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回家并没有花费很多时间，她早就记住回来的路啦，她可聪明着呢，小郡主自然也不会从那么明显的正门回去，这叫自投罗网。

    她考虑到后门最近也一直有人把手，也不安全，想了想还是钻狗洞最保险了。

    还真是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打定主意后，她轻车熟路地找到狗洞，猫着身子，开始钻，她就爬啊爬啊，从这条蜿蜒的狗洞返回府中。可是，今天怎么回事，没有听见侍卫们的操练声，也没有听到侍女们经常性的交谈声，估计现在这个地方很是安全。

    小郡主很笃定，更是对不会逮住非常放心了。

    只是，好像有烟味从入口处冒进来？

    哪个混蛋在狗洞出口烧柴火的，搞出这么多烟，让我怎么回去嘛！

    难道被发现了？不会，不可能的，这狗洞还是她最近才找到的。

    小郡主一边抱怨一边继续往前爬去，出口的烟渐渐变得浓烈起来，有点呛人，对十岁的孩子来说，稍微有些影响呼吸。

    不过，为了不被发现，她只好先稍微忍忍，美好的浴池还在等着她，美味的晚餐也在等着她。只要顺利溜进自己的房间，就算曲爷爷问起来，她也可以厚着脸皮死不承认就行了。

    出口越来越近，小郡主却觉得今天王府里有些奇怪，声音总觉得不太一样。一会很吵闹，一会又很安静。难道是有什么访客吗？

    她钻出头来，拨开青草，终于回到了恭王府，她抬头看了看蓝天，欠了欠身子就从狗洞里完全出来了。

    不过，现在还不能完全放松。于是，小郡主猫着腰，轻手轻脚地往自己的房间移动。没等她走了几步，她突然发觉了什么。

    她屏住呼吸转过了身，双眼瞪得老大，根本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是真的。

    “怎……怎么回事？这……这里是王府吗？怎么……完全不一样……”

    小郡主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无法相信早晨还一切如常的恭王府，如今却是一片荒芜的景象。房屋坏了，树木倒了，花朵被摧残了，地面被掀起了，不光如此，在她能够看到的空间里，有红色的不明粘绸物蔓延着。就算她的鼻子不好，也能够闻出刺鼻的血腥味。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个疑问在她的小脑袋里打转，她甚至忘记了她应该快点回到房间，好掩饰她溜出府的事。

    不知什么力量牵引着她继续往前探究，她想要知道真相，却也害怕知道所谓的事实。

    一具尸体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她的面前，应该是王府的侍女，叫什么名字，她记不起了，她瞪大了双眼，倒抽了一口气。

    为何？这是为什么？

    爹爹、娘亲、大哥、琇姐姐、顼姐姐……大家都在哪儿？

    小郡主忍不住多想，当时她的双脚比她的思想更快，她心中的忧郁与不安与日俱增，她的小脚丫奋力地奔跑着。她终于看见在逆光之下，高大伟岸的父亲的身影。

    小郡主的父亲、恭王爷史稹正在挥剑御敌。

    他身形矫健，高大威猛，是身经百战的武将。在他固守的范围内，无人能够阻挡。遇神杀神、遇佛诛佛。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士兵吓到不敢再前进半步。

    看起来恭王占据了明显的上风。

    恭王爷作为秉国一等一的文武双全的王爷，在朝廷内外都颇有威望。更有京城少女为一睹王爷的风采倾巢而出，天下第一美男的名号可不是瞎吹的，即便嫡长子史玠已经十八岁了，恭王爷依然显得很是年轻帅气，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

    恭王爷只有恭王妃一名妻室，并没有其他侍妾，他们恩爱非常，如同神仙眷侣。恭王与王妃在各方面都堪称典范。原本是有好事者想要撮合“天下第一美男”的恭王与“天下第一美人”的赵盈——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不过，恭王却偶尔先遇见了皇后娘娘的表妹萧仪，对长相与表姐相比毫不起眼的她，恭王却一见倾心。

    恭王妃一共为恭王生育了四名子女，嫡长子史玠、嫡长女昌安郡主史琇、次女远宁郡主史顼以及么女齐云郡主史玮。

    “修儿，娘亲和妹妹们，本王便交给你了。赶快带着大家离开这里！”

    恭王边对着身后的长子嘱咐边挥舞着宝剑阻挡敌人的攻击。然而血气方刚的少年说什么也要和父亲一起并肩作战。

    “父亲大人，孩儿不做逃跑的懦夫！您一直教导孩儿大丈夫要身负国任家责，不可贪生怕死，不可枉失气节！”

