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

    谢夔的伤好了大半,目前已能下床走几步了,李椿看着走的歪歪斜斜的谢夔,心中升起了自家孩子第一次走路的自豪感。这日走了没两步,鸣翠来通知,说二公子和沈小姐来了,刚见了公主,眼下正往大公子院子走,谢夔赶紧让李椿把床上的书都搬去她的房间。

    李椿又见到那位黄衣姑娘,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衣衫,头发挽了一个高髻,仅插着一根金凤钗,腰间斜佩长剑。

    “沈良玉?”

    “叫谁呢?”

    那姑娘一掌拍在了谢夔受伤的背上,疼的谢夔龇牙咧嘴,站在旁边的李椿和谢斐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是谢斐拦的快,在下一掌落下时,说大哥背上有伤,那姑娘才收回了手。

    “良玉阿姐!”

    识时务者为俊杰,谢夔在心中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最终还是喊出了口。沈良玉见他还算识相,也不再为难他,随手拖了一个凳子坐下,开始数落谢夔:

    “我那日去贺宴没见到你,还以为你躲着我,不就上次推你重了点吗?小气吧啦,结果问了阿斐半天才知晓你居然被你爹打了。”

    说完一把掀开了被子,又把谢夔的里衣拉了一截上去,背上的伤露了出来,表面已开始结痂,不日就会完全愈合,只会留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

    “啧啧啧,就这点鞭伤,你居然躺了半月?我在家时,一月一小打,三月一大打。就你这伤,怕是只能是我八十五岁的太奶奶打我时才会出现。”

    “良玉,我爹当时下了重手,大哥身心受创,你莫要刺激他了。”

    谢夔真的忍不下去了,沈良玉每次来都要数落他、打击他、折磨他、取笑他,他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在这辈子遇到她这个克星。

    “沈良玉!你天天挨打,我能和你比吗?还有你是推我重了点吗?你是直接把我踹进了护城河!最后,你来干什么?”

    “哎哟!火气还挺大,要不是阿斐进不了你的院子,央我陪他来看你,我真不稀罕来,在家和我妹妹练我那套新得的剑法才好呢~”

    原是谢斐想来看他,苦找不到人进府,谢夔的气霎时消了一大半,吩咐李椿倒茶,然后让她去厨房说今晚多加几个菜,有客人来,特别要提是沈家大小姐来了。李椿依话照做,给两人倒了茶便去厨房找王嫂加菜了,沈良玉对李椿的一言一行很是满意,她从小在军营长大,最是喜欢听话的人。

    “你丫鬟吗?长得挺对我胃口的,不如你把她让给我吧,我们家最近缺丫鬟。”

    “沈良玉!你给我滚!”

    沈良玉其人,是平南侯沈将军的大女儿,十岁便能张弓骑马,论箭法已能百步穿杨,论剑法虽做不到十步杀一人,上阵杀敌却也足够了。十五岁时,率领三万沈家军突破重围,支援韦将军,才解了阳城之围。

    这是李椿去厨房时得到的独家消息,来自平日话最少的染青。长的好武功好、在李椿这个年纪就已经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了,李椿对沈良玉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分。

    这边染青还在和李椿大聊沈小姐和大公子的恩怨,那边的沈良玉正在细看谢夔房中的装饰,公主好金饰,故东院的一应摆设都以奢华精巧的金器为主。

    “三日后,我家设宴,记得送礼。我看这柄金如意不错...”

    “你不去军营了?”

    “不去了,有人不让,我娘带着我和妹妹回来了。”

    那人是谁,沈良玉没有明说,但谢夔隐约猜到了,能让沈将军把从小跟在他身边的女儿送回来的人,除了万人之上的那位,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从今往后啊,我就要在大城扎根了。”

    沈良玉面上开心,言语中透着落寞,她练了十七年的骑射、剑法、兵法,她爹已许了她十八便可单独立营,结局仍逃不过深宅大院,与他人争夺丈夫的生活。无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回来,新帝的一道圣旨下来,她爹也只能连夜帮她和妹妹收拾行李,送回大城。

    往日常待在宫中的公主今日未去宫中,吃饭时,殷勤地为沈良玉夹菜,连连称赞,只恨自己当年生了谢夔,没生个女儿。

    沈良玉被夸的浑身不自在,她刚回大城,一时无法适应人情往来,只得向对面的谢夔和谢斐求助。谢夔看见了然后直接忽视了,谢斐想救但是顾虑自己娘亲和公主的关系,话到嘴边也闭嘴了。

    还是白妈妈看见这三人的眼神交流,上前帮公主换碗,委婉的提醒她:

    “公主,沈小姐刚回大城,新府落成,内务杂事众多,不若日后再慢慢叙旧。”

    这顿饭吃的席间四个人,唯公主是满意的。饭毕,谢夔让李椿过来扶他回房,谢斐和沈良玉也行了礼准备走,似是想起什么,沈良玉回头说道:

    “公主,你家这厨娘很是不错,可否借我使唤几天?”

