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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眼见车驾从朱雀门下经过,心中感叹,八年弹指间,恍然如梦中。

    进入京都,大雪正紧,亭台楼阁轩榭廊舫都掩映在一片纯白的雪色中。

    辰儿、凯儿不断掀开帘子,入眼繁华市井,惊呼不已。

    一旁的萧璟到底忍不住了,斥责两个孩子不懂规矩,大惊小怪,我忙替两个孩子解围:“陛下,他们也是第一次来,贪玩是有的。”

    萧璟审视着两个幼子,冷哼道:“进了宫里,读书识礼一样都别落下。”

    入了宫,便是封后赐爵,我是皇后,我的两个儿子是晋王、陈王,我的女儿灵鸾是凤元公主。

    站在恢宏肃穆的凤藻宫前,着九龙四凤冠、绣金缀玉深青色翟衣的我望着无际的碧瓦朱甍,心从来没有如此寂寞过。

    我的儿女住在别宫,特别是两个儿子,功课安排得紧,也就在晨昏定省时,匆匆见他们一面。

    另外老嬷嬷说我的任务是照顾好皇帝,不能因为孩子对皇上有所忽视,因此即使是襁褓中的灵鸾,我也不能亲手照料。

    而萧璟呢,比起在云梦州的朝夕相处,我更是十几天都不一定能见到他。

    萧璟勤于政事,甚至他日常办公的地方亦名勤政殿,未明求衣,日昃旰食,人也日渐消瘦。

    虽然御厨的水平远超云梦州端王府十倍,但萧璟说心中有事的时候,口中便没有味道,吃起凤髓猩筋、熊掌鹿尾、人参燕窝便是负担,倒不如清粥小菜来得踏实。

    于是我唯一剩下可以多说说话的便是往常我怕得要命的太后了。

    太后独居皇极殿,这是她的寝宫,也是先前听政的场所,现在萧璟一直在勤政殿办公,因此皇极殿显出几分萧条。

    相比八年前,太后衰老很多,即使及时用染发膏染发,但依旧抵挡不住头顶那块丛生的白发。

    “你受苦了。”太后道。

    “云梦州景色秀美,民风淳朴,臣妾并不觉苦。”

    “这些年,皇上在云梦州积累的名声不错,满朝文武交口称赞,都说是允蹈恭俭,力行礼义,天资明叡,物望攸属,度越前王,宪章后嗣。”太后抿了一口茶,说得不急不慢地。

    后面几句,我听着挺怪,忙回道:“我们到底年轻,还需要太后提点。”

    “你倒是乖巧,你也喝喝茶,别那么拘谨,咱娘俩随意聊些家常。”

    太后见我大约太紧张,语气缓和不少,虽然她不再谈朝政,但还是会过问萧璟在云梦州的举动以及最近的起居饮食,我思索再三,小心翼翼回答,不敢多说一字。

    每次出了皇极殿,我只感觉脊背上冒出一层汗珠,湿漉漉地难受。

    我赶着回凤藻宫换身衣裳,不料多日不见的萧璟正坐大堂,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到他,刚刚紧绷的心瞬间轻松不少,盈盈一拜道:“皇上怎么来了?”我的意思自然是表达一种久别重见的欣喜。

    哪知萧璟竟然并不领会我意,冷冷说道:“你是朕的皇后,怎么就不能来了。终日不见你人影,勤政殿没见你多待,皇极殿一去几个时辰不见回来,你要弄清楚,你是谁的皇后,这宫里是你的丈夫说了算。”说到最后几句,他似乎来了一股子无名之火,勾两指敲着面前的黄花梨木桌面。

    我不知所措地站着,也不知道他怎就生气了。

    我也感觉特别委屈,勤政殿是军机重地,我一个后宫妇人如何在那里多逗留。

    至于说皇极殿,哪有几个时辰,中间我还去看望了几个孩儿。

    难道我得终日守在凤藻宫,等着萧璟偶尔的临幸。

    一旁的太监眼见着萧璟动怒,呼啦啦跪倒一片,喊道:“皇上息怒。”

    旁边老嬷嬷使眼色拽衣角,我才跟着跪下,言不由衷道:“臣妾知错,皇上请将息龙体。”我心中委屈,泪水顺颊而下,随后便听到萧璟快步离开的声音。

    因为这个缘故,我也不敢再往太后宫里去,太后因为身体原因,完全还政给萧璟,自己搬到城外皇家园林万寿山去住了。

    自打太后搬去万寿山,萧璟一次也没探望。

    眼见着太后寿辰便到了,趁着萧璟出宫视察军营,我便去了万寿山探望太后。

    万寿山内林木森然,特别是松鹤堂外,全是百年古松,使得住所阴沉沉的。

    若是夏日,倒是消暑胜地,只是这入秋时节,到底有些凉意。

    太后已然有些老态龙钟的模样,我想到虽然我们一直没有直接捅破那层关系,但她到底是我的生母,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有尽到孝道,因为萧璟的关系,我甚至都不敢前来探望。

    “皇上不来,你也不来了。”坐在硕大的楠木卧榻上的太后显得特别瘦小,整个人似乎跟华服分离了般。

    “儿臣有罪。”我匍匐在地,内心五味杂陈。

    “你何罪之有。和哀家不一样,你是个乖巧淡泊的人,哀家一辈子都没弄明白的道理你一开始就很明白。”

    “母后指的是?”

    太后摇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话题一荡,讲起了久远的事情:“哀家出生贫苦,大约也是被人欺压怕了,能抓住的机会哀家都会紧紧抓住,哪怕是头破血流、众夫所指都不在乎。剥去这层光鲜的外壳,没有了指点天下的权力,我就啥都不是,只是僻远乡村的弃妇罢了。先皇怪我没有女人味,但却依靠我处理汗牛充栋的奏折,老二、老三怪我太专权,毫无慈爱之心,璟儿因为他母亲的离宫索居,郁郁而终对我始终存有芥蒂。而我最倚仗的老大呢,将皇后的死怪在我头上,以为是我暗中加害,从此沉湎酒色,无心朝政。一个女人,参政的女人,最终就是千夫所指,就算是举国承平、风调雨顺、百姓安乐也无法阻止各种脏水、仇怨的接踵而来。哀家真的累了。哀家又何尝不希望过一种家人环绕、灯火可亲的平常日子。”

    大约她也说得累了,对我说:“去吧,也别听哀家聒噪了,伺候好皇上,他待你不错。天要冷了,把哀家过生辰的钱拿去做一批御寒衣物给京城孤老送去,哀家也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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