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迪利亚选了只能在身上作画的蜡笔，刚付完钱，奇犽大叫起来，他从一层商品下挖出什么，举着它朝科迪利亚询问：“这什么！！好酷！”

    凝胶质地的玩意儿，包装进透明塑封袋，袋面用黑色油墨印制商品名，右下方一段排列细密紧凑的小字是关于它的用法介绍。奇犽当然识字，但只限通用文字，包装上显然并不属于任何一种他所了解学习的符号，它们饱满，膨胀。像小孩画的气球。

    她这才突然想起，这些符号标记自己曾在那篇伽贝风俗文章目睹过，其中一章节正细致描述了他们特色的语言与文字，并且书内的确有一小段文字证明他们总爱生活在临海地带。通常四处生根，沿海或港口区域偶尔能发现一些活动足迹。

    这会她猛然想起射击铺的一等奖，那条存放灵魂的伽贝人吊坠。

    没准儿是真的。这样想着，她凝神去辨认包装上的字，当时只记下一点，没有花多少心思。努力回想常用词语的书写符号。她对照文字在脑内将商品名翻译出来。

    真女人坚实胸垫。

    .........

    “你还是扔掉比较好。”她提出建议。

    “真的？”奇犽有点舍不得，她点头，于是奇犽只好叹气又将它塞回原处，大多时候科迪利亚才是对的。

    蜡笔收进随身小包，她抬头看奇犽，他依旧很想要。这家铺子有很多奇奇怪怪，廉价轻巧的东西。有些是二手货，也不知道从哪里收购来的，看起来和新的一样，价格更低。

    奇犽买了件印着龙和骸骨图案的T恤。刁钻的口号印在其间——

    道德堕落对生意有好处。

    他迫不及待套在原来那件鸡心领长袖外，松松垮垮，像个麻袋。真是摄人心魂，科迪利亚想。

    汇合的伊路米手握纸杯，四五根丸子串挤在一起，汤汁上漂浮很多芝麻和海苔碎。他看到奇犽的绿舌头，怪异的光泽感让他皱起眉头：“我说过多少次了奇犽，这些荧光添加成分会让你脑子变呆。”话音刚落他看见他套上身，令人眼花缭乱的T恤。

    这次他认同般点头，紧接着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T恤不错。”

    奇犽毛发舒爽张开，猫眼一下睁圆：“真的吗！果然大哥也觉得不错吧哈哈哈！”

    “你呢，买了什么？”伊路米问她。他管教严格，如果你买违背揍敌客规诫的东西，伊路米会向父亲报告，鞭刑将在任务结束后等待你。

    “一根蜡笔，可以在皮肤上画画。”她翻出给他看。

    没什么意思，中规中矩，伊路米很快移开目光。

    伊路米现在17岁，清秀的面容加之修长且充盈力量的体型，对他这种年纪的女孩子格外吸引，但他老沉着脸，从不给她们期待。科迪利亚看到有位满脸羞红，气质优雅大方的小姐靠近他，鼓起勇气说话，收到的只是他蚂蚁头般漆黑无机质眼球的对视。

    “离我远点。”当然每次他都以这句话结尾。

    科迪利亚看到那位富家小姐打扮的女孩先是一愣，继而捂住惊讶张开的樱红色嘴唇，带着狠狠中伤后的难以置信，她垂下头，不停道歉，然后匆忙离开，像只受惊扑翅的蝴蝶。

    她和奇犽跟在后面，她侧头看奇犽，凝视他。

    他的发光绿舌头露在外面，白眼上翻，他从走在伊路米身后就这样，面目狰狞，一路扮鬼脸，就为了让所有人发现那条与众不同的舌头。

    他们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眼前的夜市像彩带一样朝四周舒展，玻璃灯闪闪发亮，摊位前攒动的人头也更多，举着气球的孩子互相追逐，奔跑。吆喝声嬉笑声由远及近，空气潮湿炎热，海风飘来海藻和鱼类的咸腥味。

    “回去了。”伊路米原路返回，经过科迪利亚时拍了下她头顶。一种无形的指令，跟上我。

    他总是这么没劲，除了钱，几乎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有时候她反倒更愿意和糜稽做任务，虽然他总一刻也不停地在吹嘘他的高超侵入技术，严丝合缝的作案手法，至少任务结束他会兴致极高地带着她到处打卡。

    糜稽常挂在嘴边一句话：花出去的钱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你身边。

    比如你那些藏品，比如我那些游戏卡带，比如祝我节日快乐的乌杞帕帕汁邮件。他对科迪利亚说。糜稽说他很担心她的脑子被大哥殖民，殖民是他想到的一个比喻，不是指伊路米给她脑子来根闪闪发亮的大头针，仅仅是不希望看到她变成家族内第二个令人发指的守财奴。

    拖着步子跟在后头，科迪利亚幽幽在内心叹气，早知道伊路米一吃饱就回旅馆，刚过射击那边时应该让奇犽来几局，至少得把那条吊坠拿到手。她偏头去寻找，从这里已经能看到射击铺了，伊路米会同意让他们玩无聊的飞镖游戏吗？

