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众人都披着一身臭汗向沐浴棚走去。叶小七摆摆手婉拒了几个相邀一起的人，兀自坐着耐心等待大家都洗完再去，一等就等到了大半夜。此时天空一片朗朗星辰，营帐里已经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寨门处的守卫时不时吹几声哨子来警告或有意或无意的靠近者。

    叶小七就着夜色，在安静的沐浴棚里冲洗完回到营帐，发现大家已经东倒西歪地睡倒了一地，她在黑暗中努力挣大眼睛仔细搜寻一圈，才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寻得一处空位，踮着脚尖从横陈着的躯体缝隙里踩过去，摆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就地躺下。然而她刚一躺下，立马就有一条腿往她肚子上压过来。

    叶小七就地一滚，却因为空间有限没有滚开，竟是被这条腿压住了。这条腿极为粗壮，很有一些分量。叶小七努力给他搬开，然而刚一搬开，这条腿又压了过来。叶小七只好顺着这条腿的来处往那人脸上看了看，这才发现原来这人就是白天里被自己掀翻的那个壮汉。此时那个壮汉正闭着眼睛打着呼噜，看起来似乎睡得很熟。

    叶小七心想他必然是在装睡，实际上是借此故意为难自己以报复白天的事情，便推了推他，放软话说：“小弟白天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壮士莫要计较，放过我吧。”

    那壮汉半天没什么动静，叶小七刚要再推一推，却见另一条腿也顺势压来。叶小七叹息一声，趁着那条腿将落未落之际，赶紧站起身来，直接跑出了营帐。

    四周静悄悄的，夜幕上的星星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眨着眼睛，月亮被一堆杂云糊得模糊一片。叶小七走到营寨门旁，见着守营门的那个小伙子正倚在长枪上打瞌睡。她走过去，拍了拍那小伙子的肩膀，小伙子猛地一个激灵直接跳了起来，抡起长枪对准了叶小七。叶小七平静地注视着他。小伙子定睛看了半晌，才问道：“你是今天白天招进来的新兵？”

    叶小七点点头。

    “你不去睡觉，来这里做什么？”小伙子问道。

    叶小七叹了口气说：“营帐里睡觉的地方被别人挤了去，我反正也没地方睡了，就准备出来走走，正看见你在打瞌睡……”

    “你说谁打瞌睡了，谁？”那小伙子一脸义正词严。

    叶小七无奈地说：“我反正是睡不着了，就想着不如顶替你来守会儿岗，你看你要是能找到睡觉的地方，就去休息一会儿，这里交给我好了。”

    “你是刚刚招进来的新兵，底细不知，我不能把这里交给你。”小伙儿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叶小七张牙舞爪地比划着说：“我要是想使坏，刚才就把你杀了。”

    小伙儿禁不住微微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又挺得笔直，严肃说道：“你既然能想到这样的应对之词，不轨之心显而易见。更何况，你现在把我杀了根本达不到目的，但若是这处阵地被你守着了，你就能便宜行事了。依我看，你越来越像奸细了。”

    叶小七皱眉道：“你这不过是个招练新兵的地方，怎么搞的跟军事要地似的？一群招收的新兵，就算是混入一两个奸细，又能做得了何事？你知道培养一个奸细需要多大的代价吗？再者，就算我是混进来的奸细，最终目的肯定是要混到凌将军身边去的，我此时在这里又能做得了什么？更何况，一个奸细，会像我这样暴露自己吗？”

    小伙子挺直了胸膛，严肃认真地说道：“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故意做出和奸细身份不相符的事儿来博取信任？今天之后，我要牢牢看住你，凌将军说了，不谋一隅者不足以谋全局，做事必须滴水不漏。”

    叶小七皱眉道：“你这话说反了吧？原话是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

    小伙子说：“反正反正，这个地方不能交给你，你快回营帐里去，不然，休怪我不客气。”说着，他又举起长枪指着叶小七。

    叶小七禁不住好笑，觉得这小伙子单纯而又实在，人耿直得有些憨傻，说道：“我叫叶小七，你叫什么，咱们好交个朋友。”

    小伙子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你休要和我套近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听见我说凌将军的话，就觉得我上头有人，就想要靠我攀高枝，告诉你，不可能！你今天才刚刚招进来，要想通过考验，后面还有很多关呢，没那么容易！”

    叶小七起初听得发笑，心想你这么快就不当我是奸细了，又变成攀高枝的了，直到听到最后两句，精神一振：“你说，后面还有很多关？”

    “那是当然！想当凌将军的亲兵，没那么容易！”

