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北冥侧身横挡在二人身前。哪怕是如此危急的时刻,他也全然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她之前。
邱絮柔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恐惧。
那些刺客剑锋所指无疑是她的眉心。
青缇也松手护在她身前,大有牺牲的意图。
可那些人却好似使不上什么气力。
王剑旭自旁而出,稳稳落在楚北冥身侧,傲然道:“早知你会如此,没让他们真下杀手。”
楚北冥侧首去瞧他,不复以往的素缟,只一身夜行衣便足以称得上“侠客”二字。
堂堂仙族沦为一个旁门卧底,想想都替他委屈。
“徐亥命你来的?”他只问道。
“是。”王剑旭承认得大方,“他要我取邱姑娘的首级。”
邱絮柔紧攥着青缇的手,还未从方才的惊险中回神,眸色骤冷,问道:“徐亥?为何?”
“大抵是,想要邱姑娘体内的某个人永远死去吧。”他答曰,未持剑的手刚要探上她的心脉。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在王剑旭耳边呼啸而过,直挺挺插入了面前人的胸膛。
“絮柔!”
楚北冥再也绷不住翻涌的情绪,那覆压感自臂上袭来时,膝间还在隐隐作痛。
他几乎是贴着地跪滑着接下邱絮柔的身躯。
任凭是谁也未曾见过他这般失态。
纵使王剑旭与他共同闭关多日。
那支箭矢刺入心口,几乎已是无力回天。
都道是帝王无情。
楚北冥的手伸向箭矢,却在半寸之距时猛然缩回。
她没有死,她身上还暖着不是吗?
王剑旭猛然回首,仙剑自袖中飞出,就要往箭矢射出之地而去。
妖群四散,那盛大的仙气如雷霆之怒倾压下来。
怎么说也承了人家的恩,住了百年的宫宇,又为他治愈了顽疾。
他王剑旭,也是知恩图报之人。
“你带殿下先走,去找冥帝。”他收回仙剑,冷声道,“徐亥那家伙,交给我。”
楚北冥咬牙,没有半分犹豫得将人抱起,捏诀画出传送阵法就走。
“保重。”
他的话自灵风中传来,落入耳中。
王剑旭难得展颜。
事实上,只有那碍事的妖魔之气没了,他才能施展浑身解数。
是的,这位仙界公子,会被妖气压制。
待在翙宁宫这许多年,也不过是在寻此病的根治方法罢了。
所幸,那魔族六殿还有些善心。
极寒之地与他仙气相融,对修为大有裨益。
按理说,一方被灵气压制,多与所修功法相关。
于是佩华令楚北冥在旁施以妖族功法的内力输送,竟意外地将两者兼并,打通了王剑旭的经脉。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楚北冥护法时常常将妖气灌输进入他的灵脉,导致灵力对这束妖气产生了一定的惧怕习性。
换言之,凡是楚北冥在旁,王剑旭定然使不出全力。
那一夜,长公主的銮驾临至邱府时,只得了邱絮柔身死的消息。
冥界。这应当是金岚晨第一次见这位“转世”。
只是楚北冥向来不与他多言,只互行一礼便简单表明来意。
青缇紧随其后,面对这栖月殿的骨兵还略有些打颤。
金岚晨甩袖,便抛下了满书案的奏折,带着三人去往冷琴院。
“安魂笛与小妹灵脉相通,有它相助定然事半功倍。”
楚北冥自然信他。
噬骨林每夜的笛声便足以证明,她有多看重这件灵宝。
深潭之水被玉笛引起,将人揽入灵境之中。
脚下是漾起的波痕,她独自行在幽深的秘境中,不见光亮。
她死了吗?
她不禁疑问。
前方好似有微光闪烁,她不禁加快了步伐。
“你是……”
那小小的身影停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忙上前问道:“你好?”
