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于待己

    这一日,当麻子一身伤被屠户高和春桃搀扶进来时,老木有点不敢相信,小六皱了皱眉。

    春桃边抹眼泪边说:“早上杀了羊后,我给人送羊血,不小心冲撞了个小姐。我和小姐赔礼道歉,说东西坏了我们赔,可那小姐的婢女骂我压根赔不起。我爹着急争吵几句,就打了起来,麻子哥为了保护我爹,被打伤了。”

    老木怒气冲冲地跑了。小六匆匆赶去。

    小六赶到时,一个似乎叫海棠的黄衫女子正在施法,串子老木在地上躺着打滚。一旁的石阶上站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女指挥黄衫女子拿老木串子作乐。

    小六挤到前面,先对少女作揖,又对海棠说:“他认输,请姑娘停手。”

    小六郑重地说:“清水镇的规矩,无生死仇怨,认输就住手。”

    小六知道对方来头和十七那样的差不多,却不能不出手,小六准备好了毒,还知道他身后的十七也许会出手。

    小六的毒放下了,十七也出手了,老木串子突然不再打滚,小六赶忙扶起他们,少女不满,“海棠,我让你住手了吗?”

    “不是奴婢。”海棠戒备地盯着人群中的十七,慢慢后退,挡在了少女身前。

    海棠紧紧抓住少女,压着声音说:“对方灵力比我高,一切等轩公子回来再说。”海棠扯着少女匆匆退进客栈。

    小六看着她们的背影,微笑着说:“我在回春堂等你们。”

    老木在西河街上也算是有些面子的人物,今日却当众受辱,他脸色晦暗,一言不发地钻进了屋子。小六知道这事没法安慰,只能嘱咐串子盯着点,提防老木一时想不通。

    能力是个好东西,小六笑,他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得罪谁了,只是得为回春堂的人考虑出路。今日无论谁来,他的毒都不开玩笑。

    小六大马金刀地坐在前堂,十七站在屋角的阴影中,小六把玩着酒杯,和平时一样闲聊:“大家都觉得我是好人,可实际上我很小时就杀了不少人……我很久没有杀过人了。”

    “她们是神族。”十七突然出声。

    “那又怎么样?”小六眉眼间有飞扬的戾气和张狂。彼时的他还不曾像以后那般内敛,可以笑着说没事云淡风轻地下手。

    十七沉默。

    小六斜睨着他,试探地问:“你帮我吗?”

    十七点了下头。小六对这个回答不意外。只喝了一小壶酒,他等的人便来了。

    那少女取下了面纱,好似潋滟秋水。她身旁的男子也十分出众,眉眼温润,气度儒雅,远观如水,近看若山,澹澹高士风姿。

    男子对小六作揖行礼,“在下轩,这位是表妹阿念,婢女海棠中了公子的毒,所以特意前来,还请公子给我们解药。”

    小六抛玩着手上的药瓶,轻飘飘地笑说:“好啊,只要给我兄长老木磕个头赔罪。”

    阿念不屑地瞪着小六,“让我的婢女给你兄长磕头赔罪,活得不耐烦了吧?”

    小夭估计阿念这位少女身上带着避毒珠。更麻烦了,来头真不小。

    轩冷冷地盯着小六,“请给解药。”

    小六冷笑,“想强抢?那就来吧。”

    “见谅。”轩出手夺药,小六后退。小六知道十七的本事,只需十七帮他挡一下,他就能毒倒轩。

    可是,十七没有出手。

    小六回头,看见屋角空荡荡的,十七并不在屋内。

    失策,你们都不讲信用的吗?小六懵。

    轩下手不重,他本来就没打算伤人。

    轩没想到看似很自信的小六竟然灵力十分低微,仓促间收回灵力,“抱歉,我没想到你……”

    阿念捡起地上的药瓶,喂给海棠。是解药。阿念讥嘲小六,“就你这没用的还敢和我们作对?”

