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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世轮转(一)

    墨怜瓷怔愣一瞬,像是未思索出说辞,又像是被这一消息冲击地毫无头绪。

    “我,我……”他支吾半晌,楚北冥也未得到他的回答。

    “无碍,来日方长。”

    语毕,那矜贵的帝王便辞别了他的子民,去了回廊深处的一间卧房里。

    卿华歌到底还是信不过男人,故而他们两位的住处是单独设在一座偏远小楼的。

    只是除此之外,也未有苛待就是了。

    白玉盘皎洁,将温煦的光撒向窗台,落在中书君的尾尖。

    楚北冥小心将信笺折起,置于窗台。

    不多时便有一只彩鸾踏月而来。

    它拾起信笺,扑腾着长翼而去。

    楚北冥方才熄了灯。

    他并不畏寒,毕竟两百余年,任是谁也能脱口而出一句习惯。

    只是他还在贪恋回忆中的几幕夸姣。

    夺舍之人,魂魄不变,但邱絮柔的样貌却与佩华又何其相似。

    真的不是转世吗……

    怀揣着疑问,他于沉浮中入眠。

    邱絮柔饮下汤药,困意更甚,晕乎间似乎听得身边人的喃喃自语。

    “世间苦困繁多,可怜你百世轮回。”

    她不解,却于梦中窥见了三两天机。

    那是她作为寒轻遥时修习天道所历的十世轮回。

    第一世,降生于农户,因着是个女娃,母亲被父亲活活打死。外祖母知晓后,拖着佝偻的身子与三包半生的大豆翻了三座山来接她的女儿和外孙女回家。彼时婴孩不过三个月大,却是骨瘦如柴奄奄一息。

    外祖母一个人,愣是撒泼打滚让父亲颜面尽失,这才志得意满地将一大一小带回家去。

    外祖母没有生计,除却家里几块贫土,更是需要找些没人看护的时辰下地去偷。

    可什么时候没人看护呢?

    夏日太阳最为毒辣的正午。

    以及冬日里雪虐风饕之夜。

    更多时,她们得去到最脏污的地儿拾荒。

    泔水也比饿着好。

    外祖母总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再长大,女童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样子总是逗弄着外祖母大笑。

    外祖母总在半夜出门,女童也从未追究过缘由,只是第一夜里吵闹了些。

    待外祖母赶着日出回到家时,只见着女童依靠着木门沉沉睡去,脸上挂了许多泪痕。

    外祖母将箩筐放在女童身边,背起她就往里头走。

    屋内没有点灯,女童最是畏黑。

    外祖母什么也没说,取了棍子就往女童身上招呼:“你这小丫头,还敢跑大街上,被人牙子拐走怎么办!”

    女童不懂什么是人牙子,她只知道自己身上很疼。

    “可是囡囡找不到外祖母了。”

    于是往后,女童学会了一个人抱着枕头入眠。

    八岁。女童开始下地干活,她刚摘了隔壁婶子家的果蔬,一路小跑回来。

    外祖母坐在桌前,手中不知道忙活什么,还沾了前几日墙上扫落下的黑灰,在竹片上记着东西。

    “外祖母!囡囡以后跟你一起下地!”女童欣喜满足的笑颜刺痛了外祖母的心。

    女童不被允许下地,更不被允许去偷盗。

    外祖母第一次发了狠地打她,女童的哭嚎声叫得隔壁婶子不得不拉下脸来说了原谅。

    九岁。外祖母攒了束脩,送女童去读书。

    “外祖母的囡囡,该有一个名字。”

    女童看向她,纯澈的眸中是某种向往。

    福星。就是女童的名字。

    有福之女就是天上的星星。

    外祖母总这么说。

    福星总是看到外祖母在不大的小屋里摆祭坛。

    不知道祭的是哪路神仙。

    “愿仙官赐福于福星。”

    十岁的福星死在了上学的路上。

    老太太找到她时,几只饿狼还在分食福星的身体。

    福星被拖进了高粱地里,私塾的学子服被撕扯得七零八碎。

    是同私塾的少年看她好欺负,索要钱财不成又强行侮辱了福星。

    老太太一夜间又苍老了好几岁。

    自那以后,家家都不再有东西失窃了。

    老太太的尸首被发现在家中已经是十日后了。

    她还跪在祭神的小桌前,双手合十。

    桌上摆着腐烂发臭的贡品,和一节变质的竹片。

    上头是老太太为福星攒下来的前程钱,还有一句歪歪扭扭的字迹。

    “福星是我们家的福星”。

    晨光入目,邱絮柔惊得坐起,缓了好些时候才勉强回过神来。

    福星无福。

    她抬手,抹去两侧清泪。

    不知她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心却是止不住的抽痛。

    眼睛有些发酸,脑袋也十分沉重。

    卿华歌便在此时推门而入。她将热粥置于案前,抬手为邱絮柔抚平了紧蹙的眉头。

    “怎么了?”

    她的嗓音温柔缱绻,怨不得外头的花心男子个个沦陷于此间。

    邱絮柔再也忍耐不住,扑在来人怀中。

    “我好难受,为什么……”她埋首于卿华歌颈间,轻薄的衣料接下她温热的吐息,“我到底该记起什么?”

    美人在怀本该雀跃,卿华歌反而提不起任何兴致来回答她云里雾里的问句。

    “一场梦而已。”她如是答道,“噩梦而已。”

    呜咽声小了许多,她透过少女的肩看到手上的蔻丹。

    嫣红的牡丹,是佩华亲手为她画的。

    彼时她也不过十岁小儿。

    “为何是牡丹?”女童甚至不敢正眼去瞧,“这不是国母之花吗?”

    “牡丹雍容华贵,与我们华歌甚是相配。”佩华望向她,笑意更甚。

    “可国母才是最尊贵的女人。”

    指若青葱,手如柔荑。她的下颌被人钳制住,迫使着与女子的双眸对视。

    “不,是国主。”女子眸中暗含不知名的波痕,口吐之言却是冷冽。

    不过只一句小插曲罢了。

    “女子,任凭其骄阳似火或白玉无瑕,都当如牡丹,美憾凡尘。他人的评头论足,不论赞词贬语,都动摇不了分毫。”

    “可他们总说我们以色侍人。”

    “浅薄粗鄙之言,何须理会。”女子指间缠绕着女童的长发,“更何况,唯有自怨自艾者方才口出恶言,而他们的存在,也只是凡间草木,不值牡丹一观。”

    邱絮柔哭得累了,又难为情地用衣袖为她拭去了些水痕。

    “抱歉,华歌姑娘……”

    她的嗓音有些哑了,喉间不爽利。

    “无碍。”卿华歌耸肩,“比起这点,还是昨个夜里照顾你这发热的病号累些。”

    闻言,她便更无地自容了。

    “抱歉……”

    见她低头,卿华歌又忍不住笑了,上手揉乱了她散落的长发。

    “怕什么,人都是会病的。我煮了热粥,早些吃了,还有要事要与妖——要与星暝北他们商议呢。”她冲着邱絮柔抛了个媚眼,“关于流民的处置,长公主已经致信过来取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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