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

    一名高大健壮的婢女端着铜盆从西厢房走了出来,大脚片子走在石板路上踢踏有声,将院内紫藤架下挂着的鹦鹉惊的扑腾起来,嘴里喊着:“撮鸟撮鸟……”

    “骂谁呢?”

    婢女一脚勾起不远处的鸡毛毽子向鹦鹉飞踢出去。

    只听得“噹”地一声,鹦鹉扑腾着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扯着脖子吟道:“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婢女听着鹦鹉念诗的口气,颇像大公子阎少康摇头晃脑矫揉造作的样子,不由得嗤笑着撇了撇嘴,将手中的盆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拿起廊下的食盒往鹦鹉笼内添食,口中念念有词道:“李白,莫要与你主人这般没眼……”在一道锐利的目光之下,她硬生生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无措地挠了挠头发道:“姑娘,就在院中梳洗么?”

    “先放着罢。”

    婢女听着这句有气无力的声音,看着靠坐在廊下椅中阖目假寐的女人,仿佛方才那道慑人的眼锋是她的幻觉。

    自从昨儿个早上表姑娘苏醒后,一日过去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人不似以往那般盛气凌人地跋扈了,整日里说话不超过两句,且周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婢女咽了咽口水,进屋拿了一条薄毯蹑手蹑脚地盖在了她身上,再也不敢制造任何声响。

    陆南星阖目,蹙眉忍受着来自薄毯上隐隐散发出劣质香料的味道,却并未睁眼。

    在穿来一日内,不知是谁请来了萨满在屋内做法,杀鸡放血招魂。在此期间,鸡的惨叫声,院子里的敲锣打鼓声络绎不绝。就连下人们来来往往嗓门也大的出奇,吵闹得不得安生。

    此刻,难得有片刻清净,她要将穿越这件离奇的事,好生捋清楚。

    亡国当晚,听闻回来报信的太监说农民起义军冲破了午门,将昏君和他的宠妃斩杀在乾清宫。

    而她在起义军围攻京城后,便以一国之母为国祈福的名义,在宫中雨花阁的佛堂内诵经。听到消息后,她迅速换上早已备好的粗布衣裳,打算从奉先殿内的密道逃走。

    熟料,当她甩开宫人摸黑进入早已无人看守的殿内后,脚下一滑,眼瞧着自己的身体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打了个转,头部狠狠地撞在了太|祖皇帝的石像墩子上,在剧痛之中失去了意识。

    犹记当时,她曾双手尝试着支撑地面,却摸到了滑不溜丢的蜡油……想必是她花重金雇佣挖掘密道的太监听闻了城破的消息后,先行偷着逃命留下的。

    暗中偷挖三年的密道,耗尽了全部的心血,却成为她的亡命之处。难道是太|祖皇帝显灵了么……

    想到前世的经历,陆南星忍不住扶了扶额,刚好触碰到额间的伤口,又想到这原身受伤的缘由更加离谱——镇压一群读书人,被扔过来的砚台砸中了额头……她只得宽慰自己:只要有命在,重获自由亦不是难事。

    “姑娘若疼的厉害,奴婢这就找人去把大夫请来。”婢女见有人拎着食盒前来送饭,刚要去接,就听到她的叹气声,又赶忙退了回来,关心地问道。

    “不必。”

    陆南星这才将目光落在婢女身上,脑海中浮现了一些陌生的记忆:此婢女名叫阿硕,是原身父亲起义后捡来的孤儿,对原身很是忠心。

    “阿硕,告诉他们,不必派人过来做法,这几日我想安静地养病。”

    阿硕“啊”了一声,“奴婢听管家说,大帅安排了三日跳大神的来给姑娘驱鬼。如今姑娘好似魂魄还未归位的样子,还是再忍耐两次……”

    陆南星缓缓抬眸,只睃了她一眼,道:“我说的,你照做便是。”

    阿硕从她犹如数九寒天般的目光中,感受到凛风似刃的冰寒,惊诧之下连连后退两步,将身后拎着食盒来不及躲避的人撞了一个满怀。两人纷纷在“哎呦”声中,伴随着几声清脆的声响,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阿硕你没长眼么?!”被撒了一身粥的婢女,怒气冲冲地抬头,不满地瞪着她。