    “放肆！保护不了你的娘亲姐妹，本王唯你是问！还不快滚！”

    恭王强硬的语气不容丝毫辩驳，在猎猎西风下，他的披风早已破败不堪，他的身影却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

    屈于父亲的权威，公子玠强忍住泪咬咬牙，护送着母亲和妹妹们逃跑。正是这时，小郡主看到了孤身作战如同旗帜的父亲。

    “爹爹、爹爹……”

    小姑娘踉跄着，想要立马奔到父亲的身边，可惜她腿短身子小，迈不开大步子，即便她已经在奋力奔跑了，却总也没能缩短距离，她感觉离父亲是那么远，好似永远也够不着似的。

    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看着爹爹远去！

    跌倒了又爬了起来！这时，敌人往恭王爷的肩上砍了下去，鲜血喷涌；下一秒，那个攻上来的敌人被恭王一剑刺穿脖颈。又一个敌人从右前方攻来，恭王用剑身抵挡，不料下一名敌人看准空隙，往腰上捅去。恭王奋力一踢，那人口吐鲜血，只是，他的腰部也流着血。

    不知有多少人冲了上来，要打破恭王用肉身构筑的壁垒，他像铜头铁臂一般，没有移动步伐，将迎面来着的敌人一个个消灭。

    小郡主小跑着，看着父亲奋勇杀敌的模样，看着他在战场不屈的英姿。每一剑都那么有力，每一招都致命，他是浴血的战士，他是不倒的高山。

    敌人一波波地涌了上来，他们像蝗虫一样又多又难缠，好像怎么杀都杀不尽，数量太多了。在一番激斗之后，无数利剑刺穿了恭王的身体，然而男人依然屹立不倒，没有挪动半步，因为他知道，他的身后是妻儿们的生路。他不能倒下！不能放任何一个活着的敌人越过他的位置！必须全部斩杀！

    当他砍杀了向他冲过来的最后一名敌人的时候，恭王仰起了头，觉得眼睛似乎被刺目的阳光给晕炫了。

    他用剑支撑着身子，没过多久，他的身子就往一边倒了下去。

    小郡主到达的时候，她用尽全身的气力想要把父亲的身体撑起来，然而，事与愿违。

    男人看着流着泪的小女儿，半跪在她面前，一手用剑支撑，一手抚上她鹅蛋般的脸蛋。粗糙的大手所传递过来的温度让小郡主觉得很温暖。

    恭王慈爱地轻问：“没有受伤吧，嫣儿？”

    小郡主用力摇了摇头。

    “真勇敢。嫣儿是爹爹的好女儿。”男人笑得那么迷人，鲜血沿着额头滴落，视线都被遮挡，他像一名慈父一样，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想要给予幼小的女儿力量。一如他当初在夸赞她时就会轻轻地摸摸她的头。

    美好在一瞬间湮灭，世事无常，变幻莫测。

    “爹爹，爹爹，你不要紧吧？我们赶快去看御医！”

    恭王笑了笑，身体被刺中了重要脏器，加上血流过多，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若不是保护妻儿的强烈念头支撑着他，恐怕他都无法将敌人们悉数歼灭。以一人之力对敌百人，恭王的战绩在秉国无出其右。如果事先能预料到叛贼的动作，恐怕也不会这样损失惨重。

    “嫣儿，你记着，你是这个国家的郡主，有郡主所应担当的责任。从今往后，爹爹不能陪在嫣儿的身边了，嫣儿要好好用功，好好活着。娘亲就交托于你了。爹爹希望，爹爹是个能让嫣儿自豪的父亲。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嫣儿……”

    “嫣儿明白了，嫣儿知道了。爹爹别多说话，我们去找御医，很快就能……”

    没有了回答声。

    时间静止了。

    在尸体堆中央，小小的少女睁大着眼睛。男子垂下头，沾着血的发丝耷拉，血肉和衣物搅在一起也分不开了，他保持着握着剑的姿势一动不动了。男人安静地再也说不出话来。小郡主的小手覆上男人的大手，她想要叫醒他，她认为，他一定是太累了，就是太累了才会睡着了。

    小姑娘唤着“爹爹”、“爹爹”的童稚声音让人听起来撕心裂肺。

    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人，而她的世界已经倾塌。

    意识到再也唤不回那个男人，小郡主便再也哭不出来了。

    第一次明白死亡是她养的那条叫三毛的狗病死的时候。

    她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然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少女的黑发被风吹乱。

    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她还记得父亲的话，要找到母亲。

    想到这里，小郡主便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