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明黄身影,从客栈的顶层纵身一跃,脚尖点地,姿态从容潇洒。都道是轻功了得,明白的人知道,即使世间再好的轻功,也无法做到如此悠然,似一片羽毛飘落,这不是世间的轻功!
男子落地后,四顾周围,确定没人,得意一笑,抚平衣摆,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往大街走去。
这间客栈是在一百多年前七国纷战时,保留下来为数不多的一个城心建筑。当年庄氏太祖,还未雄霸天下前,为一位贵女建的一座别院。百年间几经辗转,变成了这么一间客栈,取名悦目客栈。
虽常年修整,必竟年岁太长,几度沧桑,外面看起来颇为陈旧,风格也与周边建筑迥异。大堂和二楼,被改为酒楼,三楼以上是为客栈,平日喧嚣,客流不止。在主建筑的后院,留有一片空地,几间小亭假山,依稀留了些当年做别院时的风雅。由于地处集政治经济于一体的大都中心,又承载着诸多才子佳人的故事。即使在最淡季,这间客栈也都是宾客盈门的。
这样一座稳赚不赔,闻名遐迩的摇钱树,一直是属于上都贵贾季家的产业。前段时间不知何故突然转手,买家不明。这次换了东家,所知的人不多,只有店内两个高层管事知晓。那个真正买家是何方神圣,连卖家也并不完全知情。
方才从窗户上跳下来的男子,才入住此地不久,他便是这间客栈真正拥有者。但于他而言,不过是新住于此,临时借住的落脚之处。何时他名下又多了这个产业,在他名下又有多少金银财富,他并不知道,也从不关心。产业金钱权利,世人追逐的东西,从来不是他在意的。从他出生起,便有人为他打点一切,用他的话说,他活着就只负责吃喝玩乐。莫说一间小小的客栈,便是他真想要这庄氏王朝换代,也自有人能扶他上座。
此时的他,一身明黄轻衫,执扇游走在街中。好一派意气风发美少年,再美好的词汇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置身于人来人往的市集中,嘈杂与喧闹,在他眼里都那么新奇而美好。从出生至今,一直都是仆人侍从围绕,从未一人独行过,更别说一人独自在人群中闲逛。
这条街从不乏各类贵贾公子哥,多大的希奇,在这条街上常年来往的人,都会见怪不怪。可这位又哪是世间公子哥可比的,又有哪位公子哥有这等神采,人间又哪得这番惊世容颜啊。
然,风雅不过三秒……
一串糖葫芦正让他垂涎欲滴……
他朝商贩挤眉弄眼了几次,见商贩没什么表示,嘴馋的他等不及了,便取下一串,小心的舔了舔,口感不错!商贩还兀自盯着他发呆,他便将糖葫芦在商贩面前又晃了一晃,算是打了招呼,眼神开始转向另一个目标。
在一个行脚货郎摊位上,从中又发现了宝贝,一个微闭眼的白脸面具。拿在手上把玩,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欢,不禁自语道:
“真好看,哈哈,太像了,好玩……”
一把浑厚哄钟般的声音,说着稚气的言语。莫不是个痴儿?
几番摆弄后,他对着商贩挤了挤眉眼,试探的询道:
“我拿走了哦?我真的拿走了哦……”
见对方只是盯着自己没有反应。心想,怎的都这般看着不说话。只得又用微笑法宝,道了声谢谢,便开心的拿着面具,边玩边寻向下一个目标。
此人不仅拥有天人之姿,他的声线也是如此动听。那是怎样的声音,嗓音如金属鸣钟一般,浑厚绵长,有力中偏偏又透彻着丝软糯,声线有如天籁。
等他走后,那两名商贩终于缓过神来:
“老哥,他……他好像没给你钱。”
卖玩具的商贩,推了推旁边的商贩,眼睛却不舍得离开那张脸。
“没给吗?哦……哦!那个,你的……你的好像也没给。”
卖糖葫芦的商贩有心无心的回答着,眼睛一眨不眨的,对着慢慢走远的背影,目不暂舍。活了大半辈子,在这富贵云集之地,多少也见过些才色俱佳的公子小姐,似这般神仙人物又哪曾见过!