小姑娘没有回答,只僵硬着身子,默默回首……
我叫安安,平安的安。
爹爹说,安安是森林的孩子。
爹爹最是宝贵他的那把长弓,他总说要把这弯弓射雕的本事教给安安。
但是娘亲不同意,她说女孩子需得多学些见识,好走出大山去,走到京都去。
村子里的人说,爹娘是老来得福。
可安安不是福。
五岁那年,村子染了时疫,病来如山倒,好些幼童都得了,也包括安安。
阿娘抱怨说是爹爹犯了血腥忌讳,这才将祸水引到了小童身上。
爹爹不置一词,只在女童烧得不省人事时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夜间的山野只有一束带着怜悯的月光倾泻而下。
受过春雨的泥路总是塌陷松软的,爹爹走得急,怀中女娃只有几声嘤咛。
可到了后半程,女娃也没了动静。
爹爹有些慌乱,他如往常一般用发白的长须逗弄着女娃。
以往这般,女娃都会被痒得哈哈大笑。
爹爹的步伐愈发的快了,他只在心中慰藉自己:
只要再快一些,就有希望……
可他也错了。
强烈的失重感令他来不及思考,原本坚毅的眼神倏地就涣散了。
爹爹是被第二日出村来寻的阿娘发现的。
他安静地躺在林子里,身下是一大滩血。
安安被护在爹爹怀里,浅浅的呼吸声浮动着不安。
磨损严重的小包里,是爹爹五年里的全部积蓄。
爹爹再也走不了路了。
那个倔强的小老头再没了令他引以为傲的资本,这个家,也没有了生计。
安安的病好了,许是上天垂怜,许是爹爹为她挡了难。
但阿娘看不见了。
安安发现她时,她被一群瞧着壮实的小青年围着。
她的眼睛是被手边堆砌的石子砸坏的。
这群人都是凶手。
他们说阿娘是恶心的老太婆,说她只能靠着拾荒为生,满身腥臭。
安安扛着扁担,一下下地挥在那些人身上。
安安说,她也能保护爹爹和阿娘。
因为她的名字取自“平安”。
安安再不说着上学的事了,她只进山,每天一箩筐地抗到集市上卖。
集市在镇上,在官府手下,她需得跨过那座爹爹摔下的山。
明明是那样硬的山路,爹爹却因为心慌错踩了摇摇欲坠的碎石。
官府也不是阿娘口中慈悲的父母官,他们总是强收摊费。
野菜都是贱卖,一日下来总归便只有十文钱,他们张口就要了八文。
他们说八文还不够买壶好酒。
可他们还是抢了。
因为他们说苍蝇再小也是肉。
九岁,爹爹的腿开始发烂流脓。
阿娘急得拿了拐杖就要出门寻医。
那是一位游方医者,他看了爹爹的腿,张口就说得以一株灵芝换药方。
安安听了,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就上了山。
她说她已经九岁了,这山中的草木虫蚁都伤不了她。
可她去送灵芝时,左小腿还泛着大片的殷红。
那游医果真送了药方,可也不过是白纸一张。
爹爹的病并没有任何起色。
游医又说,要以鸡心入药,滋补调养。
可爹爹还没来得及传授弯弓射雕的技艺。
安安将目光投向了隔壁婶子的走地鸡上。
可她还没来得及把鸡送出院子就被发现了。
女娃挨了木棍,哭着说明来意。
婶子是个剽悍的女人。
当日,一盆血水被泼在摇摇欲坠的木门之上。
翌日,扒手的名号就在村中散开。
山里来了狼,安安进山时瞧见的。
村子里没有一户愿意听她说话,对这种“危言耸听”更是恨不得一口唾沫淹死。
好多人家都丢了走禽。
他们当然不会想是狼,他们只会想扒手就是“惯犯”。
他们破开了木门,把爹爹从屋里拖了出来。
阿娘哭着阻止,却被一群女人推搡着。
锅里刚煮了晚膳,等着安安卖菜回来还能有一口新鲜的热汤。
女人们把她的手按进热锅,要她交代走禽的下落。
爹爹站不起来,便被人架着,跪在一帮人面前。
他们逼迫着,他签下了那一摞的欠条。
安安还是戌时才回。
爹爹颤抖着双膝还没起来,就被女童看到了这幅倒霉样子。
安安明白是村子里的人来闹了,她要去扶,却被一拐杖打在了小腿上。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爹爹红了脸。
爹爹骂她不知羞要去行偷盗之事,骂她害得好心人落得如此下场,骂她是个灾星。
安安被锁在了门外。
她的眼泪再也不管用了。
过了三天,再没人看到过安安的身影。
他们不会会关注一个小扒手的命。
除了爹爹和阿娘。
爹爹还是后悔了,他在夜里提着灯,他口中叫着“安安”,他独行在羊肠小道。
他只看到了安安的尸体。
她安静地躺在山里,两匹狼在啃食着她的内腹。
安安死在了真正的“扒手”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