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满目都是尸体，到处都有战斗过的痕迹，血迹都快把天染红了，荷池早就不见原本的颜色。
因为战况已经到了尾声，大部分来恭王府的叛贼都悉数剿灭。但一拳难敌众手，就算以恭王为首的大家个个都是精英，也不可能对付那么多数量的敌人，更何况，王府还有诸多女眷、小孩和老人。
即便和贼人僵持，恭王府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恭王战死，多名侍卫被杀，剩下的只有护送王妃等人的三四个人以及在后院抵抗的少数几人而已。
“曲爷爷……”
看到老管家的尸体的时候，小郡主捂住嘴让自己不要哭出来。早晨还笑着对自己问候的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如今已经鲜血淋漓，失去了鲜活的生命。
越往里走越看见了熟悉的面孔以各种惨烈的姿势和模样死去。恭王府霎时成了死寂之地。
待小郡主折返了方向，找到母亲和兄姐之时，情况也异常凶险。侍卫的四人已经倒下了两人。史玠也负伤，手臂被砍到，长女昌安郡主史琇为他草草包扎。
“公子爷，这里由我和郝兄挡住，你快带着王妃和郡主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梁侍卫……”
“请一定要平安，不然，小人无颜面见王爷！”
史玠沉默了一秒，他早就明白，为了让他们逃走，父亲将大多数的敌人吸引了过去，就算父亲大人武功盖世、天下无双，在那种情况下也不容乐观。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为他们开辟一条求生之路。
父亲十有八九已经……
史玠咬紧牙关，带着母亲和妹妹们，往前门奔去。
他们便是在这时发现了小郡主。
“嫣儿，你……你怎么在这？”
“娘，爹爹，爹爹……”
一把扑到了恭王妃的身上，小郡主哭得厉害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的。嫣儿，娘在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说着，她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女儿安慰，她拉着她逃走。眼看着，离他们的目的地又近了一步，胜利就在不远处，王妃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
是么，连梁侍卫也殉职了，那么，已经没有人了。
恭王妃萧仪此刻显得异常冷静，她和王爷的孩子能逃一个是一个。
“嫣儿，你一早就跑出王府外玩去了吧？”
“不……不是……我……”小郡主支支吾吾，然后从衣襟里掏出放着平安符的香囊，“嫣儿是去给娘亲求平安符的，娘亲的生辰就要到了，嫣儿想做些什么让娘亲高兴的……”
恭王妃笑了笑，美丽的笑容一点都不会比天下第一美人逊色。
“那么，娘就接受嫣儿的礼物了。娘也有礼物要送给嫣儿。”
说着，恭王妃将那条玉石做成的项链挂在了史玮的脖子上，那是王爷送给她的最贵重的传家之物。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小郡主还想说什么，王妃打断了她的话：“嫣儿，我知道那条通道就在这附近，你从哪儿进来的就从哪儿出去，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你是爹爹的好女儿，是娘亲的心尖儿，娘以你为荣。”
“嫣儿不要和娘亲、大哥、琇姐姐、顼姐姐分开！”
“听话！赶紧给我走！事后，娘和哥哥姐姐们会和你汇合的！”
王妃粗暴地赶走了她，被吓怕的小丫头只好悻悻照做，她绕了一圈又从另外一个方向回到了起点。可是狗洞太小，只容得下一个像小郡主那样身形的小孩才能通行。
王妃明白，那条路只有小女儿能走。
待小女儿离开后，王妃又让剩下的孩子们先走，史玠很快就明白了母亲的用意，死活不肯走。王妃就算用他是王府唯一的男丁来说服也没用。她叹了口气，便允许他和她一起留在后方，将生的希望交付给了史琇、史顼姐妹俩。
至少，就算只有一人获救，也算是给王爷一个安慰了。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女子毫无怯意。
血，溅满整片天空。
*
娘、娘！爹爹、爹爹！
鲜红的血，满目的鲜血！她听到锐利的兵器交错的声音，厚重的冰冷割裂了空气，身体像毫无生气的死物一般轰然倒下，尘土飞扬。只剩下断壁残垣，繁华不见了。
小郡主猛然惊醒。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她呼呼地喘着气。自从她从狗洞里出了王府已经过去两天了。
好慢啊，娘、大哥、琇姐姐、顼姐姐……你们怎么还不和嫣儿汇合呢。
又冷又饿的小丫头缩了缩身子，在城郊的供奉着天帝像的破庙里，暂时栖身。有了天帝的庇护，小郡主都觉得自己可以变得勇敢起来。
她又想起了父亲。
