妾无意纵许有违宫规之事。”

    和公公躬着身儿说合,说太后娘娘奉行宫规,皇后娘娘尊恭太后,是以宫中规矩严整、上下有序。

    冯太后不再揪着,一指殿门:“开门,哀家要看看到底是谁如此狂悖。”

    尚宫局两名女官得令,一左一右上前,对看一眼,二话不说狠命咣地推开门,喝道:“谁人在此!”

    门外众人屏息,只等着看是哪对儿野鸳鸯成事。

    必然是野鸳鸯啊,正经夫妻,回家等不得的?非要在宫宴上行事?定然是等闲不得见、不好见的两个,今日趁着三大殿齐设宴,人多眼杂,外殿朝臣的宴歇了,寻这时机摸到内里。

    阁中却一时半刻没人儿露面,众人预想的,奸夫寅妇遮遮掩掩慌慌张张出来领罪,统统没有,一时仍只是听见里间艳声阵阵,啾啾不歇。

    此时殿门大开,声气传出来更真切,冯太后反倒现出犹疑之色,再没有先前闷头冲前捉人的急促劲儿,脸上惊疑不定,足下只是止步不前。

    秦玉玞扶着杨氏拽着云筝流,三人都是不得已跟来看,不过此时三人心里都安定:这个声儿,腻着嗓儿似的娇甜,声位高紧,不是云箫韶。

    阶上徐皇后、众嫔妃、和公公等,想是摸不着头脑,目光纷纷投在冯太后身上,怎主张来的也是您老人家,临门一脚踹不出去的又是您老人家?

    这时候徐婕妤施施然站出来:“果真大胆狂徒,幸而有太后娘娘肃正宫规,如若不然,宫中风气且要被这等人败坏去。”

    几个嫔妃附和,这一下太后看被高高架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没法子,方才还龇牙咧嘴说皇后眼里能揉沙子呢,没得顷刻间您老人家眼里也揉得了?尚宫局女官见太后不言语默许,和公公手里一掸,只说急着要给陛下复命,两个女官一看,速即带领几个太监进去拿人。

    众人只听里间:

    “啊……”

    “贵妃娘娘!”

    “冯贵妃您!”

    什么!采桑阁中行癫狂之事的竟然是冯贵妃!谁能料得!

    云筝流快人快语:“另一人是谁?”

    阶上冯太后有如顷刻间灌塑成人灯,言语不得,动弹也不得,俗话说山水轮流转,徐皇后这一下扬眉吐气,向里间喝道:“速将奸夫寅妇解出来!”

    又对和公公说:“公公瞧着,本宫忝有个协理六宫的名头,竟然出得这等秽乱之事,本宫可如何向陛下交代。”

    和公公想也是惊着,思忖片刻,夺步进殿。

    冯太后颤巍巍抬手儿,看是想拦,似乎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和公公没真真儿看在眼里,或许还有法子遮掩,和公公但凡亲眼见,在皇帝跟前,再无转圜余地。

    一般时刻,太和殿。

    殿中泰王李怀商净手归来,一瞧,向左右奇道:“怎的不过省神功夫,满殿的人呢?皇祖母、母后,还有母妃,怎的都不见?”

    他对过李怀雍蓦地抬眼看他,他只当没看见。

    仁和帝道:“没大事,妇人等,大惊小怪,没大事,你坐。”

    陛下金口玉言,连说两个“没大事”,李怀商谨遵君父旨意,从容落座归席,饮酒用食观戏,安然自若。

    没大事,这话仁和帝说实在早了。

    须臾,和公公着急忙慌疾步进殿,禀道:“陛下,贵妃娘娘不好了。”

    仁和帝疑道:“不好?如何不好,难道胎像不稳?”又问,“你不是随太后去拿人,怎的扯上贵妃?”

    这话一出,仁和帝自己回过味儿,寒声道:“待朕去看。”

    又说:“你兄弟在此,”似乎在两个成年儿子之间打量一番,还是指李怀雍,“你看顾小九。”

    李怀雍应下,仁和帝领仪仗赶着奔出。

    比及圣驾赶到采桑阁,似乎已经迟了。

    但见太医院院判守在门口儿,神色既颓丧又惊惧,不知看见什么场景。

    不单是院判大人,冯太后脸色最糟,垂落的眼皮和嘴角颤抖不止,脸色灰败张嘴说不出话儿,周遭嫔妃命妇、宫女太监,噤然而立相顾失色,都是吃一惊又骇一跳神情。

    望见圣驾,一个一个连见礼都忘了,不只是谁打的头,一声“臣妾参见陛下”,一嗓子石破天惊似的,众人方捡起规矩二字,纷纷跪下见礼。

    再走近两步,仁和帝看见宫人一盆一盆打殿中端出来,盆中腥气四溢,不是血水是甚!

    “贵妃的胎向来安稳,”仁和帝疾言厉色,“如今是怎了?”

    院判额上全是豆大汗珠,拭之不止,答道:“是、是一向安稳,只是喜上头三月,再安稳的胎相也、也经不得这、这……”

    仁和帝厉声道:“这什么!答话吞吐,你一五一十答来!”

