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州

    丰州是一个极富庶的城邑。

    青砖垒砌的城墙高耸入云,城门上的「丰州」二字笔走龙蛇,行云流水。进城后,自有另一方天地,街巷交错纵横、四通八达,其间人流如织。

    “大公子,你瞧那里”

    顺着李椿手指的方向,是一间琉璃坊,坊中货架陈设之琉璃物件比之大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入城后,谢夔和李椿便挤在一处,掀起的帘子再没放下过。

    马车行过之处,都是他们在大城没见过的,两人把脸凑在一起一路看一路说。

    庆王一扭头便瞧见这主仆二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些算什么,我丰州宅子里可都是好东西”

    “庆王殿下,你在丰州都有宅子吗?”

    庆王在大城的宅子曾经让沈良玉都羡慕不已,李椿没想到他居然在丰州也有宅子。

    “钱多罢了”

    ...

    这次庆王倒没夸张,他在丰州的宅子的确富丽堂皇,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一步一景,看的李椿连连惊呼。

    奴仆们等在前厅的院中,一字排开竟有二十人之多,有仆人上前引他们去休息的客房。

    “庆王殿下,你不常在丰州,需要这么多的奴仆看家吗?”

    一个丰州不常住的宅子都有二十个人看着,李椿对庆王的一切都很好奇。

    “多吗?每个月支出的月钱不过五十两而已”

    李椿后悔了,当初秦娘子该把她卖到庆王府的,每日只需扫扫地,还不用伺候主子,月钱又多。

    谢夔一看李椿在他身后唉声叹气,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这表哥惯会唬人,于是回头跟李椿说道:

    “从前,有一个人,买了一个大宅子,结果你猜那人怎么了?”

    “那人怎么了?”

    李椿疑惑,谢夔怎么好好的说起故事了,谢夔边说边回头,盯着前面带路的庆王。

    “他啊,不敢”

    庆王忍无可忍,花他的银钱住他的宅子,现在还要嘲笑他,害怕李椿知道他的秘密,赶紧回头拉谢夔跟他并肩走。

    “大公子,那人不敢什么?”

    李椿跟着两人身后追问故事的结局,这谢夔,每次讲故事讲一半!

    “他没事,就是晚上不敢一个人在大宅子里睡,所以找了很多仆人”

    李椿觉得这故事中的人似曾相识,低头想了半天,抬头时看见庆王贴在谢夔耳边窃窃私语,她明白了,这人是庆王。

    家财万贯的庆王居然不敢一个人睡在宅子里,那想来是这宅子?李椿霎时不羡慕庆王府的奴仆了,这请的哪是下人,明明是驱邪的道长...

    李椿左看右看又回头看了看,刚才没注意,现在仔细看这宅子,确实奢华却也清冷。

    “你们先休息,晚间带你们出去逛夜市”

    庆王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李椿和谢夔各自回房,李椿的房间在左边,旁边便是谢夔的房间。

    因方才谢夔的故事,李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隔壁的谢夔听见她翻身的动静,中间夹杂着她的自言自语:

    “不会真有鬼吧?”

    日落西山,飞鸟归巢。

    酉时,庆王支了一个丫鬟来喊他们主仆出门。

    丰州没有宵禁,故东西二市昼夜喧呼,灯火不绝。他们三人到时,百物萃集,叫卖声、呼茶声不绝于耳。

    两人花着庆王的钱,从街头吃到街尾。

    桂花糕、酥黄独、蟹酿橙、砂团子、香糖果子、蜜煎雕花、辣脚子、姜辣萝卜...全吃了个遍。

    偶然路过一处首饰摊时,谢夔停了脚步,那摊子中摆了不少发簪,他选中了一支银鎏金并头花簪,拿在手中不肯放手,摊主见他面生,开口就要五两。

    “给我五两”

    庆王一路跟在他们身后付钱,好不容易停下来喘口气,迎面便是谢夔伸手找他要钱,再一看要买的东西,他怒了。

    “这也要我付钱?”

    “你说过这一趟都花你的钱,让我们不用帮你省钱”

    谢夔不慌不忙的说道。

    最终,庆王一番讨价还价后以四两银子帮谢夔拿下银鎏金并头花簪一支,另附赠谢夔的嘲讽一句:

    “没想到你这么有钱,买个簪子还要讲价”

    李椿被前面的皮影戏吸引,看的眼花缭乱,再回头时,发现谢夔和庆王都不见了,忙回头寻找,走到一半时,看见他们二人的身影,赶忙挥手向谢夔喊道:

    “大公子,我在这里!”

    庆王不满谢夔对他的嘲讽,一路上对他苦口婆心的教导,说什么有钱也要省钱,他这叫会过日子。

    “再说了,你花的可是我的钱”

    两人说话间,谢夔听见李椿的声音,抬头时,两边高楼的灯笼恰在时刻亮起,人来人往的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人正挥手喊他。

    他想起来了,那是每次他想死之时,都陪在他身边的人。

    “大公子,你们方才去哪里了?”

