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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孺慕(4)

    碧山之峰高入云霄,峰顶有阁,揽群山挽日月,便是天玄阁。阿惠躲过守门的天兵,偷偷溜进阁内,果然见到文书浩如烟海,目之所及皆是高得一眼望不见顶的书架。她在里面一连迷了好几日的路,好不容易才摸熟了书籍排列的规律。

    她自然喜爱医书,最想看的却是《九天实录》。九重天上学堂里给小仙童用的《天庭大事记》甚是简略,记载也有多处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例如说到上古那场大战,便是创始天父如何如何预知天命,天帝如何如何心怀苍生,寒启神君如何如何少年英雄,最终“魔神伏诛,天下归一”。至于魔神出自何方,到底做了什么恶事,最后去了哪里,皆寥寥数语,语焉不详。至于近几千年来的事,《天庭大事记》更是只字未提。

    《天庭大事记》是写给众仙家看的删减历史,天玄阁里藏的《九天实录》却要详尽得多,光那大事记的书册便排满整整两座大殿的书架。她昏天黑地翻了好几日,终于找到一些关于沧离族的记载。

    “沧离族,上古仙族,世代居西南深山,擅医药……原始二十二万九千二百三十五年,沧离族谋反,举兵于沧水之滨,起瘴雾,毒灵水,三日之内灭天兵一万。天帝震怒,遣天将,以十倍之兵败沧离于尔山。沧离举族伏诛,少壮老弱妇孺共九千余,灰飞烟灭于沧水尔山之间。”

    她找来找去,关于沧离族的记载只有这短短一段话。原始二十二万九千年便是五千多年之前,但大事记既没有说沧离族为何谋反,也没有说天帝遣了哪位天将去镇压谋反,即便如此,这短短几行文字间的血腥杀戮之气却迎面扑来,叫她不寒而栗。

    这九重天上知道秘史最多的仙家大约要数司命星君,尤其是那些正史不录的野史。她择了一日,拎着两坛百灵梨花酿便去拜访了司命。

    司命很是高兴,扔下手边在写的话本子,拿出几碟珍藏的怪味花生米,当即小酌起来。她是来套话的,自然要留下了同司命闲聊,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问道:“神君去玉华山多日了,一直没有消息,不知这回可否有风险?”

    司命正咂嘴对那梨花酿赞不绝口,只答道:“神君灵力高强,结界上区区小裂缝,定是难不倒他。”

    她又问道:“神君隔几年便要跑趟玉华山,那结界为何如此要紧?人人皆知玉华山的封印乃九重天上一等一的大事,不知这玉华山的封印下压的究竟是什么?”

    司命停下酒杯。他虽已有几分醺然,但说到结界,心下仍旧一顿,答道:“小孩子家家,问这些作甚?不该问的事莫要多问。”

    小孩子总是有几分好奇心的。阿惠便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问道:“《天庭大事记》上说,若封印破裂,必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封印下可是镇着个什么大魔头?我听说,五千多年前,有个什么西南仙族叛乱,那封印下可是镇着个反叛首领?”

    司命反倒心下一松,答道:“你说沧离族?并不是,那封印乃创始天父所设,已封了几十万年。区区沧离族,怎用得着神族花此大功夫?”

    阿惠笑道:“倒也是。我听人说,那时沧离族反叛,杀了不少天兵。天帝震怒,派神君领兵镇压,立刻杀得沧离族片甲不留。”

    司命不禁一声嘲笑:“这你又是听谁所言?”

    阿惠一顿,随口编道:“呃……晨歌。神君的英雄事迹颇多,每次都是领兵将敌军杀个片甲不留。晨歌必也是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难道这一次竟不是神君?”

    司命喝得兴起,脸上一片红光,说话也忘记了先过一遍大脑,一声嗤笑道:“一派胡言。怎么可能?神君那时正在历劫,哪有功夫领兵?”

    “历劫?”阿惠颇是意外,问道:“神君为何老是历劫?听说这两年间神君便下界历了三趟劫。”

    “咳咳!”司命干咳:“这两年……去了三趟吗?那只是神君兴致高,随便下界逛逛。此劫非彼劫,神君六千年历一次大劫,每次皆需历时几百年,每次皆是九死一生。就说上一次那一劫,唉……”司命说得投入,摇头晃脑地吟起诗来:“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阿惠心下一顿,试探道:“莫非神君历的是个情劫?”

