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云兮楼二楼雅间中，一黑衣女子悠悠倚在窗边，一脚随意搭在凳子上，一手闲闲握着茶盏，边品着香茗边津津有味瞧着楼下街道的骚乱。

    京城中薛珩羽被捕，江南薛家自然也逃不掉，亏薛睿还指望着利用江源来洗脱自己的罪名，哪里想得到对方反客为主，莫说刺杀一项罪名了，谋反、勾结贼匪、欺上瞒下、强占农田等桩桩件件大罪一齐扣到薛家头上，管他是真的还是莫须有的，总之先按死了薛家再说。

    薛睿自然不答应，誓要江源拿出证据来，偏此时莫家又出来给江源撑腰，主动跳出来当起了人证。

    薛家在江南的名声再好，也好不过莫家去，而府尹刘绎就是颗墙头草，见情况不对，立刻就与莫家站到一边，如今薛家可谓是孤立无援，不得不选择殊死一搏。

    江源虽然有料想到薛家暗中必定藏着不少高手护卫，萧怀瑾也在他来之前叮嘱过，薛家有可能豢养了一批私兵。

    然而他怎么也没料到，对方居然还先对他出手。一夕之间，不仅他驻扎在城郊的禁卫军遭暗袭，就连青天白日的，他这个朝廷命官走在大道上，也能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一群人包围。

    若是战场上光明正大的对手，江源倒是不惧。奈何眼下对方比自己更加熟悉江南的山野树林，对城中交错纵横的巷道也了如指掌，江源还得顾及城中百姓，不得不将自己一众手下派出去保护平民，自己则难免因被动而陷入苦战。

    云兮楼上的女子瞧着与对手缠斗到附近的江源，愈发探出身子想要瞧得正切些，她这边正看到兴头上，小二突然推门进来。

    来人托盘上放着点心茶水和一封信。

    女子收回视线，两指夹起那信封拆开来，尽管外头刀剑交戈声不绝于耳，室内却平静得异常，小二徐徐换茶添水，女子慢慢品茶读信。

    “您打算就这么看着么？”换完茶水的小二临走前突然问。

    女子随手将看完的信丢进香薰炉里，炉子里霎时窜起短暂的一阵火苗，燃起一阵刺鼻的焦味。

    “这就去了。”

    她只留下这一句，便捞起隔在椅边的佩刀，抓住窗台轻轻一跃，眨眼之间人已没了踪影。

    江源此时已渐渐不敌，薛家的人马人数不少，且都非等闲之辈，个个都是直冲他性命而来，有意将他与同伴隔开，好逐个击破。饶是他再怎么厉害，以一敌众，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一番交手之下，他已渐渐落了下风。

    他腹背受敌，眼看就要被敌人一剑刺中手臂，他甚至已经听到利刃砍穿血肉，斩断骨骼的声音，炽热的鲜血溅射在他脸上，可是随之而来的不是锥心的疼痛，而是眼前对手敌被斩成两段的胳膊。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江源目睹者眼前敌人惊恐地张大嘴，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断音，紧接着落在地上的，便是其头颅。

    眼前敌人倒地，江源终于看清了帮他的人——竟是那个他在云兮楼见过的佩戴唐刀的黑衣女子！

    她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甚至还没得及与她说一个字，她已跃出数丈之外，手起刀落，又是一人头落地，干脆得犹如砍瓜切菜。

    得了她助力，江源终于有了反击的余裕，这群刺客渐渐不敌，欲要逃跑，但黑衣女却没留给他们机会。她招招式式无一不是冲着要别人命而去，堵死了敌人的去路。

    解决了埋伏他的一众杀手，江源生怕她又消失不见，环顾一圈，终于在对面店铺的屋脊上找到了人——幸好她还没走。

    他清楚自己万不可错过这次机会，却又不敢贸然打草惊蛇，姑且先向她抱拳谢道：“多谢姑娘相助，敢问姑娘尊姓？”

    对方只是无谓淡笑，将擦拭干净的唐刀收进刀鞘：“你我萍水相逢，何必记什么名姓。”

    她声音犹如冷冽冰泉，冷淡之余，又含着些若有似无的愉悦：“就此别过吧。”

    江源自然不可能让她走，立刻就要赶到她身边去，可他才刚迈开一步，她猛然一脚踢起脚边敌人落下的银弓，拉满弓弦，箭心直指他面门。

    他下意识想要抵挡，下一刻箭已离弦，他正要避开，却发觉这箭矢并非冲他而来，而是擦着他的面刺过，贯穿正欲偷袭他的人的喉咙，一击毙命。

    他本该感谢她的，可为何他会觉得如此熟悉呢？此情此景，他绝并不是第一次经历，箭矢的方向和速度；箭风从他颊边刮过的微痛；就连附着在箭上的杀气，一切都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是她！

