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要一起看电影吗?”

    “不看。”

    “不会啊,悟君是特别乖的小孩。会陪我看电影。”

    五条悟微鼓了鼓脸颊。

    他看不出来生气,也没表现出烦躁,可也没学会摆少爷脾气,以至于办法技巧通通用不上,蔚蓝的漂亮眼睛竟显得有点无可奈何。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他说。

    “看来我不适合照顾别人。”星野小夜短暂顿了一下,托着下巴说:“其实近来有朋友邀请我去北海道跟阿依努人做生意,我有点想试试,以后不想当家庭主妇。”

    他说:“那不是很好吗?什么时候走?”

    她愣了一下。

    低下头:“我还没决定,不过,如果要走的话,应该会在明年吧。”

    “离开五条家以后,就不能像现在一样偷懒吧。”

    她说:“我没有亲人,必须自己寻找出路。”

    “明年就要走了吗?”

    “……不一定,要下定决心的时候才知道。”

    换作五条家的任何一人,是断然不可能如此与五条悟相处的。也许是接二连三见识到少主人发疯,星野小夜对他的真实性情接受良好。她没有预先设定五条悟应该有过的样子,也不曾想过把他据为己有,只是想要学会与他交流,从而共同生活。因为她情绪很稳定。因为情绪稳定所以不焦虑,很好交流,并且能回答五条悟嫌狗憎年龄数不清的怪问题。

    星野小夜插入电影卡带,电视机里出现了她喜欢的画面。接着她问五条悟周末想去哪里玩。

    “他们会拼命阻止的。”五条悟说。

    “我知道,那个对我来说不重要。”

    “什么是重要的?”

    “开心很重要。”

    星野小夜忧郁地思考着变通的逻辑。

    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是绝对不能给悟少爷的。垃圾食品给自己吃当然是没问题,要是给少爷抢去了,也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少爷是不可能犯错的。

    有一次五条悟就眼睁睁看着她转头伤心告状,说:是悟少爷要求的,对不起,请原谅我。

    把少主人送出去当做人情世故的筹码,认为小孩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一点也不羞耻不难过,还觉得自己做得挺对。

    有段时间,他们非常地互不打扰。

    到各处请安报道,处理掉应急的工作以后,她就打着哈欠回去倒头睡懒觉吗,直到下午才起来开始活动。

    她会把电视节目的音量开得很大,当她看到来的是五条悟,她就把扫把丢到一边躲他房间看节目去了。

    如果哪里都找不到人,多半就是躲起来晒太阳去了。

    五条悟觉得她就是故意的。她是彻底的反面案例,完全不肯努力,只想偷懒,让自己过得轻松自在,实在很让人怀疑离开五条家的生存能力。

    “一直不肯努力,你要怎么办?”

    “如果不努力……”她认真想了想,嗓音又轻又静:“就会变成我这样的人。”

    他就更无语了:当面搬弄是非,背后说一套做一套,跟小孩抢电视机,每天都懒散不想做事,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人啊?

    五条悟:“……嗯。”

    他最终容忍了星野小夜的诸多迷惑行为。

    说到底,她并没有对他的生活造成过实质性的麻烦。

    他只是想不明白。

    很多事情并不需要彻底明白。因为就连对待五条悟这件事,五条家也始终没有统一标准。

    人类并没有共同的目标,没有共同的思想,没有同样的指纹,也没有完全相同的面孔,人类是万万千千,形色百态之人组成的集合,比花朵与草木的差异还要大。而且他很喜欢星野小夜这个样子,他没有告诉其他人。况且,就算说出来了,她也不会改的。

    咒术世家向来是推崇精英教育的,禁闭绝对是为了五条悟好——归咎于纠结又复杂心情,他们也不是真的很想把少爷关着。

    五条家的防卫手段倒不至于害怕刺客,若当真怕了,岂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千年的咒术世家自有骄傲,心性也比常人来得淡漠,因为外面有野狗不敢让主人出门,倒显得自己很无能。

    星野小夜仍琢磨要如何申请出门。

    她冥思苦想:“没问题,电视里面说小孩需要外出活动,况且整天关在家里很无聊。”

    “你挡着我了。”

    “悟君,你很强,你会越来越强的。”

    五条悟神气地抬起下巴。

    星野小夜问:“你为什么不试着偶尔向五条家提要求呢?”