    小六只淡笑,说:“滚。”

    轩拦住生气的阿念,他一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毒已经解了,我们回去。”

    小六叹气,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暗骂自己得意忘形,指望别人会不靠谱,自己就应该留个后手的。

    小六走进后院,坐在石阶上。十七站在了他身后。

    小六问:“你认识他们。”

    十七点头。

    “他们是神族中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你怕他们认出你,还觉得我不该招惹他们,而且他们的身份要捏死我很容易,所以你隐匿让我忍让,他们顺利取走解药,他们也懒得和我计较,这事就这么了结了。”

    十七缓慢地点了下头。

    笑话,你分明怕我得罪完人直接消失不见,小六知道自己的怪异瞒不过细心的神族和厉害的妖怪,比如十七,比如相柳。

    小六走到河边,看着河水哗哗流淌。他只是生自己的气,竟然会做事只留了一个法子。请十七出手是最稳妥的,他忘了虽然十七平日里言听计从,但是到底身份不一般。

    小六跳进水里,逆流向上游去,河面越来越宽,河水越来越湍急。冰冷的河水冲刷着一切,不分昼夜,川流不息。小六与水浪搏击,眉目间全是战胜一切的轻狂。

    清朗的笑声从空中传来,小六抬头,相柳闲适地坐在毛球上,低头看着小六,勾唇笑问,“深夜捉鱼?”

    相柳伸手,小六抓住他的手,借力翻上雕背。白雕呼啸而上,风云翻滚,小六湿衣裹身,冻得不轻却没吭声。

    相柳把酒囊扔给小六,小六喝了几大口,烈酒入肚,冷意去了一点。

    相柳斜倚着身子,打量着他。小六笑说:“看什么?”

    “只有少数的神族才能拥有自己的坐骑,即使灵力不低的神第一次在坐骑背上时,也会惊慌不安。”相柳轻描淡写地说。他虽然看不出来她用了什么法子隐藏,但也不可能就这么视而不见,辰荣军不能有这么大的隐患。

    “我是那个少数神族,那又如何?”小六故问。

    “我只是好奇你的过去。”

    小六仰头喝酒,不答。

    “你在和谁生气?”相柳就这么看着小六,眼里是兴致盎然的探究和淡淡的危险。

    “自己。”小六轻飘飘地说了句,没有再说话。

    毛球飞到一个葫芦形状的湖上,皓月当空,深蓝色的湖水银光粼粼,四野无声,静谧得像是锁住了时间。

    小六站了起来。他张开双臂,迎风长啸。啸声尽处,他突然翻身掉下,若流星一般坠向湖面。相柳探了下身子,轻拍毛球的背,白雕随他意动而飞动,坠落到湖面上方。飞禽不喜水,相柳轻轻安抚毛球。

    小六如蝴蝶,落进了银色的波光中,消失不见。粼粼银光变成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就在光影变幻最绚烂美丽时,小六像游龙一般,冲出水面,伸手抱住白雕的瓜子。

    “会游水吗?咱们比比。”小六轻狂地问。

    相柳满脸不屑,只抬头赏月。

    小六讥嘲挑衅:“怕输?不是吧?名震大荒的魔头九命胆子这么小。”

    相柳正眼看小六,慢条斯理地说:“看在你在求我的分上,我同意。”

    “我求你?”小六好笑。

    “不是吗?”相柳的衣摆随风而动,他没有戴着面具,月光照人,玉面清风。

    小六歪头,说:“好吧,我求你。”

    相柳随意地脱了外衣,跳进水中。

    小六朝着岸边奋力游去,湖水冰冷刺骨,小六用力地一划又一划,身子渐渐地热了,半个多时辰后,小六游到了岸边,相柳已经坐在篝火边,把衣服都烤干了。

    “海妖就是擅长游水,你赢了,不过我顺带捉了条鱼,正好饿了。”小六博学多闻,大荒的妖怪来自哪里他一清二楚。

    小六开始烤鱼,相柳淡淡地说:“你小时候应该活在皓翎。”皓翎河流密布,皓翎人爱游水如爱生命,小六游水的时候,有一种非常切实的快乐和热情。

    小六笑,没否认,“都说你是有九颗头的妖怪,思索果然非同凡响。”