    公主自然是十分愿意的,忙不迭的答应了,说后日就可让王嫂去沈府,要了厨娘,沈良玉接着又说:

    “谢夔的丫鬟也挺不错的,也借我用几天吧?九龄,可以吗?”

    闻言,谢夔和李椿都停住了,回头是公主殷切的脸和沈良玉得逞的笑,谢夔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可!以!啊!”

    李椿活了十五年,做了十年丫鬟,第一次有人肯定她干的不错,内心欣喜,扶谢夔回去时,脚步不自觉轻快了起来。谢夔被沈良玉临时摆了一道,已经很烦躁了,旁边自己的丫鬟还越走越快。

    “你很急吗?”

    “不是很急。”

    今日的谢夔一点就炸,李椿决定谨言慎行,少说话多做事,熬到后日与王嫂一起去沈府。

    「沈府」

    新帝亲赐的平南侯沈家的新府邸,比之宁国公主府大了不少,五进式院落,长廊广庑。因边境时有骚乱,故沈将军与公子暂时未回,仅沈夫人带着两个女儿住进了新府邸。李椿和王嫂到时,沈良玉正与妹妹秦玉在后院练那套新得的剑法,一招一式,尽显英姿。

    瞧见她们来了,赶忙收了剑,与妹妹介绍了她们二人,而后吩咐小厮领王嫂去了厨房,李椿被留下来跟着她去了房间。

    “唉,也没多少事,就是别人送了点衣服给我,我没有丫鬟,又不会收拾,所以请你过来帮忙收拾一下。”

    李椿心想:这事好办,看来下午便可以回府了。

    等李椿到了房间,就说不出来话了,床上、桌上、柜中堆满了衣物,都是大城时下最流行的华服,其中一件粉衫她曾见公主穿过。李椿在房中忙活了一日,总算是赶在天黑前,将所有衣物都整理好了。

    沈良玉一日都在外间,有时教妹妹练剑,有时被沈夫人叫去学规矩。沈夫人的院子偶尔会传来争吵声,再细听时就没有了。

    李椿一边整理一边听着,她很喜欢这位沈小姐。等沈良玉学会规矩回房,李椿告知她,所有衣物已整理好,梳妆台的饰品也一并整理了。

    沈良玉看着整齐的房间,甚是满意,心道果然谢夔的丫鬟好用。见李椿要走,想起自己请人过来帮忙还没有谢谢别人,挠了挠头,从衣柜中抽了一件黄衫送给她,李椿受宠若惊,坚决的表示了推辞。

    “好李椿,你就拿着吧,要不然明日再请你帮忙,我都不好意思了。再说,我的衣服太多,穿不完多浪费啊。”

    李椿拿了衣服,还得了一根银簪,沈良玉说是自己在边境的集市买的,不值几个钱。

    已近初冬,天黑的异常快,李椿出府前,回望了沈府一眼,沈小姐明明喜欢练剑,却被迫收起长剑,学闺秀们的步伐,学贵妃们的规矩,被困于一方宅院中。虽然不知她为何放弃了曾经喜欢的东西,但李椿坚信,这高墙大院是困不住她的。

    李椿干了活还得了新衣服,见到谢夔时,嘴角弯弯,兴奋地与他说了得赏之事。谢夔心中郁闷,若再去几次,自己的丫鬟估计得跟着沈良玉跑了。

    “左右不过一件她不喜欢的衣服赏给你,有那么高兴吗?”

    “大公子,不一样的,这是奴婢帮了沈小姐的谢礼。”

    ...

    见这招没用,谢夔又换了一个话题,他就不信他拆不了她们:

    “沈良玉故意选了黄色的送你,这颜色不衬你,你穿上可难看了。”

    李椿倒没在意衣服颜色的事情,她长这么大,还是头次收到别人的礼物,特别那个人还是她敬佩的沈小姐,她太过高兴,忽略了谢夔言语中和脸上的不快。

    谢夔独自在书房看书,书斋刚到的新书,说是空前绝后的有趣,他看着不过如此。房外传来了脚步声,步伐轻快,哼着小曲,大约还端着汤,因为他闻到了鸡汤的香。此刻房门打开,李椿端着鸡汤走了进来,穿着那件沈良玉送的衣服,谢夔更郁闷了。

    “大公子,你看,奴婢把衣服换上了,她们都说好看,没有很难看。”

    “她们骗你的,真的很难看。”

    其实没有那么难看,谢夔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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