    司命答道:“那是,那时候沧离族的那个圣女……”说到一半终于发觉说得未免太多,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当年那个沧离族的圣女十分凶残,死了颇多的天兵。只是神君历劫后,在北海长眠了几百年。若不是这样,也不至于让沧离族闹到那般地步。”

    阿惠从司命的天府宫出来,神情不免有些恍惚。从天府宫到玄冥宫本只有一盏茶的路程,她走了半个时辰还未到。大好的春光,头顶的阳光刺目,她走走停停,几件事在心里反反复复地翻腾。

    神君六千年历一次劫,上一次是沧离族叛乱之前,距今也五千多年了。

    那一次神君渡了个情劫,貌似与沧离族的圣女有些瓜葛。

    她今年四千九百九十岁。

    阿娘怀胎,总要怀上两百多年。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阿娘。义父说,阿娘在生她那一刻魂飞魄散,永不能复生。

    至于她的亲生父亲是谁,义父说没有。她又不是天地间灵气捏出来的真神,怎会没有生父?她猜义父一定知道她的生父是谁,只是不肯说。

    神君待她,与待玄冥宫其他弟子确确实实是不同的。若说她没有察觉,那肯定是自欺欺人。她只是一直没想明白,为何神君对她总是格外和颜悦色,因此总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

    又大概因为神君对她总是格外和颜悦色,面对神君时,她总会恍然想到她的义父。

    不知是否父亲对待女儿,就该是神君对她那样。

    ……

    倏忽一阵风来,天上乌云涌动。她想心事想得太过投入,连玄冥宫的钟声响起都未回神。待她回到玄冥宫,才发觉气氛不对。路上的仙童个个行色匆匆,一脸紧张,她从前门走到自己住的偏殿外,遇见脸熟的仙童竟也无人与她打个招呼。待她一脚迈进自己的院子,倒立刻有两个仙童迎上来道:“阿惠,你可回来了。骥尘师兄命我们在这里等你,要你即刻去玄冥殿。”

    玄冥殿一如既往的冷气森森。大殿外站着两列战甲鲜明的天兵,一个个皆神情凝厉,殿内却仍旧空阔寂寥,鸦雀无声,仿佛她呼一口气都会打破此刻肃穆的气氛。

    仙童将她领去了内殿,骥尘急急迎上来道:“这位仙子,你可算回来了。神君受了重伤。”

    她大惊,来不及多问,急急上前,见神君躺在床上闭着眼,似乎失去了神智。骥尘在一边解释道:“神君在玉华山上修补结界,虽修补完成,却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撑到回了玄冥宫才昏迷过去。神君昏迷前命我们不准找医官,我想来想去,大约只好找你了。”

    她坐在床边,探身闻了闻神君的鼻息,又扒在神君胸口听了听他的心率。神君鼻息间有一股血腥,料想神君怕是吐了血,心率微弱,但尚且平稳。她又探了探神君的神识,可惜自己的灵力不够,只探得神君自身的灵气,别无其它。

    骥尘焦急地问道:“神君如何?”

    她思量片刻道:“神君倒不像是为外力所伤,也许只是力竭所致。神君既不准你们找医官,总有他的道理。我有几味药可助神君恢复灵力,可以先用,一切等神君醒来再说。”

    骥尘亦觉得有理,当下助阿惠运功用药。一切安置妥当,阿惠道:“神君需要静养,你们都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便可。”

    一晃几个时辰过去,神君一直未醒。窗外夜色渐沉,屋里点了安神的香。劳累了一整日,她坐在床前的踏脚板上,脑袋一沉,便靠在床上睡过去。这一晚夜长梦多,梦里的情景杂乱交错,一忽儿是她坐在树林中央义父被杀的地方哭,一忽儿变成神君来同她絮絮叨叨地告别,告诉她“我亦只愿你过得快活便好”,一忽儿又仿佛是她从未见过的情景,神君黑衣玄甲,横枪挡在空中,脚下是燃烧熊熊三味真火的巨鼎。神君面色煞白,嘴角渗血,大概已经杀红了眼,气势决绝地说道:“不准过来,若你敢来,我定让这九重天与你一同覆灭!”

