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苦

    是啊,两百年。

    且不说她平白无故跌入人间受尽苦楚欺凌,单论鸠占鹊巢一事,便足以叫人疾首蹙额。

    寒轻遥只答道:“会。”

    邱絮柔一怔,惊愕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攀上她如珠如玉的面庞。

    “两百年前,我不识疾苦,只高坐云端,对众生稽首叩恩不解,更遑论神道大成。”她说得轻巧,仿若这些话,描述的是一位局外人,“天赋上阿凝比我强出许多,父神母神便更偏于阿凝继位,而我虽有神名却只不过空壳一具。”

    寒易凝抽出埋在她腰间的手,双眸略显错愕:“阿姐……”

    寒轻遥宴笑着,玉指为她撩去发间琉璃勾起的杂乱,又道:“两百年来,我见过人间爱恨,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修习神道心法的良药。

    “如此我方知,神之意为爱,爱亲友,爱众生,爱万物,最后,才是爱自己。”

    邱絮柔垂眸,嘟囔道:“这不就是洗脑式奉献嘛。”

    “非也。”寒轻遥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面前,轻轻拢住少女的发髻。

    灵力进入识海,邱絮柔见到了她昔日所闻。

    “老态龙钟的公公奔波数载,一手筑城,历经三十载总算窥得一丝功成的迹象,可惜一场天灾便毁了三十年的心血。只是他依旧坚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着他人眼里毫无意义的工作,他没有成功。但是神助他飞升,了却了这桩心愿。”寒轻遥俯下身与她平视,又道,“彼时我欲向封神使者表明身份,却在见到那位‘大小姐’真容时便放弃了。”

    “为何?”邱絮柔不解。

    “因为她很称职。”寒轻遥如是解释道,“至少比之我而言,世人更需要那样的神界之主。”

    寒易凝启唇,又悻悻然闭嘴。

    寒轻遥便继续讲述:“又比如这户人家,靠海而生,平生未做过一件错事,却诞下怪婴,从此被人诟病,甚至传言出这家人品行不端的谣言,引得那男主人举家搬迁。后来我听闻,男主人是卖了田地,又被无良医师坑骗,那小女童夜里便去了。一家没了掌上明珠,女主人郁郁而终,男主人却奋发图强苦练武艺。他本便有些气力,便靠着多年做工的钱财买了个捕快的官职。他是个极倔的性子……”寒轻遥一顿,贴近她的耳朵轻补了一句,“同阿凝一般。”

    邱絮柔没忍住,扬了扬嘴角。

    “专司抓捕欺诈者,也算是另一种保护世人的法子。他并无续弦,孤老一生。”

    “他飞升了吗?”

    “没有。”

    “为何?”

    “他怨念过重。”寒轻遥轻叹一声,“按他自己的话说,他本可以是一个被恨意毁掉的人,他不愿染指高洁的神界,只想入幽冥与家人团圆。”

    “那他们团聚了吗?”

    “我不知道。”她轻声摇首,“我入不了冥界。”

    邱絮柔不再问了。

    “人界,总高论男尊女卑,那夫妻能为一位怪异女婴如此,便也仁至义尽了。”她垂眸,不知怎的,她回想起了那夜的梦。

    福星啊,又有谁知,你在学堂里受了多大的欺辱呢?

    要是外祖母知晓的,怕是会更伤心吧……

    外祖母不需要尊严,外祖母只想要福星安康。

    寒易凝再也矜持不住,侧过脸不去看她。

    这世间苦难成百上千,光是最开始修炼天道的那位,十世轮回时她也跟着流了许多的泪。

    而这,也不过冰山一角。

    再回神,衣摆不知被何人拽住。她回眸,便见少女真挚的双瞳。

    “神上,你也很累吧。”她伸出手,掌心便是一块牛乳糖,“是大小姐准备的哦,她真的很在意神上呢。

    “因此,神上不妨卸下身份的心防,只当是为了你爱,也爱你的人。”

    神界不能离心,神界的统领者更不能。

    “阿姐!”

    她再也抑制不住,飞奔入怀。

    寒轻遥只柔声劝慰着,轻拊其背,哄道:“没事了。”

    她们会更好,她会成长到足以补全佩华留下的空缺。

    邱絮柔攥紧了手中的画卷,这样一幕和谐,偏生又勾起了脑海中最是渗人的回忆。

    那是她大姐还未入宫时,邱絮柔是个极外向的性子,总是鬼马机灵地想出许多溜出后院的点子。

    却没承想,正是这份娇纵,将她的二姐推入了邱絮呈的陷阱中。

    当她俩被那黑心店家迷晕后,她亲耳听见了二姐被人侮辱的噩耗。

    而邱家为了掩盖丑闻,将二姐嫁到乡下做了媳妇儿。

    从此之后,她再不投机取巧地要出府门了。

    那高墙,似乎不再是她的万丈围墙。

    后来她配有了贴身丫头,也是爹娘千挑万选出来的精明丫头——青缇,这才被允许到府门外走动。

    可如今,徐亥又说二姐之事有邱絮呈的手笔。

    不知真假尚不能苟同,但她总有一日会与他分说明白。

    她邱絮柔并非嗜杀好斗之人,可她又不爱讲道理,以暴制暴固然不对,但是下手的瞬间真的很爽。

    她只是不会杀人,哦不对,或许她会。

    毕竟她更擅长以名誉杀人。

    那欺负弱小的书院小胖子,就是被她一句“天花”,折磨得体无完肤。

    待到问责时,她又只摆手回了句:“我不过信口胡诌,何时以福禄身份压人了?”

    你看,杀人就是这么简单。

    不好意思,我们女子在外生存,还真需要点小手段。

    尤其是在,这狗屁的男权社会下。

    哭累了,寒易凝又回眸去看邱絮柔。

    寒轻遥便在此时挤了挤眉,示意着她快些行动。

    可她踟蹰片刻,也不曾近了半步。

    “神上可还有何吩咐?”邱絮柔不解地偏头,又小心翼翼地接近三步。

    寒易凝又与胞姐递了个眼神,得了首肯,这才愿意将手中物什交出。

    “本,本座随手捡的,送,送你了。”

    还未等她有所回应,手中便被一块凉玉包裹,那上头还有丝丝缕缕的仙气漂浮。

    是祖龙的样式。

    能使用此等样式的,只有魔界皇族。

    她盯着掌心,略微出神。

    寒轻遥见二人扭扭捏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只轻轻拨弹了胞妹的额间仙钿,便无声问了句:“走吗?”

    寒易凝本是委屈,见她口型后便下意识又看向邱絮柔。

    半晌,她似是要将那张稚嫩的面庞刻画在心中。

    一抹灵力拂过,将二人仙身带入了无尘界。

    邱絮柔转眼便不见了二位仙首的身影,心下了然,又好似决意定下了什么,欣然迈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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