    “表哥碰到熟人,停下来聊了会”

    庆王未听见谢夔回的这句,他仍在后面数落谢夔花钱大手大脚,不知人间疾苦,不知赚钱不易。

    三人逛至亥时初才尽兴而归。

    回去时,庆王打着哈欠与他们说,来日方长的事,不必急于一时。

    “庆王殿下,我们只有一个月时间”

    自然要尽心尽兴过好每一天!

    李椿次日起床时,在窗前发现了一支发簪,送她之人大概纠结了很久,放在哪里她才能第一时间发现,故而选了窗前。

    因为那人知道,她每每伺候他时,第一件事便是开窗。

    “谢谢,李椿很喜欢”

    她对着另一扇紧闭的房门说道。

    谢夔睡得很熟,连日奔波劳累不说,昨晚放发簪又耽误了不少时间,等他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李椿和庆王正等他吃饭,头上插着一支银鎏金并头花簪。

    他莞尔一笑,施施然的落座。

    “大公子,庆王殿下说吃完饭,带我们去游湖”

    可惜,天公不作美,三人走到一半,下起了暴雨,只得临时躲进一间茶馆避雨,里间正在说书,讲的是一本叫《霍小玉传》的传奇。

    痴心的妓子与有着大好前程的书生,身份悬殊的二人,最后的结局,逃不过书生负心,妓子赴死。

    “...生自以衍期负约,又知玉疾候沉绵,惭耻忍割,终不肯往,晨出暮归,欲以回避...”

    骤雨停歇。

    书中的小玉气绝而去,负心人身陷诅咒终生不得安宁,看客们纷纷散去。

    一段情,得两种悲剧,才子佳人,到头来,一场孽缘。

    今日游湖是不成了,只能原路返回。

    李椿兀自陷在刚才的故事中,特别是说书先生那一句「若相爱之人身份悬殊,注定没有好结果」,旁人点头称是,交头接耳间说了不少这样的案例。

    李椿听着他们交谈之语,想到了她和谢夔。

    一个丫鬟和一个公子,他们的结局又会如何呢?

    谢夔不知李椿心中所想,只知她听完故事后,便甚少说话了,沉默的低着头。

    走在前面的庆王说着霍小玉和李益的悲剧,正是源于二人身份之悬殊,不住的感叹道:

    “霍小玉若是大家闺秀就好了”

    “我倒有不同的看法,李霍二人悲剧最大的根由是李益的软弱寡情”

    与身份无关,他的软弱更显出他的薄情。

    庆王不同意谢夔的看法,转身问走在后面的李椿怎么想。

    “我不知道”

    李椿闷声回了一句,谢夔大约懂了她为什么沉默。

    此后的几日,三人白日泛舟游湖听曲,登楼垂钓斗茶,晚间便去夜市逛吃听戏。反复几日后,庆王疲乏不堪,心中直后悔。

    因此在这日谢夔与李椿照例找他出门逛夜市时,他推托丰州的知府等会要来府中找他,说是有要事商谈。

    “你们自己去玩”

    “庆王殿下,你晚上还有差事要做吗?”

    李椿听鸣翠她们说过,庆王是个闲散王爷,不掌权不做事,她们几个丫鬟还狠狠嫉妒过他一阵,没成想他居然晚间都有差事要做。

    “没办法,拿着人家的俸禄”

    庆王笑得尴尬且勉强,使唤随从去取十两交给李椿。

    “去吧,好好玩”

    李椿和谢夔被庆王推出门外,刚走几步,只听「哐当」一声,门关了。

    “诶?庆王殿下不是要等知府来吗?”

    李椿站在门口疑惑。

    少了庆王在旁说教,主仆俩玩的更开心了,十两花的一干二净才想起来回去。

    道路平直,两旁宅院的灯笼隐隐约约,秋风扫过时,晃晃悠悠。

    “大公子,这几日,你开心吗?”

    李椿咬着糖葫芦,嘴中含糊不清的问谢夔。

    “嗯,开心”

    “那你还想死吗?”

    最后一颗甜甜的糖葫芦嚼烂下肚,李椿又问谢夔,这次的语句清晰不少。

    “不想了”

    他有了牵挂,他不再研究死亡。

    李椿一路都笑得很甜,谢夔问她在开心什么,她说刚才那串糖葫芦实在好吃,她明日还要去买。

    “嗯,我们一起去”

    回到庆王的宅子时,庆王的随从来说庆王偶感风寒,让他们明日自行安排,若需要银钱,找管家拿即可。

    他们出去不过两个时辰,庆王就染上了风寒。

    李椿看着远处忽明忽暗的宅院,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睡觉时,她盯着蜡烛发呆,听见隔壁房间的咳嗽声响起,抱着被子就去敲谢夔的门。

    “大公子,我能睡在你房间的地上吗?”

    庆王这宅子,好像真的有邪物?

    她站在谢夔的门外环视了一圈,黑暗中树影婆娑,似乎有什么隐没其中。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