    “小奇。”伊路米在叫奇犽。科迪利亚别头，原来奇犽一直没跟过来。不过伊路米话音刚落他就立马很听话地转身跟上。

    看着有些失落，也难怪，他最喜欢这种热闹场景。如果奇犽没出生在揍敌客，而在一户普通人家，说不定会成为那片区域有名的混世魔王吧。

    除了家里大人，他说起话来可不给你面子。这点糜稽深有体会，他说奇犽的嘴比她研制的毒药还毒。他可没把他这个二哥放眼里。

    射击铺越来越近，她在心底犹豫起来。老实说要不是在文章上看到过她根本不会产生任何兴趣。再说自己也不一定百分之百确认那就是件真货，如果仅仅为它去向伊路米提要求，打断他的计划，就算他真得同意，自己难免相当于欠下一个人情。

    迟早要还给他，就像高利贷，利息会随时间一天天变高。

    我可是因为你才呆在这。那张石头雕像一般的脸居高临下盯着你，大发慈悲施舍石头心脏中为数不多的理解。

    我应该诚惶诚恐，感激不尽。科迪利亚想。

    算了。虽是这么想，经过时她仍偷偷瞟去一眼。

    吊坠被展示在一枚红丝绒外壳的方形小盒内。暗银色链条，宝石嵌在中央，波光流转。

    “....”

    无论做工还是质地，她是说服不了自己那其实是假的了。科迪利亚遗憾地垂脸不去看，盯着地面，拳头不由自主握紧。

    “大哥！”快走到最边上，奇犽叫了一声。伊路米回头看他，这时科迪利亚也停了下来，她和伊路米离得很近，站在他边上。

    奇犽身边就是射击铺，科迪利亚眼睛微微睁大。她似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向大脑的声音。

    叩咚，叩咚，叩咚，叩咚。

    两人一同盯着他，前者保持高冷沉默，后者悄悄捏紧衣褶蕾丝。

    “我，”奇犽声音一顿，像是突然忘记要说的话，他扭头去看射击铺的店长，似乎在确认方位，再次面向伊路米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可以让我试试这个吗？因为任务这阵子没继续练习飞镖，我想用它找找手感。”

    奇犽！！科迪利亚在脑内尖叫。就像妈妈一样，她偶尔歇斯底里，以表达自己对某个人或某件事的在意程度。

    她真是越来越像妈妈了。

    就连自己都未察觉，她看奇犽的眼神简直膜拜。奇犽说出了她不敢说的。可他明明和自己一样畏惧伊路米。

    但他还是开口了。

    他让伊路米为他停下，用一种恰到好处的理由。

    伊路米会是什么反应，她侧脸抬头去看，脸颊落入阴影，两个眼窝看上去阴森吓人。就像头上涌出两潭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在思考。那双眼睛，是在看奇犽吗？还是现在深藏他大脑皮层那根能轻松在头骨打孔的银针呢。

    代价呢？作为答应的代价。

    奇犽在发抖，他在努力控制身体，强迫自己不去避开伊路米探照灯似地让他无处遁形的凝视。

    “好啊。”伊路米说。

    那种揪住胃袋，令人无法呼吸的气场瞬间无影无踪。他轻快的语气仿佛在满足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愿望。

    奇犽去找店长，问他要飞镖，伊路米跟在后面，随意地观察那些黏在广告版上的气球，桌上的奖品，寻找一切奇犽可能在意的东西。

    科迪利亚才长长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手掌黏糊糊，上面全是冷汗。

    太可怕了。奇犽你真是屠龙的勇士。她在心里说道。她现在有些能理解为什么当初伊路米选择对他下手了。

    奇犽赢得一等奖，戳破那些气球对他来说轻轻松松，就像把手伸进手套里。他朝这边看了一眼，接着把吊坠塞进口袋。伊路米比他晚走一步，跟在他身后，所以他并没有看到两人迅速交汇半空的对视。

    过后再给你。

    奇犽眼神说。

    以防伊路米注意，直到躺在床上，房间彻底陷入黑暗，她才收起绷紧的小脸，用被子下的手臂搂住奇犽，奇犽大眼睛在夜色中微微发光，月光让他看起来模糊又梦幻。他之所以和科迪利亚一张床是因为两人谁也不愿意和伊路米同床共枕，尽管他无比嫌弃洗完澡科迪利亚用她带来的助眠熏香将自己喷成强效杀虫剂。

    他侧过脸，眼睛对科迪利亚调皮地眨两下。嘴唇微动，没发出一丝声音。

    胆小鬼。他说。

    哦，奇犽。我就是胆小鬼。但家族里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谁能保证自己不惧怕伊路米呢。有时候她真怀疑他的眼睛后面没有血肉，而是机械零件。

    像是感受到她满腹心事，情绪低落。奇犽身子完全侧翻过来，和她抱在一起。

    这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奇犽睡相一向难以理解，好在他没踹她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