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

    京州,半倚青邙山脉,地处要塞天险,是以天子建都于此。

    元启十一年春。

    我终又踏上了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临渊阁是京州最大的江湖门派。

    早些年,李家军主帅未收复京州之时,就曾与老阁主相识。如今的李氏王朝战功榜上,自也有卫氏一笔。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老阁主身体不好,深居简出多年,即便挂了个闲职,这些年也不曾涉足朝堂。

    倒是阁中十二堂主在江湖上大展拳脚,一度让临渊阁成为江湖人士口中的第一正派大帮。

    *

    我们一行人策马入城。

    老阁主病重这样的大事,早就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常年散落在各地的堂主们纷纷归京,路上到处可以看到临渊阁的熟人。

    他们自然是认得卫清商的。

    所以也就刚入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少年公子身边已经没有任何空位,我很快被挤到人群的末端。

    抬头望向天空。

    乌云密布,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隐约记得,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

    一大早城里就一片哗然,从路边卖菜的老伯,到宫城外值守的官差,都好像知道了今天要出大事。

    彼时我只是临渊阁一名普通的外门弟子,早上奉了命,上街采买阁内一日的伙食食材。

    刚买完,拎着篮子准备回去,大雨便那么猝不及防的倾盆而下。

    我几乎浑身湿透的回到了膳房,正躲在檐下躲雨,平日做饭的厨娘从院外来,踩着路上一个又一个小水洼,溅起一串泥泞。

    她瞧见我,又瞧见我篮子里的菜,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阿绾,”她哭丧着脸,哽咽道,“老阁主……老阁主他去了,这些菜……怕是用不上了。”

    那日我买了许多肉菜。

    然,京州的规矩,长辈去世,斋戒一月,守孝三年。

    篮子里这些菜,确实是用不上了。

    我刚入阁没多久,不明白老阁主去世,为何大家都那么难过,就连宫里都派人前来吊唁。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人确实可以让万人敬仰。

    老阁主年轻的时候,带着如今临渊阁的一些老人,跟着李家军征战四方,平定乱世,功在朝堂。晚年又亲手建立了临渊阁,帮扶弱小,铲奸除恶,亦功在江湖。阁中上至堂主长老,下至厨娘伙夫,都尊敬而爱戴着老阁主。

    而卫清商,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于我之别,有如云泥。

    等我从回忆中回神,已是跟着大部队走到了老阁主生前居住的院子。

    传闻卫清商的娘亲喜爱红梅,老阁主在京州北边的荒山上手植了万棵梅树,活生生将荒山变成了梅山。后来虽伊人已逝,却梅花傲霜,凌寒而放,梅山变成一片香雪海。老阁主这些年,常于春日在梅山小住,怀念亡妻。

    不大的院子,来来往往聚集了上千人。

    很多人同我一样,别说见老阁主最后一面,就算靠近那栋院里的二层小楼都难。

    我目送卫清商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我们之间,始终有着难以逾越的距离。

    他应该……很难过吧,那是他最敬爱的父亲。从前世而来,他应当清楚,今日之后,他在世上将再无血亲。

    没有人比我更懂被一个人留下来的痛苦。

    春日寒气未消,我搓了搓不知何时冻僵的双手,呵出一团暖气,顺势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明明置身人群,然而我却听不见周围的喧嚣,似乎只有那高高在上的二层小楼,才是我唯一能看到的东西。

    我就那么搓着手,仰着头,面色平静的注视着小楼紧闭的门窗。

    恍惚间,我听到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伴随着绿俏姑姑的哭声,也许还有师父的哭声……来来往往、无章喧哗的客人们纷纷停下了脚步,学着我看向同一个方向,什么吵闹声、争执声都在瞬间远去,顷刻间只留下二楼隐忍而又悲恸的哭声。

    轰隆——

    春雷乍破。

    大雨倾盆而下。

    人群这才恢复了正常,四处寻找着避雨的地方。

    而我再一次被淋成了落汤鸡。

    “老阁主怕是已经……”

    我听到身边的路人小声议论着。

    “今日好似是阁主夫人去世十年的忌日。”

    “可怜了少阁主啊……”

    是么,原来如此,今日也是他娘亲的忌日。

    我苦笑一声。

    怪不得上辈子,我随他从雪岭归来,那月余时间都不曾见他露面。

    想来若不是为了我,这最后的岁月,他本该陪在父亲身边。

    而我害得他差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小姑娘,来避避雨吧。”有人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抬眸,正好瞧见远处的小楼,许多人陆陆续续的离开,其中还有数个拎着药箱的郎中。

    扯我袖子的人继续道:“我瞧那边的人在赠送雨伞,你若是要走,记得去另一把。唉,谁也没想到今日会突然下雨……许是老天爷也在为老阁主难过吧。”