不一会功夫,那男子身上便又多了几样小玩意,而在他后面,不知何时,已经稀稀拉拉跟着几个胆大的姑娘。看着那身影渐渐被人群淹没,卖糖葫芦的老汉,再也站不住了,扔下摊位,加入队伍中。
没多一会,人群越聚越多,周围却越来越安静,整条街本来人声鼎沸的,渐渐就只剩下那把金属音回荡街头。男子也发现了异样,以他为中心几步距离,已经被围了几圈人在暗涌。被这许多眼睛盯着,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有些窘迫的看着人群。
不知是谁下的手,一个小孩子被人推出人群,酿跄的跌到圈内,直直向男子扑去。男子用手一捞,将小孩扶稳,人群同时发出吸气声。而那小孩有意无意,顺手扯掉了男子新收来的一个小宝贝。
男子看着滚落在地上的小玩意,释然一笑。一排整齐的牙齿,如陶瓷一般明媚,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在阳光下,更似透着金光。
他蹲下身子,捡起掉在地上的小铁葫芦,软语道:
“小朋友,你也喜欢这个铁葫芦吗?真有眼光,哥哥也很喜欢呢,不过我送给你了,不用客气。”
小孩抿着嘴,盯着他却没动。
周围静的诡异,即是没心没肺惯了,此时他也不想再耽搁了。于是他将小朋友紧握的拳头拉过来,重新把铁葫芦塞到小朋友手里,打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正要起身时,小孩另一只手却突然向他脸上抓了把,然后拔腿跑回了人群中。男子一个下腰,后仰身,轻巧一躲,人群中爆发出“哇”的惊叹声。没被抓到脸,却是被扯掉了根头发,感觉发型要乱了。男子不禁撇撇嘴,不甚高兴。
在一片哇声中,清晰传来方才那孩子的声音:
“妈姆,妈姆,我摸到神仙哥哥的脸啦!我摸到神仙哥哥的脸啦!”
那男子一愣,这小孩子叫自己什么?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已经有几个大胆的妇人向前,摸了下他衣服,又迅速跑开,随既便传来兴奋的尖叫声。有一便有二,又有几个胆大的女子,把自已身上的物件扔向他。
小孩子莽撞也就罢了,怎么大人也这么没礼貌!男子生气的双手叉腰,辞言令色,坠地有声的说道:
“小朋友你说错了,我不是什么神仙!还有你们。”
男子朝方才几名女子指了指,继续道: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要拿东西砸我,为什么要扯我衣服,为……你……哎呀,我的袖子……我的发型……我的……”
男子没说完,过来对他失礼的人越来越多。随着各路尖叫声,男子的惨叫声,场面终于控制不住了。本来暗涌的人群,蜂拥而上,街上瞬间沸腾了。
一阵折腾下,男子终于失了耐性,开始爆粗口了:
“哎哟,你他娘的干嘛,好了哦,我……我去你们的大爷,奶奶的,老子哪招惹你们了?停,快收手……我要不客气了……”
男子的抗议,最终淹没在各种尖叫声中。有的喊摸到手了,有的喊摸到头发了,有的喊摸到腿了。而此时的男子早已不在乎什么发型了,因为全身从头到脚,什么型都没了。
就在男子与众魔抓奋战间隙,一朵鲜艳欲滴的红玫瑰,从一间楼里飞出,稳稳的插在男子头上。此时的他,头发零乱不堪,衣饰也被拉的东歪西斜,那别在腰间的折扇,此时连骨都没了。
突然收到这朵善意的玫瑰花,男子收了收此时要爆走的心情,轻轻捋一下额头两边的乱发,对着远处楼间里的赠花女子,遥遥作了一个辑。乱草般的头上,顶着朵红玫瑰,衣衫不整,加上这风雅一辑,此态有些一言难尽。