她是亲眼看着父亲倒下的，到现在，她都不想相信这个事实。一直是她仰望目标的严厉而温柔的父亲，最喜欢把她举高高让她骑在肩头的父亲，英武而魅力非凡的父亲。一想起来，她的眼泪就哗啦啦地掉。
要是早知道是这种结局，就应该不要惹爹爹生气，不调皮捣蛋，要更乖一点，更乖一点……
这时，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小郡主瞅了几眼，发现供奉神像的台子上有几个馍馍。大概是附近的人祭祀留下的。她赶忙起身，去拿那个馍。却被突然出现的猫给夺走了食物。
她气不打一处来，这可是她的食物！一只猫怎么能和她抢呢！她可是秉国堂堂的郡主耶！
于是，一人一猫的追逐戏码在破庙中上演。小郡主哪晓得猫儿那么灵活，根本很难从它的嘴中抢夺食物。
不多久，她也累得气喘吁吁了。
不死心的小郡主穷追不舍，终于来到了那只花猫的老巢，它将馍撕成小块，喂给了小猫们。原来那只花猫是只母猫。
小郡主突然不说话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没有可充饥的食物，她也很担心母亲他们的情况。可母亲说要汇合的，她又不敢轻易离开。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她蓬头垢面，一点不像郡主的模样，让她没有受到沿路的盘查。
京师的街道和往日并没有多少不同，仿佛前日的惨烈杀戮都是一场梦。
是一场梦吧。
她是这么想的。
热腾腾的蒸笼里有着刚出炉的肉包子，小丫头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肚子更是响起了清晰的警报。
“给我一个肉包子。”
小郡主郡主伸出手来，理所当然地要求店主。没有人生经验的她，不知道用银子交换的道理。她从来都是说上一句，她的要求就能够立马被满足。
卖包子的店铺老板斜眼看了看她，将小郡主从下往上、又从上往下打量，很纳闷这哪来的野孩子，就会伸手要吃的。
“银子呢？”
“嗯？”
这个大叔又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银子是什么，可以吃的么？
这时候，看大叔迟迟不肯给她包子，小郡主也因为饿极了，就勉为其难地自己伸手去取。正当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她被老板一把拎了起来。
“好你个小叫花子！胆儿真肥！胆敢偷你爷爷的肉包子！小小的就不学好，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真是一大早的就晦气！”
说着，他就要对小郡主施以惩罚。小姑娘当然不会这样就范。她拼命挣扎，想要摆脱老板的桎梏，无奈在身形上她就不可能敌得过粗壮的大汉。
要真是那么一刀劈下来，她肯定要昏过去！
不能坐以待毙！
小郡主灵机一动，使出了她作为小孩的杀手锏。她张大虎牙，用力一咬，老板痛得哇哇直叫，她就趁着这个机会逃走，顺手还抓了一个包子。
她现在力气没有，打人不在行，但和王府内的人捉迷藏、调皮捣蛋，这开溜的速度那是一等一的。
没多久，她就顺利甩掉了包子铺的老板。来到了京师最繁华的地段。祥瑞楼的镶金牌匾在她的正前方。这是京城最有名的餐馆，她还在这个祥瑞楼的最豪华的包厢内用过膳呢。虽然比起皇宫的山珍海味稍微差了点，但也算是可以换换不同口味。
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了啊。小郡主心想。
她知道，再过去两三条街，就是自家的恭王府了。
小郡主迈不开沉重的步伐。想要回去的念头明明那么强烈，然而双脚却不听使唤，她的身体在潜意识地产生哆嗦，想要拒绝某些事物。
爹爹……
小郡主咬咬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义无反顾地走在了回家的道路上。
等她接近王府的大门的时候，周围一片静悄悄，连树叶落地的呼吸都能感受到，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
安静地让人觉得害怕。
她还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的环境，等她确定确实没有人，才出现在王府的大门前方。
大家一定逃走了吧，只不过和自己不是一个方向的，所以没能汇合到一起。我这会儿回来是想再看一眼爹爹……呜呜，嫣儿想爹爹了，只是两天没有见到爹爹，心里就好难过。
她这么想着，轻轻地推开了一条门缝。大门纹丝不动，似乎是她的劲用得太小了，她咬紧牙关，脚板抵住地面。偌大的门终于被推开。只是，门内的世界已经不是她认识的世界了。
除了满地的已经干涸的鲜血和毫无生气的尸体之外，恭王府内再也没有别的可以值得在意的事物了。
小郡主屏住呼吸，往后退了两步，双腿都开始颤抖。虽然得知前日这里已经是修罗场，却没有这样仔细看到像这样遍布尸体的景象。
实在是太惨了！
王府众人的尸体和闯入的歹人的尸体。
然后，小郡主在大门口发现了她最不愿看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