    那人说完很快就走了。

    不光是他,原本院子里聚集的人,都随着郎中一道走的七七八八。

    大家都知道,老阁主今日是撑不住了。

    再来便是葬礼吊唁。

    只有我,一个人静静站在院里子,从头到尾姿势都没换过。

    春雨来得及,去得也快。

    天空逐渐放晴,驱逐了乌云,露出了太阳。

    不知道为什么,我猜,师父是想我留下来的。

    就像进城那日,他也猜我会来一样。

    我们之间,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最后一个下楼的是绿俏姑姑。

    她下来的时候,院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绿俏诧异的望向我,又回头望了望窗门紧闭的二楼,明明没看见什么,又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拍了拍我的肩:“阿清说,若你还在,就喊你上去。”

    我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意外。

    *

    我走上二楼,站在门前,正欲敲门。

    “进来。”

    卫清商沙哑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我动作。

    深吸了一口气,我抬手推开了屋门。

    房间里有一股很浓烈的药香,伴随着冷冽的梅香,让人有些晕乎。

    老阁主并未命陨,虽然只剩最后一口气,但他似乎在吩咐卫清商些什么。

    卫清商眼眶微红,看上去像是哭过。

    “过来。”他冲我道。

    我乖巧的走过去,这看清了床榻上脸色灰败的老阁主。

    老阁主已经没剩什么力气,但还是努力抬眸看了我一眼,随后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你长得不像你爹啊……怕是像你娘多些,叫什么名字呀?”

    我一愣,望向卫清商。

    他冲我点了点头。

    “阿绾,”我认真道,“我叫阿绾。”

    “好名字呀,”老阁主用尽全身的力气,抓着我的手拍了拍,“看着你就想起他,可惜他是我们中走的最早的一个。好怀念年轻的时候,我和他,还有阿崇……我们三个……我们三个是这世上最好的兄弟。”

    虽然知道临渊阁与羡鱼宫是世交,我爹肯定与老阁主相识,但我娘从来没告诉我,他们关系好的兄弟竟有三个。

    ……阿崇。

    我眼珠子一转,突然顿住。

    先帝乳名“崇”,莫非是李崇?

    我爹认识先帝?

    老阁主又道:“好孩子,你去那边的柜子里找一下,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送给我?

    可是我与老阁主第一次见面,又没有什么交情,他怎么会为我准备礼物呢?

    我瞧了眼身侧的卫清商,他竟然也朝我点了点头。

    没办法,我只能起身,走到那架紫檀木做的多宝阁边,在中侧一排的柜子前停下脚步。

    “左数第三个。”

    按吩咐拉开相应柜子的拉扣,里面只放了一件东西,用锦囊装着。放在手上掂掂分量,大约是什么玉佩之类的物拾。

    我将东西拿回了床边。

    刚想问老阁主为什么要送东西给我,却见床上的老人紧闭着双眼。

    “嘘。”

    卫清商冲我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我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平日淡定优雅的公子,嘴唇克制不住的颤抖着。

    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转头望向床上安静躺着的老阁主。

    就在刚刚给我指完位置,油尽灯枯的老阁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是我第一次见老阁主。

    本不该有什么感情。

    然而拼了命,也才做到不让眼泪滑落。

    上一世,我虽然身处临渊阁,可从未想过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们,从一开始我就不想让自己的复仇计划连累到临渊阁。

    可是,老阁主原来也想见我啊。

    他没有忘记过羡鱼宫,那么……卫清商也没有。

    也许那时我就该告诉他我是谁的。

    对么。

    连我也不确定了。

    *

    从梅山回来,卫清商带我回了临渊阁的总堂。

    老阁主的葬礼,还有他继任阁主的仪式都会在总堂完成,也许之后还有我们的拜师之礼。

    我被安排住在临渊水榭。

    这是我上辈子住的地方,卫清商这么安排并不奇怪。

    不过我也知道,临渊水榭本来就是他身为少阁主时长居的地方。除了他以外,平日只有照顾起居的剑侍,也就是绿俏姑姑会偶尔出入。

    他直接这么安排,难免遭人非议。

    尤其我还是个姑娘。

    想来要名正言顺的住进临渊水榭,拜师之礼也就迫在眉睫了。

    我估摸着,等这一个月的斋戒时间过了,他就会向其他人提起收徒之事。

    而这一个月,我是见不到他的。

    他作为老阁主的儿子,这一个月都要待在灵堂守孝。

    *

    回到临渊水榭的第一晚,我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绿俏姑姑按照卫清商的指示,将临渊水榭布置的和上一辈子一模一样。都不用她说,我就知道该住哪一间房。

    夜深人静之时,我想起老阁主给我留下的东西,遂将那个锦囊重新拿了出来。

    借着烛火,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瞳孔瞬间放大。

    锦囊里的东西如我之前猜测的,确实是一块玉佩——

    一块鱼纹玉佩。

    我将从江小七那边拿到的玉佩一道拿了出来,发现两只鱼的姿势不同,乃是相反的造型。

    鱼嘴处的凸起刚好能嵌进另一只鱼尾部的凹陷处。

    两块玉佩合成一体,拼成了一个圆形的玉佩。

    以衔尾之姿。

    我摸了摸下巴,道了声,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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