    五条悟就摇头:“我还不至于为出门跟人生气,我也不会现在去揍人,如果我足够强大,他们就拦不住我了。”

    星野小夜拍掌笑着说:“悟君,听我说,天生六眼的您是最好的璞玉,最终是要做到问心无愧,感受万千世界的空性悟道为无情无义之人的。五条家给了您【悟】的名字,是因为五条家不愿意用世俗的智慧改变您的天性,只要时时拂拭灰尘让您的内在发光呈现,就没什么可后悔,没什么可回头的了——聪明的你一定发现了,所以他们最终会退让。”

    五条悟认为她不可靠却值得信任,在他眼里,她确实具有不可思议的能量。

    或许在他心里,星野小夜并不是五条家的下人,也不算她的下属、保姆,而是看似乖巧实则叛逆的玩伴,有点像姐姐一类的人。后来管家把她叫走了,他也不担心她会受委屈,只是觉得有好玩的事要发生了,甚至有点期待。

    最后也不知道她怎么说服五条家的,她兴致勃勃地告诉五条悟可以出门玩了,就为他准备出行的衣物去了。

    首先他们去了水族馆,数不清的海洋生物五彩斑斓,自顾地游动,它们不怕人,也不爱人。玻璃走廊是蓝色的圆弧形,像是一个被背弃的水蓝色世界,看着身边和头顶漂浮的鱼类,他渐渐被迷住了。

    接着他们去了电影院,为了看吉卜力的动画片,五条家花钱买下了整场座次,开幕前环绕屏幕高高耸立的座椅,让他想到了祖坟那一排排无人光顾的墓碑。

    最后是甜品店。

    他吃得很高兴,星野小夜用纸巾擦过他的嘴角,托着下巴也跟着笑。她带着他从厨房的后门钻了出去,跑到放着垃圾桶,堆积着杂物箱的后巷,只几步就能走到大街上。

    五条悟有些疑惑,睁圆了他那双蓝眼睛。

    她便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很会说话的眼睛又笑了。她真的很会躲,在每日磨炼的躲懒技巧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像只机敏又擅长偷腥的猫。

    “悟君。”她蹲下身问:“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我、我……会让悟君幸福的。”她微红了脸,说话磕巴,难得看起来怯生生的。

    五条悟没有回答,就牵着她往灿烂热闹的大街走。那一年五条悟五岁,星野小夜十七岁。他走到十字路口,在斑马线停下来……他朝四面张望了一下,双手都插在衣兜里。然后他抬头看着星野小夜,她就半俯下身,娇艳的脸仍旧红扑扑,美丽的眼睛闪烁着彩霞的光芒。

    “是没有意义的。”但是他说。

    她低下头,喉咙动了一下。

    “跟你离开或者呆在五条家,有区别吗?”五条悟说:“我们回去吧。”

    “说的也是。”她朝他笑了笑,仓猝地用衣袖抹过眼睛。起身有鸟的阴影掠过静止的胸膛,远远站在电线杆瞭望。

    “悟君,你是个天生的咒术师,以后会很辛苦。”

    五条家仍然禁止五条悟出门。

    但五条悟没有真的一直待在家里,他偷偷地溜出去,到吃饭的时候就跑回来,吃完饭又找机会溜出去。

    有好几次他都跑到祖坟去躲着睡觉,天气转冷了,星野小夜来找他,戴上围巾捧着手呵气。

    “你也是咒术师,但你一点也不像,还特别怕冷。”

    星野小夜认真想了想,叫五条悟伸出手,把糖果放在他手心:“我有随时从身上变出糖的咒术,一天能用三次。”

    他露出不服气的表情。

    “我来给你变个真正的魔术。”他伸出一根手指,神神秘秘地说:“你碰不到我。”

    结果星野小夜一把就把他手握住了,笑着团在手心呵气。“怎么碰就不到了。”

    直到回房间打红白机《超级马里奥兄弟3》,他还在嘀咕:“奇怪,怎么没用了?”

