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走出一段距离。庄园被枝头长满的纷繁树叶笼罩，古老的石榴红围墙溶进鸡冠色落日中，他们背后，就在不远处的平地上若隐若现。奇犽似乎想着什么，手中细长的树枝在身后拖出一条狭窄笔直的线条。

    穿过林间的风带来羊毛线烧焦的气味。

    科迪利亚视线从他乱翘一通的银白发梢越过，背景中，一缕黑烟正腾空而上。

    或许伊路米在大厅点燃了那具铺在大理石地面，巨大柔软的高级手工毯。

    它是个很不错的燃料，用不着多久，火势将蔓延至整片庄园。等当地警卫与消防员匆匆赶到，里面的尸体早就面目全非了。

    伊路米说他在防患于未然。他准是走到一半发现两人没跟上，回头瞧着科迪利亚和奇犽魂不守舍的模样，于是停下脚步老练又冷冰冰解释。

    “当然。”科迪利亚附和，奇犽没发表任何意见，树枝划开泥土，永不停歇咔啦咔啦。

    这种糟糕的状态直到到达伊路米提到的旅馆房间才暂时告一段落。为确保不必要麻烦，三只揍敌客只订一间房。

    窗户正朝街区，下方正巧处在庞大夜市其中一条分支街道。往下看能观摩小贩摆摊全部过程。这是一间双床房，黄白相间的竖条纹墙纸，左右两个床头柜，天花板一盏圆形主灯，每张床床头上方各固定一枚小夜灯，暖黄色的，调节按钮可以使光源变亮或变暗。有一台上了年纪的电视。

    奇犽正坐在其中一张床上。脚掌相对，膝盖朝外，他用一只手肘支起膝盖以此托住脸，遥控器按的飞快，几乎半秒调一个台，百无聊赖打着哈欠。

    科迪利亚一进门立马环视一圈，将一直挂身上的小挎包收进嵌入墙面的衣柜。她没和奇犽一起看电视，上面播出的都是地方台或电视广告。科迪利亚对窗外的夜市很感兴趣。上半身压在窗沿，下巴枕在交叠的双臂上，歪脑袋饶有兴趣朝下看。

    人群在夜色中聚拢，夹在道路两旁摊位中间，蛇一样朝前蠕动。

    她的很多常识都是从任务中学来，比如根据地图准确找到目的地，完成任务后完美销毁痕迹。

    还有些像是不出示身份证办理入住，找到附近最好吃的餐馆，单独行动时有效避免被巡警问话……

    正下方在卖最近孩子间很流行的巧克力奶冻，用樱花色小圆盒装，配一根奶油橘塑料勺子。右边是一架烧烤摊，摊主翻烤一把肉串，来自同一位顾客。烧烤的香味顺着烟飘到窗边，肉串洒上孜然与辣椒粉，闻起来很香。

    应该是牛肉串，她嗅了嗅空气，里面还有些熟悉的味道，和下午在门特斯澈庄园闻到的相似，或许里面有几根多汁的羊肉串。

    无毒，无色素，无添加剂。最原始淳朴的肉味，一口下去，爆出汁水。

    巧克力奶冻左边，射击铺。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小平头，胸前挂着塑料盒，里边是射击用的飞镖，你可以招呼老板过去，付20戒尼，他会给你5枚飞镖。

    奖品叠在一张长条形桌上，正对来来往往从附近经过的路人发出吸引。

    科迪利亚伸长脖子去看，有吊坠，四驱车，玩偶。还有个盒子，放泡泡糖和不值钱的弹珠，大概是给那些运气不好又手残顾客的赠送品。

    她记得奇犽最近在练飞镖，已经能熟练背诵关于DOUBLE OUT的规则。扭头喊他过来，他正好厌烦无聊透顶的节目，遥控一丢，从呆的那床跳到她身边，侧身一屁股坐上窗沿。

    科迪利亚示意他看左下方射击摊。

    “那个吊坠，”科迪利亚说，“我曾在介绍伽贝人风俗的文章读到过。那是一种自出生起就伴随他们，由族内最强巫师赋予，用来存储死者灵魂的吊坠。”

    “存储灵魂？”奇犽问，双眼微微睁大，冰蓝色瞳膜浮上一层困惑。

    “他们认为□□的世界并非真实存在，他们宣扬灵魂，坚持只有灵魂存在的世界才是真实的。”她看着奇犽，“也就是说，死亡的伽贝人会以另一种形式，透过吊坠观察这个世界。”

    “所以他们还是死了。”奇犽扭头去盯摆在最上方，作为一等奖的吊坠，似乎猜中想法，轻飘飘问她：“你想要吗？那东西？”

    “我在想它是不是真的。”她回的很真诚。两只白色脑袋同时盯着那处。

    “百分之九十九假的。”奇犽性质缺缺，他更想知道隔壁卖的巧克力奶冻味道如何。奇犽问伊路米什么时候回来，他临时接了个任务，目标就距此处十公里外，报酬比不得上一个，但还算可观。