    院判直挺挺往地上跪,口称恕罪,就是不肯再答,问宫人内监,都只跪着请罪,一旁徐皇后急急道:“启禀陛下,贵妃与人有染,在阁中行房,因此落胎。”

    徐皇后早按捺不得,一心想着进去拿人,只是先头和公公进去看过一回,落后就使人把持得严,除却太医宣进去,旁人谁也不让进,她一直止步外间,此时仁和帝发问,她少不得添油加醋如此这般说一通。

    听闻此言,仁和帝气得不轻,却先呵斥徐皇后:“住口!”自己三两步夺进里间。

    只见里间榻上已是不能看了,血水浸透榻褥,其上瞑目躺的女子,脸庞青白,连痛呼都没力气,闭着眼细细吐气。

    另榻边地上跪倒昏的有一名男子,这名男子衫子敞的、亵裤光的,下半身儿腿上,湿淋淋、抹糊糊沾的血,尤以当中那话为最,蔫头耷脑垂在一片血色里。

    却说这男子是谁?襄国公大公子徐燕藉。却说他身上没得哪来的血?流出来是冯贵妃,怎沾他物儿上呢,还用说。

    原本安好的胎相,怎的忽然不存,尚宫局又说采桑阁内听淫声,听见的是谁?可不正是这一对奸夫寅妇,不知是怎样的颠鸾倒凤盘桓无度,以至冯贵妃肚子里的根蒂没保住。

    这地步仁和帝不信也得信,目眦具裂,抢到榻前一掌抡掴在冯贵妃面上:“贱妇!竟然孕中贪淫,与外男有染!你张眼,朕倒要问你,眼里还有朕没有,还有朕的皇儿没有!”

    和公公只是劝:“陛下,陛下且息怒,这、这……”

    这什么?顶梁骨分八块,各自浸进冰雪桶,仁和帝张嘴结舌,这、这,说甚他的皇儿,焉知这贱人是第几日偷腥,焉知她肚子里落的是谁的贱种!

    仁和帝一指榻上,叫一众御侍医:“尔等,旁的不拘,将冯氏唤醒,朕有话问她。”

    一听圣旨如此说,院判几人商议着,给下九转还阳丹。

    听陛下又问:“这狂徒怎的不醒?”

    院判道:“徐公子马上受惊,一时吃风惊悸,因此尚未醒转。”

    外头徐皇后原本志得意满,好好好,要你冯氏做张做致逞尽风光,如今这起子脏事犯在本宫手里,可这怎说的,贸贸然、明晃晃,怎听见里头说一嘴甚的“徐公子”?

    徐公子,哪个徐公子?

    冯太后又不聋,也听见这声儿,张着眼看徐皇后面上,徐皇后心下一惊也回看去。两人经年的冤家婆媳,没一日融洽,此时却忽地灵犀一点所见略同,齐齐发动奔进阁内。

    一个道:“启禀陛下,一定是冯氏贱人引诱在先!”

    另一个道:“胡说!定是徐氏狂徒见色犯上!”

    一个说:“母后没个皂白,如何犯上?他一介外臣,没人接引等闲怎进来?”

    另一个说:“谁道他买的哪个奴才好引路,再说贵妃不知道自己身子?若非有人强迫,如何做出这等事!”

    “住嘴。”

    仁和帝冷然下令:“都住嘴。”

    两人见他面上神色甚厉,夫妻母子各自几十年,都没见过这等神色,只得闭上嘴。少一刻,榻上冯贵妃美目迷蒙而动,终于睁开眼。

    睁眼看见仁和帝守在一侧,还当是垂怜顾她呢,纤纤玉手抬起来,娇声道:“陛下,臣妾身上好疼。”

    奈何奈何,她的手没人儿接着,她呼出的疼没人儿心疼,仁和帝面无表情:“冯氏,你与徐燕藉通淫,自几时起。”

    冯贵妃这才看看四周,似乎明白几分,挣扎要起身:“陛下、陛下明鉴!臣妾何曾与人有染?这不是要拿——”

    “拿实话说来,”拿甚么,哪敢容她再攀扯,只更会徒惹怀疑,冯太后截口打断,“你是否受人胁迫!”

    冯贵妃身上疼着,依稀也意识到谋事未成,在体感身上,肚中孩儿想是不保,不觉悲从中来,泪就落下,哭道:“受人胁迫?甚么?姑母我、我不知……”

    她竟是一时糊涂,又许是顺风顺水做宠妃太久,神歇智锈,没顾上替自己分辩一句。

    仁和帝怒道:“朕待你不薄,你如此报答朕?”

    泪儿掉完,委屈哭完只剩气恼,冯贵妃又惊又怒:“陛下何来此言?”又忍不得的,“臣妾辛苦诞育玄儿,卑躬屈膝给徐氏做小,如何还吃陛下诘问?”

    不提孩儿还罢了,仁和帝大怒,劈手一掌甩在她面上,她本是决撒的人,身上有几分力气?吃一掌打落榻上。

    嘴里杀猪相似万般叫出来:“说甚么待我不薄,只不肯发落徐氏罢了!”

    一巴掌打得,她神思也脱开迷情香药,眼睛也清明,看见地上徐燕藉,遂知今日事万难善了,忍不得叫屈:“他甚么贼囚根儿?臣妾哪个与他有染!陛下何故冤枉人!”

    “贱妇!当面捉着你两个,你还抵赖!还敢对朕口出愤懑怨言!”

    面上看,仁和帝目中赤红蜿蜒、阳穴青紫胀鼓,已然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喝一声贱人伸手掐上冯贵妃颈子。

    她白馥馥颈子,也曾承万岁欢鸳鸯交颈,也曾戴千金项金玉争辉,俱往矣,如今看捏在仁和帝掌中松不得。

    这仁和帝,年轻时也是弓马详熟领过兵的人,盛怒之下又没留力,只听咯嚓一声,冯贵妃粉颈一歪,竟然生生毙命,被仁和帝掐死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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