    他本来也没多少隐藏的心思,身份对他来说是随时可以换掉的。

    “你不知道这是个禁忌话题吗?”相柳的声音骤然冷了。

    小六倒是很坦率地继续,还找来几个石子比划:“我很好奇,你说你九个头怎么长呢?是横长一排,还是竖长一排?或者左三个,右三个?你吃饭的时候,哪个头先吃?哪个头后吃……”

    小六的嘴巴被封上,说不出话,相柳看不出表情把烤好的鱼拿了过去,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小六心道:可恶,你不想听也不能让我饿着啊,早知道先把鱼吃了。

    相柳吃完鱼,手抚上小六的脖颈,像是看着什么食物一样打量着小六,他坏笑,在小六耳边低声说:“我其实比较爱吃人,你这样大小的正好够我一个头咬一口。”

    他露出獠牙,骨节分明的手按住小六的头,伏下身子咬住了小六的脖子。

    小六自觉这次玩大了,他的血可相当不一般。

    相柳的舌尖尝到了第一口血,眼睛里闪过猩红,震惊过后有了几分了然,在小六耳边轻笑:“没想到你灵力低微,这具身体,倒是个宝贝。”

    轻脆的嗷呜声在小六耳边传来,相柳说完没忍住又吸了几口,许久,他慢慢地抬起头,喘了几口气,声音有些嘶哑,却威胁说:“还敢胡说八道吗?”

    小六摇头,相柳随手推开他,轻描淡写地擦了擦唇边的血,小六退开几步,神色惊恐。

    只可惜,他的面露惧色只是给相柳看的,心里却不怕。

    一个人把事情看得明白,自然无所畏惧。

    他是妖怪嘴中最好吃的食物,只是以前想吃他的妖都被他毒死了,如今他想不到怎么杀了相柳,不过他只要活过当下,不说换个身份跑掉,起码能继续安稳过日子。

    相柳倚在树边,召唤毛球,朝小六勾勾食指,小六不动。

    相柳睨着他,含笑问:“你是想让我过去吗?”

    小六乖乖地跑过来,爬上了雕背,相柳不打算吃了他,小六彻底放心。

    如此难得功力大涨的机会,相柳却放他走,小六知道要么是相柳在等着什么机会却不担心他消失,要么是相柳压根不打算杀他。

    前一种可能性不大,从听见相柳的那一句恐吓起小六就安心得多了,若是要真的吃人,何须多言?

    只能说相柳言而有信,小六还在为他办事,他就不杀人。

    至于人质,相柳既然知道自己来历不一般,就算杀了串子老木他们,也只会徒然增加灾祸。辰荣义军要的是无关的人和朋友,谁闲着没事招惹乱子。

    妖怪都能言而有信,神族却未必。小六好笑。

    小夭回到回春堂的时候,十七在院子里等着他。

    小六朝他笑笑,“还没睡啊?小心身体,早点休息。”

    玟小六一向喜欢看人,而且看人很准。他今天终于摸清了相柳的性子,感觉十分轻松,没多看十七只是去睡了。

    十七认为小六在生他的气,眼神有些暗淡。

    这两年里,小六的被子总是没有一丝冷意,放了熏球,熏得被窝又暖和又香软,串子和老木显然不是这么细致温柔的人。

    小六自知得了人家的好,又何必过多要求什么。他帮别人往往顺其自然,不要求什么,如今十七日日就这么细致地在回春堂做事,他自然把十七当作和老木串子他们一样的自己人。

    自己人有什么忙帮不上了拖了后腿,可以理解。

    第二天,小六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晚上吃过饭,串子担忧地看向老木的屋子,低声问:“这事就这么算了?”

    小六恹恹地说:“这世上,只要活着,就有再不公也要忍气吞声。”他会想法子出手,却不能让串子他们进来,他们只是普通人。

    小六心不在焉地思索方法,十七把装零食的小竹篓递到小六面前,小六随便拿了个果子,十七的眼睛亮了,小六没注意,冲十七笑笑,“谢谢。”

    小六越想越发现对方要是到此一游,自己无论如何都很难让对方道歉,一边啃果子,一边进了屋子,因为不顺心,顺便踢了一脚门。

    十七端着小竹篓,低垂着头,静静地站在原地。

    小六要是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让十七误会了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儿女心思,能笑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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