    伊路米像机器，他能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作。不用休息，不用吃饭，也不用想着存放奇怪灵魂的吊坠或巧克力奶冻。

    大概还要半小时吧，她想了想告诉奇犽。

    “真慢啊。”奇犽叹出一口气。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像个正常的五岁小孩。

    对话终止，等待伊路米时间内，两人打量观察起各个摊子，方便下楼后能直奔目标。伊路米不喜欢他们浪费时间做无意义的事，尤其游玩还意味浪费钱。

    科迪利亚奇犽他们不一样，前者认为时间上的磨蹭有助于她做出更好选择，后者对甜食如痴如醉，不愿错过任何值得期待的精品甜食。

    “乌杞帕帕汁。”奇犽说，这是一种乌梅与啤酒混合物，如果你是小孩，卖家会把啤酒换成气泡水，每条小吃街都有，她家山脚下的商业街就卖，生意一直很火爆，糜稽每次任务出发前都得去那买一杯，完成任务后回家前还要再跑去买一杯。为此他特意办了会员。

    乌杞帕帕汁的吉祥物是条酱紫色带有圆点纹路的小蛇，大家亲切地称呼它X酱。有次又出任务，糜稽刚走进店，店员笑眯眯和他说现在可以升级为本店钻石会员了。

    这是糜稽告诉科迪利亚的，说话时得意洋洋。

    他说钻石会员不仅能打折，每到特定节日注册时申请用的邮箱能收到商家发出的电子邮件，邮件封面画有吉祥物小蛇X酱，摇头摆尾。身上装饰通常带有浓烈的节日特色。

    下面写着：尊敬的糜稽先生，乌杞帕帕汁全体工作人员祝您节日快乐。

    三个小女孩聚集在某间卖闪亮甲片铺子边，棕黑色头发高高扎起，纤细瘦长的脖颈附近两枚银质耳环勾住耳垂闪闪发光。她们全穿着颜色鲜艳的迷你短裙，带条透明小水母手链，像水中游动的花。很多港口城市都会见到这类商品，科迪利亚并不陌生，她自己也曾有过那样一条手链。

    每个买下它的孩子都暗领其中机制，制造商在手链环扣内加入造氧机，它负责水母们必要的氧气，一周喂两次。哪天你忘了喂食，里面会爆发一场迷你战争。

    水母吃水母。卖水母手链的老板笑眯眯告诉科迪利亚，最后只剩下一只，很快它也死了。

    科迪利亚知道有些小孩会故意不喂食，就像围观一场小型斗兽场，从头看完，很有意思，她自己就试验过。

    伊路米实际解决任务比他们想象要快，他拉住把手站在门外，脚下踩着的瓷砖铺有红白相间菱形地毯，一直延伸至这条走廊拐角。科迪利亚和奇犽齐刷刷扭头，屋内没有开灯，黑暗中两人瞳孔发亮，像两对燃烧烛火的小灯笼。

    伊路米在回来的路上换了点零钱，出发前他警告奇犽不要到处乱跑，三人最好一直呆在一起。他们来到街上，跟着前进的人流一起行动，路过巧克力奶冻铺子奇犽屁颠屁颠跑去买了一盒，回来时嘴里叼着劣质塑料勺，奶冻挖去一半。

    科迪利亚给自己买了个炒面螺旋面包，她很喜欢这类黏糊糊的蓬松食物，炒面夹着生菜与蜂蜜芥末，她还买了杯当地很有名的手工奶茶，加很多冰块，小料沉到杯底，她拿吸管搅匀，往嘴里吸了一口，感觉不错。

    她的穿着很奇怪，繁琐又花哨，完全是个幼年版基裘。基裘是他们妈妈，忠爱华丽复古的蕾丝宫廷装，她自己有间专门的衣帽间，挂的全是那些工艺繁琐价格昂贵的高极品。对奇犽而言，科迪利亚可谓说完美继承了妈妈的可怕审美。

    奇犽偶尔调侃她走路时像片移动的水母，她应该坐下来，那样看上去会像张华丽的桌布，带有蕾丝与花纹的裙撑很适合摆东西，比如他那一箱箱精品糖球。或者她应该去参演舞台剧，涂层难以呼吸的□□，嘴唇鲜红，站在聚光灯下纵情高歌。妈妈会很高兴。

    在这里，街上全是来自世界各地打扮成夸张造型慕名游玩的旅客，作为一座休闲美丽的旅游发展城市，赫尔城宽容大度甚至鼓励性地接纳一切外来人员，在这里没人会觉得装扮隆重是种丢脸行为。

    伊路米停下脚步，科迪利亚和奇犽在前面等他，两人站在卖搞怪食玩铺子旁，奇犽买了几颗变色口香糖，往嘴里扔了一颗，没一会，他张大嘴吐出舌头，眼珠朝眼角中心聚拢，斗鸡眼似地去看舌头有没有变化。

    一条发光的绿舌头，奇犽心满意足。

    “好棒！你看！”他呼唤一旁同在挑选的科迪利亚，炫耀给她看。

    科迪利亚没表情，眼睛睁大。

    “笨蛋。”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