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县城里的棺材铺开在县城那条街的偏僻处，铺子特别小，门也特别小，门上也没有挂招牌，但是附近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棺材铺，因为棺材铺的门口就摆了一口棺材。棺材铺门口的那个棺材摆了很多年了，很多年的风吹日晒让棺材上面落满了灰和泥，但就从外形上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个棺材，装死人用的。从前棺材铺的生意还行，不愁没有买卖做，毕竟是个人他就得死，人死了就得办后事，不管什么木头做的，两块棺材板总是要的，大龙山最不缺的就是木头，要什么样的木头自己去砍。

    后来这生意就不好做了，政府出了个规定，以后人死了不让装棺材里了，必须直接送去火葬场烧了，在政府规定的规定时间之前的一段时间，有许多老人还没死就自杀了，为的就是能在死了以后可以睡在棺材里。

    据宋小伯了解还那些还没死就自杀的人在变成鬼了以后都很后悔。八哥说他就情愿去火葬场烧掉，他总觉得装在棺材里在埋在地底下，闷得慌。

    后来棺材铺就不卖棺材了，就专门卖花圈、香烛、纸钱那些烧给死人的玩意儿。但是棺材铺门口摆着的那口棺材一直都在，时刻提醒着人们那里本来是卖棺材的。

    棺材铺的外边经常有一大堆鬼围着，他们都在棺材铺里指指点点，讨论哪种东西好用，哪些东西质量差。那天宋小伯路过棺材铺，鬼甲和鬼乙在那抱怨，鬼甲说现在的钱真是太不值钱了，鬼乙说可不就是，都怪那些活着的人在纸钱上的面额在那使劲的瞎印，动不动就十个亿十个亿的。鬼甲说就是啊，现在都搞得通货膨胀了，以前但凡有个万儿八千在大龙山一带就算是顶有钱了，别的鬼看到都得羡慕死。现在就算有十个亿能干个什么啊，别的鬼都不瞧你。鬼乙说我那儿子还抠门，纸钱都舍不得给我多烧点。鬼甲说你儿子还行了啊，只要是个节都给你烧，我家那不孝的兔崽子就过年的时候想起来给我烧点，平时从不来我坟头上看一眼，你说气人不气人。鬼乙说，算了算了，想想那些从来没人给他们烧钱的孤魂野鬼，咱俩算是好的了呀。

    宋小伯问那两个鬼，人都死了还要钱能有什么用啊。那两个鬼说，是没什么用，死了也不用买吃的不用买喝的，可是看着那些钱心里就愉快。最重要的是有人给你烧钱，至少说明这个世界还有人想着你，你去坟地看过没，总有些坟头的野草比坟头还要高，从来没有人给那个坟里的死人烧过纸钱呀！所以啊，我可以拿着那些纸钱跟别的鬼说，你看，那些活着的人还记得我这个死人呢。

    宋小伯就跑去棺材铺买了点纸钱，把自己能记起来的死去的亲戚都想了个遍，每个死了的人都烧了点，还烧了一点给先前遇到的那个赌鬼，还剩一点纸钱也不知道烧给谁，宋小伯心里想了想，就决定烧给那些没人记起来的孤魂野鬼吧。

    77.

    火葬场就开在棺材铺的对面。火葬场的烟囱经常冒着烟，一有人死了，就会被送到火葬场，一堆人围着死人转个圈，哭一场，就把尸体送进去烧掉。

    宋小伯那天路过火葬场，看到那里聚集了一大批鬼。宋小伯就凑上去问他们在干啥。

    鬼们说他们在看烧尸体，宋小伯问烧谁的尸体。

    鬼们说他们在看烧自己的尸体，看谁的尸体烧得时间长。

    最后一个胖子赢了，鬼们都散了，胖鬼还在那里看他燃烧尸体冒出来的烟。

    78.

    李彩云家就住在火葬场的后边，有一回宋小伯跟李彩云趴在他们家窗子上看火葬场，李彩云说不知道死人被送进去烧的时候会不会感到疼，宋小伯转身就问旁边的一个鬼，鬼说你问我干嘛，烧的又不是我，你问那团肉去啊。

    那天是傍晚的时候，远处的夕阳把天上的彩云映成火红色，火葬场烧死人冒出来的烟飘到天空，跟天上火红色的彩云连在一起。

    有一回期末考试之前，宋小伯跟李彩云在复习历史课的内容，李彩云说那个顺治皇帝真的出家了吗，宋小伯说这个问题历史课本上没有写。

    李彩云指着外面的火葬场说，历史是活着的人写的关于死人的历史，你看，那些死去的被烧掉的人，都是历史。

    79.

    宋小伯最近有点情绪不宁，他发现李彩云不怎么理她了，还经常跑去和另一个男同学说话，说的全是英语。期末考试的时候，李彩云和那个男同学一个考了第一，一个考了第二，两个人还都成了三好学生，一起上台领奖状。那个男同学姓周，是县里派出所所长家的娃，学习成绩很好，但是一直考不过李彩云，每次考试都是第二，所以宋小伯喊他周老二。放学的时候李彩云也不跟他走了，跑去跟那个男同学一起走，一边走一边聊英语，宋小伯很想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宋小伯让一个鬼去听他们说了什么，鬼说他听不懂英语。

    那天宋小伯遇到一个黄头发的外国鬼，他说他生前是个外国人，死在地球的那一头，死之前就热爱旅行，死了之后依旧闲不住，就从地球的那一头跑到这一头来了，还学会了说宋小伯他们的语言。宋小伯请这个外国鬼去听听李彩云和那个男同学在说什么，外国鬼就去了，回来就说你们的英语说的太不标准了，他们在讨论什么动词不定式，现在完成时什么乱七八糟的，宋小伯说那是英语的语法，外国鬼摇摇头说自己从来没有学过语法。

    外国鬼问宋小伯是不是喜欢李彩云，宋小伯没说话，外国鬼说，在他们那个国家，喜欢谁就去告诉她。宋小伯说我们国家的人不这样，外国鬼说，不管是哪个国家的人，爱是需要表达的。

    宋小伯带这个外国鬼去看县城医院上的画，外国鬼说画的真漂亮，就是玛利亚身上的衣服是败笔。

    宋小伯问玛利亚是谁，那个外国鬼说玛利亚是圣母，有点像你们国家的女菩萨。

    外国鬼说他叫约翰。

    80.

    那天宋小伯他爷爷跑来给宋小伯说，能不能让那个棺材铺的老板做好售后服务，我那棺材板子下面漏水了，湿气太重了，晚上都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