楼间女子看得喜在心里,掩嘴嫣然一笑,心花渐开。
那女子本也是绝色美女,然而美女天天有,神仙几回见,大家很快从刚才的插曲里转头。也就在男子闪神间,一名壮汉虎虎的将他拦腰一抱,人群炸开了锅。出手的正是人称土霸王的薛蟠,薛公子。
平日里烟花柳绿之地没少他的身影,本想上街寻寻别人晦气,却没想给他撞见这么个神仙人物。一见这男子面容,便喜不自禁,管他是男是女,便毫不犹豫成了人群中的主力军。
大家动作越来越肆无忌惮,男子经过好一番挣扎巧斗,终于冲破最后一道抓力,慌不择路往人少的地方冲去。而此时的衣服,早已被抓得破乱不堪,头饰也被一扫而光,只剩方才几片玫瑰花瓣,揪在头发里,狼狈之极。
可被激起的人群,却没有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一路尖叫追随。
很快街上便上演了一出大剧,十多年后,仍被世人津津乐道:一名绝色逃窜的男子,后面一大群男女老少疯狂追逐,从街头轰动到街尾,见者无不驻足参与。
民风在此刻变得淳朴而善良,见此群情激奋,虽不明就里,都毫不犹豫的帮把忙。于是这名男子在奔逃之路上,东被拦一下,西被抓一手,逃跑之路变得甚是艰辛。饶是他再快的身手,也还是费了许大力气逃出大街。
由于对大都不熟,慌不择路的他,很快被一条河堵住了去路。不弃不舍的人们,从两边后面渐渐拥上来。看看面前这条不宽不窄的河流,又回头看看追随大军,男子被抵在河边,急得抓头欲哭。好好的只想逛个街而以,怎么会变成这样?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终于决定豁出去了。左手努努右腕,扬了扬右拳头,威胁道:
“你们……追我干嘛?再追,再追我可就……可就不客气了我!”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大家欲前欲止,踌躇在那继续围观。正在僵持之际,一道喘着粗气的声音从人群后面响起:
“神仙公子,对我不客气吧!对我不客气吧!”
方才的薛蟠此时上气不接下气,一路追来,总算赶上,喘气之余不忘答话。那薛潘长的粗壮,平日好吃懒做养的一身肉,此时累得直勾着腰,还勉强扬着头答话。
人群里很快便有人响应:
“还有我,还有我……”
“我,我,还有我!还有我!”
群众们又一次激奋起来。
男子抚额:
“我你个头啊我!你姥爷的大爷,都吃饱了没事干啊!瞧我都被你们弄成什么样了。”此时挂在身上的衣袖遥遥欲坠,终于应景般的完全松落下来。
男子气愤的用脚将地上的破袖一踢,怒吼道:
“你们这些人是不是脑子都坏掉了?我……我去你们的我!都给老子走开!”
人群中又发出阵阵惊叹。
“连骂人都这么动听……”
“你瞧瞧他,多可爱……”
“是啊,再骂几句吧,我爱听……”
“……”
男子面对眼前的队伍,翻着白眼,望了望天。最后把心一横,捋了捋额前零乱的秀发,只能用自己的独门绝计了。
“我去你们的,爷我不跟你们玩了!”
临走补一句脏话,转身扬手捏出两朵紫色莲花。莲花很快变到双足大小,悬在空中。他向前一跃,稳稳的踩着两朵莲花飘飘而去,留下一地的目瞪口呆和感叹:真的是神仙!
也实在是又气又急,不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使出莲花漂移功的,这可是他的独门逃生绝技。而且这次不再是一个人耍着玩,竟是当着全城人的面。在人群的惊叹声中,有一个不起眼的皱脸老者,双眼冒着精光,悄然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