    阿硕刚要回怼,下意识心有余悸地看向闭目养神的陆南星,骂人的脏话变成了低声下气地道歉,“落月姐姐对不起,我再去拿一份回来。”

    落月原本站起身准备应战,却没想到,一贯犹如疯狗般的主仆二人,一人装作天聋地哑,另一人居然示弱起来。

    她是阎少康身边的大丫鬟,闻言不相信地伸长了脖子,目光越过阿硕的肩膀看向像是睡着的陆南星,见她面色苍白眉心微蹙,整个人奄奄一息,一副活不过三日的样子。盘算着大公子左右也不想娶了这夜叉,且府里早已偷偷备好了棺材,正好趁这个机会羞辱下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帅义女”。

    “拿一份?”她底气逐渐足了起来,拿着手中的绢帕掸了掸衣袖上的水渍,轻嗤一声笑道:“这是大公子命我熬煮的鸡汤,你上哪儿再去拿一份?”

    阿硕忍耐地握紧双拳,刚要张嘴,就听到她继续咬牙切齿地嘲讽道:“大公子差事本就不少,这两日还要平复那帮穷酸文人接连不断的闹事。如今大帅又安排冲喜,这义军上上下下乱成一团,想来真是晦气。”

    “你!”阿硕刚要上前推搡她,就听到身后有个懒洋洋的声音,“我竟不知,府内竟然有如此以下犯上,不分尊卑的贱婢?”陆南星从椅中缓缓抬眸,睥睨地看着她。

    落月听着她说话声调虽不似以往那般呼来喝去,却更加令人胆寒。只与她对视一眼便好似无所遁形那般,不由自主地下跪支吾着解释:“表姑娘,奴婢只是……”

    “我允你辩解了么?”

    陆南星微微抬手,本想示意阿硕去拿戒尺,后来一想,这地界儿未必有这东西,便道:“义军有军法,大帅府内自然也有家规。如今你犯了错,我却不能替你说情,总要让你长记性,免得下次在外人面前丢你家主人的脸。”

    “姑娘,奴婢去拿紫金鞭?”

    陆南星道:“有现成的,何必劳累。”

    阿硕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地上的碎瓷,从未见她如此云淡风轻般惩治人,以往都是二话不说上来就用鞭子抽打。两相对比之下,还是如此这般动动嘴皮子更加令人解气。

    她一把薅住落月的衣领,轻松将她提起,对准膝盖后的位置狠狠踢过去将其按在碎片上,伴随着落月的惨叫和哭喊说道:“姑娘想清净,要不奴去找只奇臭无比的裹脚布来塞她的嘴?”

    陆南星只嘴角微牵,并未应允。

    她本不想刚穿来就有所行动,总要观察下大帅府上下与原身记忆是否有误差,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方才听落月提到冲喜,且言语中处处彰显了阎少康并不将原身放在眼里。这到给她提了个醒,有些时候按照原身的处理方式,未尝不是一种自保。

    说到冲喜,陆南星这才想起原身的父亲与义军元帅阎兴邦合兵,共同讨伐金贼,却在回乡招募兵勇时被杀,留下了万余兵马。

    阎兴邦在义军所有将士面前痛哭流涕,收原身为义女,且当众宣布两家照旧履行婚约。

    为此原身感动不已,一门心思想要嫁给阎少康,甚至为了阎少康喜红色而穿红,为了证明自己有驾驭众人的能力,主动找阎兴邦索要差事,揽活上身。

    此举刚好正中阎兴邦下怀,对原身极尽纵容捧杀。

    可她陆南星前世见惯了人心险恶,欲壑难填。自然知晓阎兴邦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担心陆家军一万将士哗变,对原身做出的安抚之计罢了。

    于公,彰显了他阎家重情重义,令将士们认为追随了一个具有帝王胸襟之人。于私,不过就是儿子娶妇罢了,日后若不喜欢纳妾便是。甚至待大局稳定后,与世家女强强联手,休妻也使得。

    届时,原身就是一名内宅妇人,且身后无娘家支撑的孤女,还不是他阎家想怎样便怎样处理……

    “陆妹,你如何又发起了脾气?”一声低沉的诘问将陆南星拉回了现实。

    她微微抬眸,余光看过去,只见一名身着松烟色杭绸直裰的男人,拧着两道过于粗重的浓眉,微厚的嘴唇向下捺着,满脸不耐烦地走进院中。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