    那个将李检被害真相传信给他的人！那个在他初到江南第一晚刺杀他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江源哪里还顾的上别人，也不管躺了一地的尸体，或是还有没有更多埋伏在暗处的人，立马提气飞跃至她面前，一把拽住她手腕，力道大得简直要将她骨头捏碎，显然是没有让她走的意思。

    “你究竟是谁！”他虽无意，但急促使他的声音变得宛如怒吼。

    女子垂下目光从扣在她腕间的轻扫而过，却只是对他露出一个轻飘飘的笑。

    她说：“江将军，你的武功，恐怕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将落，江源眼前忽地白光一闪，这女子左手已抽出长刀，速度极快，连他都没反应过来，她就以闪电之势，反手将刀刃对准他脖颈，逼得他不得不松开她手退避开。

    她右手得了自由，甩起刀来更加行云流水，江源试图用剑抵挡，可她招式变化无常，明明用的是较为笨重的刀，舞在她手上，却比他这用剑的更加轻灵，又不失百兵之胆的威力。

    她脚下功夫尤为吊诡，江源起初还能跟一跟，几招过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全是在被她戏耍，眨眼间她又是一刀重斩劈面而来，他躲闪已不及，只能绷紧手臂以守备姿态硬顶。

    对方也不客气，以厚沉刀背重击在他手背，震得他整只胳膊都酸胀刺痛，攻势彻底乱了章法，她乘胜追击，一记腿击撞在他膝上，他失了平衡，她刀口抵在他后颈，胜负已分。

    江源彻底败下阵来，若不是靠宝剑支撑着，他甚至要跪倒在地。

    女子心情大好，收刀时挽了个漂亮利落的花：“江将军，我今日手下留情到此为止，连同方才救你，你可记清楚了，你欠我两条命。”

    她不是在夸大其词，方才若不是她没有动杀心，打在他身上的就不是刀背，而是能削肉断骨的刀口，他的一只胳膊恐怕都已经不在了。

    江源当初战场上尚且没有如此狼狈过，多少有些不甘心，但他已无再战之力，况且对她，他亦是真的感激钦佩，只得长呼一声，心服口服道：“姑娘救命之恩，江某没齿难忘，不如……”

    “你记着就行。”她不想听他啰嗦，冷淡撂下一句话，也不管他是何反应，直接飞身走了。

    江源急声呼唤无果，倒是想追，奈何实在没有余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得无影无踪，却又无能为力。

    他恨恨一拳砸在地上，身后有高大阴影倾覆而来将他笼罩，他回首望去，云兮楼在黄昏的落日霞光中，居然透出几分肃穆庄严。

    吱呀——

    一个小厮推开门，云淡风轻地端着盆清水，冲洗门前溅上的血迹，仿佛已经司空见惯。

    那小厮察觉到江源的注视，明知他是谁，却还是露出招揽客人的热切笑容道：“客官，里头喝茶？”

    江源再度抬起头，望向那金碧辉煌的匾额，望向她来时的窗口。

    他终于知道她是谁了——云兮楼，裴若青。

    他早该意识到的！

    ——————————————

    窗外风声又雪声，出更辗转到三更。

    莫璟之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冷的刺骨。

    他眼前尚看不清，试图唤人过来，可嗓子嘶哑得半晌也发不出几个清晰的音节。

    好在服侍的宫人们都机灵警醒，守夜的夏荣听见动静过来查看，见他果然睁开眼了，高兴得什么似的，忙不迭给他喂了口温水，又是吩咐人备热水，又是令人传御医去。

    “殿下，您先别急着说话，伤嗓子。还是先等御医来了，看过情况再说。”他小声哄道。

    “我睡了多久？”莫璟之吞下一杯水后终于能顺畅地发声，急迫问：“陛下呢？”

    “您睡了十多天了。”夏荣有些不敢看他，“陛下她……”

    夏荣的支吾叫他一颗心陡然悬起。

    “陛下怎么了？”

    他本就才醒来虚弱得紧，这么一着急，心口更是疼得他快喘不过气，然而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夏荣见他这副恨不得立马下床去找人的模样，怕是没人告诉他情况，他就要自己去寻了，哪里还敢瞒，只得将这段时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陛下现在在长乐宫，由莫大人和江大人一同护卫，您别担心。”

    莫归鸿和江源将长乐宫查过一遍后，为了方便宫人照顾，就又将萧怀瑾迁回了长乐宫，且在两位大人的命令下，不仅长乐宫中能换的东西换了个遍，就连每日进出的人和物，都需经过江莫两轮审查，可以说是完全在江莫二人把控之下。别的暂且不说，至少绝对安全。

    但是夏荣的话却让莫璟之更加担忧了。萧怀瑾是和他差不多时间中的毒，没道理他醒了，萧怀瑾还昏迷着。

    “现在去长乐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