    叶小七禁不住便浮想起自己做凌云度的亲兵会是怎样一副场景，想得嘴角发笑，却又自嘲起来，抬头看时，见那小伙子正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然后笔直挺在那里，开始认真值守起来。叶小七便不再试图说话，默默退到一边，抱怀倚在一旁柱子上，望着漆黑的夜色发呆。

    “回营帐里去！”叶小七正发呆到半路，那小伙子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她呵斥道。

    叶小七摇了摇头说：“我实在睡不着，索性就陪着你一起，也免得你自己一个人偶尔打个瞌睡走个神，大意疏忽让人钻了空子。”

    “我才不会疏忽呢！我值守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小伙子嘟嘟囔囔地说着。然而叶小七既不再理他，他说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又没有把人赶进营帐里的职责，索性作罢。

    广阔的天空中群星闪耀。叶小七对着夜空发了会儿呆，再看向小伙子时，见他又有些打盹，便上前捅了捅他。

    小伙子一个激灵，长枪挥舞过来，叶小七连忙低头闪开。

    “你还不回营？”小伙子做出发怒的架势。

    “我见你犯困……”

    “我哪里有犯困？我一点都不困！”小伙子恼羞成怒地打断了叶小七的话，举着枪支挥舞在叶小七面前。

    “你别把枪指向我呀，”叶小七无奈地一指营外黑乎乎的远处：“你得警惕着外边，我一个睡不着的小士兵而已，能翻出多大的浪花？”

    小伙子冷笑一声道：“这可是凌将军的练兵营，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挑衅？”想了想又补充道：“除了像你这样不长眼的奸细。”

    叶小七直接无视他又绕回原地的后半句，皱眉问道：“这应该不会是你家凌将军说的话吧？”

    小伙子说：“凌将军倒是没说，但这点天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叶小七双手扶着栏杆，眼望前方说道：“你们要是都这样以为，凌将军怕是要吃大亏了。你有没有听过骄兵必败。”

    小伙子说：“凌军必胜。”

    叶小七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伙子盯着外边看了一会儿，突然打了个哈欠，又回头看了看叶小七，说：“你这小士兵真奇怪，我是不得不在这里站岗，你明明可以去营帐里睡觉，何苦也出来在这里熬着？”

    叶小七说：“我不是说过我被人挤得没地方躺，睡不着？”

    小伙子说：“兄弟哎，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像你这种被人挤一挤就睡不着觉的人，最好还是不要来军营了。”

    叶小七再次转向黑漆漆的远方，叹口气道：“但凡有其他选择，我也不会来兵营里。”

    小伙子皱着眉头打量叶小七一番，说道：“大丈夫哪里立不得足？”

    叶小七想，自己记录在册的身份既然是“在逃凶犯”，以后无论谁去查看，都是免不了这个身份的，倒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出来的好。于是便说道：“我是在逃凶犯，若是不到军队里来戴罪立功，怎么会有我的立足之地？”

    听到“在逃凶犯”四个字，小伙子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警惕地迈开了一步，又想到自己守营的职责，挺了挺胸膛回归原位。

    叶小七淡笑一声，不再说话。

    直到子时，换班的人来了。叶小七拍了拍再次几近睡着的小伙子，说：“换人了换人了。”

    小伙子猛地一个激灵，把身子挺直，懵懵地看看来人，又看看叶小七说：“你是真不困呀，还不回营去睡？”

    叶小七说：“我打过盹了，刚醒，我又不是值岗的，需要像你一样得时刻警醒着。”

    小伙子极为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说：“对，我一直得警醒着。好了不说了，时间不早了，我睡去了。”也不停留，也不再废话，揉着眼睛一溜烟跑了。

    叶小七挥了挥手，目送小伙子回了营帐，转头问新过来的士兵：“这里一次只派一个人值守？就不怕犯了困被敌人钻了空子？”

    那兵士自豪地挺着胸脯说：“这可是凌军的营寨，哪个不长眼的敢来？”

    叶小七皱眉看了这兵士一眼，若有所思地低头沉默了。

    兵士问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待着，不回营休息会儿？”

    叶小七说道：“我睡不着出来走走，正好走到这里，看见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就过来陪他聊一会儿。”

    兵士说：“那你现在困了没？”

    叶小七说：“还不算困，刚才杵在这儿，也算是打过盹儿了。”

    兵士喜道：“那你索性再陪我站会儿？”

    叶小七挑了挑眉，看了眼营外，问：“你们入伍多长时间了？”

    兵士说：“也不长，就差不多四个多月。”

    看来都是没经过事情的新兵蛋子。叶小七默默地想，也难怪他们如此做法。叶小七眼珠一转，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