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做什么！放开我！”

    薛珩羽被几个官兵拖着从府邸里拽出来，身后同样被押住的一家老小个个哭天喊地。

    他先前遇刺的伤还没好全，冷硬的刀鞘抵死在他肩上，压得他浑身疼痛，可押着他的官兵半点不近人情，嫌他走得慢，反而更加使劲扯住他胳膊，痛得他扯开了嗓门大呼小叫，引来一众旁观者，把前头的路都给堵的水泄不通。

    骆秉德烦躁驱赶围观百姓：“本官奉陛下旨意，捉拿反贼，闲杂人等不得在此碍事！”

    薛珩羽知晓自己这一下狱，怕是再没有出来的机会了，愈发呼喊地撕心裂肺：“我不是反贼！冤枉，冤枉啊！”

    他边喊边在心里唾骂。都怪柳思衡无能！他明明是让柳思衡弄死萧怀瑾，为什么还留了一口气！若是她已经见阎王去了，群龙无首，他就是唯一的正统龙脉，到时候谁敢这么对他？

    骆秉德才不理他的狡辩，挥手示意手下动作快些。

    薛珩羽几乎想尽了一切能帮他的人，最后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踉跄跪倒在骆秉德面前，一副坚贞不屈的模样：“我要见莫大人！”

    骆秉德被他吵得烦躁，“你要见谁都没用，正是莫大人让本官来抓的你，劝你还是尽早听话，也好省去皮肉之苦。”

    薛珩羽才不听他的，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要闹得大，让全城百姓都看着，流言起来了，他才不会轻易死于非命。

    他一路吵到刑部大牢，也没有要消停的意思。骆秉德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叫人去请莫归鸿。

    莫归鸿似是知道薛珩羽要说什么，遣退守在门口的禁卫兵，边打量着刑部大牢里的‘风景’，边向他走来。

    隔着一层铁栏栅，他停在薛珩羽面前：“听说你吵着要见我？”

    “莫大人！”薛珩羽腿上有伤，才起身就摔倒在地，他也顾不上面子了，连寒暄也一起省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匍匐过去，昂头对莫归鸿道：“萧怀瑾的毒，我有解药。”

    莫归鸿突然若有似无笑起来：“你不是说你是冤枉的吗？”

    “莫大人，事到如今，你我又何必再装下去呢，您明知我的身份，我也知道，莫家早就不是薛家的朋友了。”

    薛珩羽破罐子破摔，“我就实话实说了，萧怀瑾的毒是我让人下的，解药在我手上，你如果想救她，我们就来做个交易。”

    莫归鸿蹲下身来，眯起眼仔细看他脸上还未消下去的疤痕，想他大概还不知道，害他变成这样的人就在眼前。

    “帮你下毒的人是柳思衡？”莫归鸿问。

    对方点头连连：“不错。”

    “巧了，他也说这毒是出自你手，且他早就向陛下表过衷心了。”

    薛珩羽咬牙忍住不甘，他就知道问题出在柳思衡身上，否则按他计划，萧怀瑾一死，他又怎会沦为阶下囚？

    怎么他的人里就没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怎么每一次他都是棋差一步！他简直恨不得将这些人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但他还是得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道：“看来他也撒谎了，萧怀瑾不会相信他了吧？不会就是因为轻信了他，才会落到今日下场吧？”

    莫归鸿无视他的嘲讽：“可他正在为陛下研制解药。”

    “您相信他？”薛珩羽冷冷嗤笑，却又不敢过于嚣张：“他前脚向萧怀瑾表忠心，后脚就能落毒，您信他，还不如信我这个将死之人，至少我已经陷入绝境，没有选择了。”

    莫归鸿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能说会道，便给他个面子继续听下去：“那就说说你想同我做什么交易？”

    “我想活命。”薛珩羽当即答道。

    生死关头，他没有迂回的闲心，可他话音才落，就瞥见莫归鸿嘴角不屑的笑，他心中不妙，于是更加急切，握紧了铁栏栅扑上去：“薛家的其他人都无所谓，只要保住我一个人的性命就行，这对您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不是吗？”

    莫归鸿打量着他这狼狈的姿态：“的确不是难事，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如果只是为了救陛下，我大可以等柳思衡配出解药，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薛珩羽早知他会这么说，立即搬出自己准备好的说辞：“我知道萧怀瑾一定许了您什么东西，不然您不会倒戈。可是您就不怕过河拆桥吗？”

    “您得给自己留一个后路啊，今日您帮了我，不仅是对我有恩，救了萧怀瑾，便是也对她施恩。一来她更加不好动你，二来万一她真要兔死狗烹，您也还可以利用我牵制她。”他说：“而且我只要自己活下去救够了，我明白薛家是难保了。只剩下我一人，就算我心比天高，也造不成什么大风浪。”

    说得居然还有几分道理，奈何说的多了，莫归鸿就渐渐开始觉得无趣了。

    他伸手制止眼前人喋喋不休的话：“先把解药给我，如果陛下醒过来，我就帮你。”

    那般殷切的薛珩羽此刻却静下来，只是望着他，摇了摇头。

    “你不相信我？”莫归鸿脸色霎时冷下来。

    薛珩羽只能继续赔笑：“我还能相信谁呢？莫大人，您先把我弄出去，我就给您。左右我一个人，就算出去了，也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薛珩羽，你说你的父亲，和你远在江南的大伯会不会也想和我做交易呢？你说他们是会选择保你，还是保薛家呢？”