    不知为何,一阵锥心之痛在梦里朝她涌来,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在这时候猛然从梦中醒过来。脸上扑簌簌的有泪,还有温热的手指抚过她面颊的感觉。她恍然睁开眼,恰好对上神君暗夜里的灼灼目光。床前一地月光,空阔的寝殿凉风拂过,神君收回手,但仍旧望着着她,半晌忽道:“哭什么?我又没有死。”

    梦中的那阵锥心之痛尚未褪去,眼泪止不住,反而越来越多。这一日心里绷紧了的弦似乎忽然松下来,她才忽而觉得,原来骥尘与司命说得都有理,不知不觉中,也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她确是一直在暗暗担忧神君的安危。

    神君对她好,她自然也在意神君,这并非什么丢脸的事。她用袖子抹一把脸上的泪水道:“神君受了伤,玄冥宫上下都担忧得很。”

    她哭得起劲,神君却忽地扬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她还从未见过神君如此笑,那目光闪烁,如有繁星点点落入他眼中。她一时看得呆了一呆,只听神君道:“果真是玄冥宫上下都担忧得很?那为何只见你一个人守在这里?”

    那自然是因为她是最担忧的那一个。这一整日所发生的事让她脑中纷纷扰扰,司命的话,以及她那点大胆的猜想,还有那些如幻似真的梦境,此刻纷纷浮现脑海。她不由又伤心起来,哽咽道:“我义父过世时,我未能在他身边照顾好他。此次神君受伤,我必要好好看护神君。凡人都说,莫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

    她还未说完,不料神君眼神陡然一暗,停了一刻,转过头去望着墙壁,半晌幽幽说道:“你为何要如此说?莫不是因我的年纪大,你觉得我做你的祖祖祖祖辈都绰绰有余?”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一紧,默默有些难过。是了,神君乃是上古真神,本该淡泊无欲,即使渡劫时留了个女儿,也非他的本意。他愿意待你不同,却并不见得愿意明面上大张旗鼓地承认自己的过失,这也情有可缘。她想了想,黯然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既入了玄冥宫,自当孝敬神君,如孝敬我父亲一般。”

    不想神君又忽地回过头来,不错眼地盯着她,目光再不似方才那般柔和,语调亦是冷得像冰:“我未曾教过你什么仙法,算不得你师父。算不得,你可听清楚了?”

    她被神君的锐利目光吓了一跳,不由向后退了一退,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见神君颓然掉过头去,望向屋顶,喃喃说了句什么。她听得不甚真切,大概是她听错了,但似乎神君说的是:“还有十年。”

    神君后来说道:“我无事,只是修补结界时损耗灵力过多,过一阵便好,你不用守在这里,自己回去睡觉便好。”

    她见神君坐起来要修炼,便从寝殿里退了出来,又不敢走远,便在外殿神君摆棋盘的地方坐下来,发了一阵呆,终究敌不过睡意,便歪在桌边睡着了。

    她再醒来时已天光大亮,自己竟然还睡在神君的棋盘旁,身上盖着神君的被褥。她起来一看,神君早已不在,门口守着的小仙童告诉她:“神君一大早便去了军营,走了已有一个多时辰了。神君嘱咐说,仙子昨夜忙了一晚,今日回去多休息,用了早膳再走。”

    她回头,方才不曾留意,此刻才见到一边的小方桌上还有早膳。一碗金丝枣粥,一碟子芋头糕,还有几样漂亮的点心。

    往日里神君喝酒时,桌上也偶有小菜和糕点。神君不爱吃糕点,不知为何桌上还常常有糕点。总之她是爱吃的,神君不吃,常常便扔给她吃。她吃东西又有个毛病,口味不论,只爱捡漂亮的先吃,此刻桌上这几样点心色泽鲜亮,便是她平时挑出来吃过的,没想到神君竟然还记得。这时候神君已走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他使了什么仙法,粥和点心皆保持温热适宜,那碗粥捧在手里尤其温暖,令她一时间心中又不禁五味杂陈,感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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