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九月，更深露重。
已是子时，宫中却灯火通明。
沈棠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望向乾清殿的目光似古井无波。
她淡淡开口：“青黛，今夜过后你便出宫，人我已经打点好了，出宫后自有人接应你。”
青黛才替她理顺了衣服上的褶子，听闻此言猛的抬头，眼里已是盛满盈盈泪水。
“小姐……您当真……”
沈棠收回目光，落在青黛身上，带了几分暖意：“我嫁给太子这些年，你倒是坚持不改口。”
青黛摇了摇头，哽咽道：“您在奴婢心中，永远只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沈棠悠悠叹了一口气，国公府……
早就不复存在了。
“沈氏求见——”
乾清殿是大周皇帝的寝宫，如今却名不正言不顺地住进了太子。
皇帝病重，退位让贤给太子，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太子却早早便住进了乾清殿。
沈棠心下冷笑，他便这么一刻也等不及。
若能重来……
算了。
“沈氏，进去吧，”门口值夜的是原本皇后身边的太监刘喜，如今水涨船高，脸上难掩喜色。
沈棠撑起一个笑脸，塞给他一个满满当当的荷包，轻声道：“恭喜喜公公，今夜还望公公行个方便。”
刘喜眼珠子一转，想到太子府内空虚，只有一个外邦来的侧妃，再就是这位沈贵妾了。等新皇继位，这位少不了是后宫的大主子啊。
卖个情面倒也吃不了亏。
他乐呵呵地将荷包收入袖中，恭维道：“想来下次再见便是娘娘了，还望娘娘多担待。”
沈棠笑着应了，见刘喜走远，才转身进了殿内。
殿内只点了几盏灯，烛影幢幢，看不清屋内人的神色。
沈棠不敢上前，只在门口就跪拜下来：“殿下。”
她跪的腿都僵了，却迟迟不闻殿内声响。
沈棠皱了皱眉，试探唤道：“皇上……”
“你向来机灵，过来吧。”帘帐微动，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时，沈棠忍不住用指甲死死抠住掌心，才避免自己冲上去掐死太子。
“你是个聪明的，你哥哥也是，当初明国公若是有你们兄妹二人半分机灵，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横死的下场。”
沈棠掀开帘帐，轻轻坐在床边，看向了这个害她家破人亡，却与她共度了半生的丈夫，宇文熠。
深秋夜凉，他却□□着上身躺在床上，边上甚至还放了两盆冰块。
沈棠微微垂眸，取过一旁的扇子为他扇风，轻声道：“皇上说的是，是家父不识时务。”
宇文熠似是满意她这份态度，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若再给朕生个皇儿，此生便可无虞了。”
沈棠将手轻轻抚上宇文熠滚烫的胸膛，她的手冰凉，让宇文熠舒服得眯起了眼。
“皇儿……不是被皇上您亲手溺死了吗，皇上不记得了吗？”沈棠喃喃道。
她声音极小，宇文熠没听清，下意识问道：“你说什……”
“噗——”
沈棠从他怀中直起身，看向插在他胸口流血不止的血洞，突然笑了起来。
“臣妾说，皇上您啊，去地底下见您的皇儿吧，记得跟他磕几个头谢罪。”
那匕首她专门磨了十字刃，为的就是让他止不住心头血，最后失血而亡。
殿内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床上那人却翻身而起，一巴掌劈向了沈棠。
沈棠躲闪不及，那巴掌带着掌风直直将她甩到了窗边的案牍上，她身体本就不好，如今这一撞，让她顿时喷出一口血来，几乎要了她的命。
“你……”沈棠惊愕地抬起头，却被走上前来的宇文熠一脚踩在背上。
宇文熠那双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阴冷和暴虐，明明胸口还在流血，他却像没事人一样。
他慢慢弯下身，轻声道。
“恭喜你，我的沈贵妾，你知道了一个大秘密。”
“朕的心，可是长在右边的。”
“来人！”
宇文熠大喝一声，殿内迅速涌入身着铠甲的金吾卫，太监刘喜也闻声赶来。
宇文熠转身抽出金吾卫的剑，一剑劈掉了刘喜的脑袋。
那颗带着疑惑表情的脑袋，就那样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沈棠的面前，和她脸对着脸。
宇文熠微微侧头，他的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胸口还在冒血，清冷的月光下他连眼神都懒得分给沈棠。
他抹了一把胸口的血，迎着月色看了看，轻笑道：“你的儿子，还是你去地下见吧。”
“记得告诉他，为父对他，甚是思念。”
沈棠想到他当初亲手溺死自己孩子的那个夜晚，他也是如此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倒在地的她，一脸戏谑。
明明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就可以为家人报仇，为孩子报仇，为自己明国公府上下几百人报仇。
就差那一点……
“宇文熠，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两行血泪流下，沈棠尖锐凄厉的叫声让众人心下一怵。
“报——成王反！已经打进永宁门了！”
沈棠闻言，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宇文熠，我说了，你不得好死？你这辈子，休想坐上这个位置！”
话音刚落，一柄剑横空飞来，沈棠只觉得脖子一凉，原是那柄剑穿喉而过。
“宇文熠，你不得好死……””
窒息的感觉几乎让沈棠失去了神志，她喉咙中发出嘶嘶的气声，双目失神，口中却还在不停地重复。
直到一阵黑暗席卷，让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宇文熠！”
沈棠猛地坐起来，身上被冷汗完全浸透，整个人还深陷在那种窒息的痛苦中，她一闭眼就是刘喜那颗瞪大双眼的脑袋。
“小姐，怎么了小姐，”涟月听到动静，举着油灯急忙进来查看，她拿起帕子为沈棠擦了擦头上的汗，心疼道，“小姐这是让什么梦魇着了，怎的惊成这样？”
沈棠茫然地抬起头，眼神渐渐聚焦在面前人身上，待意识回笼，她这才认出这竟是自幼跟着她的贴身丫鬟涟月。
只是涟月不是早就被宇文熠的侧妃用鞭子抽死了吗，那血肉横飞的场景至今都是她的噩梦。
“涟月……”她伸出手，抚上涟月的面颊。
丰润，稚嫩，不是在太子府跟着她受苦后枯黄瘦削的脸颊。
是活生生的涟月！
涟月有些莫名地看着自家小姐，见她眼角带泪，担忧地开口：“小姐，您哪里不舒服吗，不若我叫住持来给您瞧瞧？”
住持？
沈棠一愣，这才回过神来，打量起周围。
这布置，分明是她打小养病居住的普陀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