    他们两个也是有过鲜为人知的秘密的,像电影凭空甩出来的一两个片段。

    在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五条悟就像个雪童子一样端庄地立着,他穿着浅色的和服,皮肤白皙,发色睫毛如落雪,眼睛蔚蓝如晴天,如同流落凡尘的神子一样。

    这时候星野小夜过来了,她是来给各个屋子分新茶的。五条悟的眼睛突然剧痛无比,撑不住地栽在软塌上,发出压抑的低吼。

    领头的女眷吓傻了,而星野小夜就扔下承盘越过她,带着好奇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接近五条悟,双手捧起他的脸,她想要看清这个男孩眼里究竟有着什么。

    “我是来偷偷看你的。”后来星野小夜这么告诉他。

    她有些赧然,却握着手轻声问:“你那天看见了什么?”

    他不答。

    “我偷偷过来的那天,您的六眼看见了什么?”

    他昂着脖子打定主意不回答。

    “我偶尔也会想杀了您。”

    他听见了,从鼻音带出轻微的哼声,似乎在表达不满。但他一点也没有反抗。

    任由她把他的身躯揉进怀里:“我不会这么做。我想跟悟君一起……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事实上星野小夜却被发现死在了12月7日,她的尸体是第三天被人发现的。

    尽管无数证据都表明,星野小夜的确在赶回五条家的途中遭遇了诅咒,五条悟却声称在生日宴会上看见了她。他的证词为星野小夜的死亡时间蒙上了暧昧的色彩。

    五条悟的六岁生日宴是个有特殊意义的日子。

    大部分有天赋的咒术师会在四岁到六岁之间觉醒术式,六在玄学上是个很吉利的数字,跟六眼有关联,在佛教中代表着大智慧。

    五条家都很希望五条悟能够觉醒祖传的无下限术式。六眼很稀有,无下限也很难得。只有两者相加才是五条家最顶级的术式。当然只是六眼也很好,摆在家里当吉祥物也行,做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少爷也行,六眼已经让他比大部分咒术师超出一大截了,但是万一呢——他可是六眼啊,万一呢?从五条与禅院家主御前比试同归于尽后,他们已经等了500年了啊!

    “雪可真大。”星野小夜微笑着说。

    五条悟的生日在深冬,外面都是弥天的大雪。偌大的宅址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会让人觉得在幻觉中。

    “你怎么现在才来?”跟她关系很好的侍女抱怨了一声:“多亏有我替你打掩护,快点过来吧。”

    “毕竟是悟君的生日,无论如何都要来看一眼。”

    对方闻言有些诧异。

    在五条悟六岁生日那年,星野小夜穿着春芽般的大岛绸和服和松叶七宝小纹的腰带,头发肩头都披挂着雪花,衬托得她的长发越发漆黑如浸水的绸缎,身段亭亭玉立,是隽细画笔描绘的古典幽艳的美人。她弯下腰,轻声慢语:“悟君,祝你生日快乐。”

    “希望你幸福平安。”

    他笑着伸手去抱她,她却往后退了一步。

    “和果子买到了,外盒不小心磕碰坏了,实在赶不及,希望不要介意啊。”她垂着眼轻声说:“今天见到了雪、小兔子和悟君,我实在很高兴呢。”

    过了一会儿她又笑了,低头看着未染风尘的婴儿蓝眼睛,用指端拂过卷翘的银白睫毛,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个轻柔冰冷的吻。

    然后她径自穿过人群,朝外走去。

    大雪被灯光照映,落在氤氲而金黄的光芒里,如同金箔撒落人间。

    星野小夜当晚就消失了,第二天也不在。

    等人们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干瘪下去,像一张落灰的人皮蒙在枯骨上。

    被诅咒侵蚀的身体,会沦为诅咒本身。怨恨和思念都是要藏进心底的。

    其实那一天伏黑甚尔也出现了。他是名为术师杀手的天与咒缚,天生零咒力,后来斩杀了星浆体,破坏了天元与六眼的轮回。

    他凑热闹地前往了五条家的宅邸,对传闻中那个六眼的小鬼头好奇,五条悟注意到了他,那是伏黑甚尔此唯一一次被人发现站在身后。匆匆的一瞥并未在五条悟心中激起任何波澜,就像落在雪泥的爪印一般,很快就被更多的落雪覆盖掩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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