    薛珩羽面色煞白一片，他明白除了解药，自己方才所说的一切，薛家同样可以提供给莫归鸿。大难当前，家族只会第一个舍弃他，所以他能让莫归鸿感兴趣的其实只有所谓的解药。而偏偏莫归鸿并不打算单为解药付出太多筹码。

    这不是一场交易，而是祈求。

    莫归鸿已经没有耐心：“我再说一次，把解药给我，否则你就等死吧。”

    薛珩羽只得颤巍巍从怀中取出一个灰扑扑的瓷瓶，不情不愿交到莫归鸿手上。

    莫归鸿拿到想要的东西，冷漠扫了他一眼，丢下一句“等着便是”，起身就要走。

    他从幽暗的大牢里出来，手里把玩着瓷瓶，扫见墙下几只山雀在地上啄食什么东西，便随意倒出两粒薛珩羽给的解药扔过去。

    药丸只比绿豆大一点儿，带着些甜味，引得山雀们纷纷凑过来。莫归鸿目睹着它们将丸药吞下去，蹦跶了一会儿，皆数倒地不动了。

    拿这种东西来骗他，薛珩羽居然真的以为他会上钩。柳思衡没有得手，就想借他的手来除掉萧怀瑾？未免也太天真了。

    若是薛珩羽能拿出真解药，倒是还有些说法。

    不过薛珩羽的话倒是叫他更加好奇，柳思衡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莫归鸿揣着一腔怀疑，悠悠踱到长乐宫。

    好巧不巧，正撞见鬼鬼祟祟在殿外乱晃的柳思衡。

    “柳医师，你不去研制解药，在这里乱逛什么？”他从背后走过去，冷不丁开口，带着杀气质询道：“本官已经告诉过你，此处由刑部来接手调查了吧？”

    柳思衡惊得头皮一颤，却也只能在心里暗骂，面上还得维持恭敬，弯腰俯首说：“草民只是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各位大人的。”

    莫归鸿一字未发，淡漠盯着他，脸上看不出半点信任，像是要把柳思衡看穿。

    “看来骗不过大人。”柳思衡被盯得发虚，笑得糊弄敷衍，“其实草民是来取东西的。”

    莫归鸿挑眉，等着他下文。

    柳思衡继续解释说：“陛下命草民查出先帝留下的脉案中有问题的地方，草民前几日才将记录下来的东西呈上去。”

    他话说的含蓄，但已足够莫归鸿获知萧怀瑾的用意，无非就是想握有能牵制乃至降罪于世家的把柄，这于他并不是个好消息，可这是他与萧怀瑾间的矛盾，至少现在这个关头，还轮不到柳思衡这个外人来挑拨离间。

    “陛下让你调查先帝的死因？”莫归鸿捋上长须，冷峻视线在他脸上滚过一圈，“有何进度？”

    “草民确实发现了些异常，只可惜还没来得及禀告陛下……”柳思衡故意说了一半留一半，有意想吊人胃口。

    他似是有意想引莫归鸿上钩，然莫归鸿不吃他这一套，相反已经开始对他感到厌烦：“柳医师，陛下的毒，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解之症，本官好心劝你一次，趁早医好，你就是功臣，迟了，就只有做罪臣的份了。”

    柳思衡没想到他居然还在为萧怀瑾说话，圆滑的假笑不由更加僵硬：“草民也想早日为陛下解毒，可陛下中的乃是罕见奇毒……”

    “柳医师。”莫归鸿不耐打断他：“你真以为太医院众御医，当真是草包吗？”

    能在留下宫里的，哪怕是只狗那也是千挑万选的，何况是要照料皇帝身体康健的太医，更是个个万里挑一。

    之所以看起来愚蠢，是因为他们不仅是医者，更是服侍皇帝的臣子，而在宫里，相比医术，有时候察言观色的能力更为重要。

    “别轻视了旁人，高估了自己。”

    莫归鸿“好心”轻拍他肩膀，留下柳思衡铁青着一张脸留在原地。

    但他们二人大约都没有想到，他们说话时的场景，完完整整被一个本不该在此处的人给瞧了去。

    颜汝成藏在拐角后，借由高大的廊住掩住自己身形。她今日本是来打探情况的。萧怀瑾如今意识不清，她更不能坐以待毙。谁知才刚到长乐宫，就撞见莫归鸿同柳思衡要吵又不像吵地在谈论着什么。

    颜汝成不太清楚他们二人间的纷争，只知他们所聊的，绝对不是什么有利于萧怀瑾的事。可现下萧怀瑾昏迷不醒，她思来想去也唯有去寻云兮楼的帮助。

    然而她身为宫中女官，没有圣意不得出宫。好在她一直以来为了方便帮萧怀瑾办事，早已和宫女太监们相熟，托两个小太监帮她传个话约个人倒不是什么难事。

    “林大人！”她在西侧角门口守了许久，才终于等到林妙仪下职后避开旁人过来。

    待对方小跑着赶过来，还没等人站定，颜汝成就攥紧对方袖口道：“还请林大人帮我向云兮楼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