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元启二十三年,隆冬。

    更深露重。

    雪月天宫的玉莲池里,几朵雪莲趁着夜色悄然绽放,长势喜人。纵观我入住天宫数余月,如此奇景,还是头一遭见到,许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今夜定会发生些什么。

    时辰差不多,我披了件大氅,走到庭院中间。

    周围一片静寂,无人打理的荒草在寒冬的摧残下几乎枯萎,晚风吹拂,摩挲间簌簌声格外清晰。

    “叮——”

    冷剑袭面,我目光一暗,迅速伸手,以两指夹住剑锋,状若不敌,节节败退。

    第一个出现的,竟是位身娇体柔,身上还涂着栀子香粉的姑娘。

    我一路急退,背抵上身后的石柱,之后微微侧过身,手中的剑在此过程中,被我双指发力,一截一截斩碎成数段。趁女刺客没反应过来,我反手在她腰上一掐,凑近她的颈项,近距离嗅了嗅。

    “品芳斋的香粉,二两银子一盒,姑娘大户人家呀。”

    小姑娘气的甩开我,退出数丈远。

    你说这世道,明明是她行刺在先,我不过随口调戏了两句,她却先急了眼,好似我才是那个做坏事的人。

    我抱臂轻蔑的嗤笑了一声,冷哼道:“本座一生,虽杀人无数,但以你的年纪,我们应当并无交集。所以你不是来寻仇的,对吧。”

    女刺客愤愤不平的看着我,一脸正义凛然:“杀一个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又何须什么理由,我江小七今天就要为民除害!”

    “杀了本座,你能得多少钱?”

    她义正严词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淡定从容的看着她。

    女刺客踌躇了一会儿,才吞咽着口水,小心翼翼道:“万两黄金。”

    想我不过是在雪月天宫小住了数余月,江湖赏金榜上,我的悬杀价格竟然已经从百两黄金翻了十倍,看来那些武林正派这次也是下了血本。

    “万两黄金,可以让一位顶尖的赏金刺客从此金盆洗手,富裕一生,”我问她,“你一个刚入门的新手,怎么敢接这种生意……倒也不怕是有去无回。”

    江小七听我这么说,露出得意的笑容,她从怀里拿出一盒香粉,从颜色看像是出自品芳斋。

    我歪头想了想:“香粉有毒。”

    “没错!”江小七高兴道,“你这魔头布在雪月天宫下的千机连环阵很是难破,那些顶尖的高手,都被拦在了半山腰。可我就不一样了,我家祖传的机关术独步江湖,再加上我这无色无味的一品奇毒,这份赏金我江小七今天要定了!”

    瞧她这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我不由觉得好笑。

    江小七又拿了绳子向我走来:“女魔头,我劝你不要挣扎,我这毒虽然不会立刻致命,但封穴封气。你既不能强行运功,也最好不要随便乱动,否则剧毒攻心,你立刻就得死。”

    我眨眨眼睛:“你这一盒子里装的都是毒粉?”

    “放心,量管够,”江小七哼哼,“药倒一百个人不在话下。”

    我动了动,她警觉的看着我,生怕我去抢她的香粉盒子。

    “你可别憋坏招,”江小七道,“这是我带来的毒,我事先吃了解药的,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让我绑了,少受点罪。”

    “不抢你东西。”

    我瞥了她一眼,趁着小姑娘没反应过来,抓住她的肩膀,运气飞上天宫的穹顶。

    这里是整个雪月天宫最高的地方,也是离月亮最近的地方。今晚月色很好,硕大的月亮就在头顶,银色的光辉铺洒在整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上。

    我闭目感受了一下,天公作美,晚上吹的西北风,正好正对天宫大门的方向。

    回头一看,江小七被我吓傻了。她似乎不相信,在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我竟然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没有半分中毒的样子。

    “你姓江,精通机关术,又会炼毒,应该是蜀地江门的遗孤。”

    我和善的拍拍她的肩膀,顺便欣赏着她从害怕到错愕的表情转换:“既然取名小七,有可能是因为你行七。江家六子,全都死在十三年前的灭门之案中,听闻独留一女,不知所踪。瞧你如今过得还算不错,你的双亲还有六位哥哥泉下有知,应当是可以安息了。”

    江小七沉默片刻才道:“世人都说江门是突遭变故,故而销声匿迹,却不知是被灭门。你一个住在雪月天宫的女魔头,如何得知……”

    我淡淡笑道:“在荣获魔头雅号而痛失本名之前,本座当然也是有别的名字的。”

    江小七哼了哼:“我知道,女魔头宁绾。”

    “‘宁’是师父为我改的姓……以前的师父。”

    我话音顿了顿,接着苦笑道:“我本姓虞,十三年前,江门出事的时候,我与远在陵州的家母,收到过一封来自蜀地的求救信,只可惜当时我们自顾不暇,也未曾营救。信上说,江门遗孤不日会来陵州投奔,但想来你到之时,故土早已成为一片废墟。”

    江小七张大了嘴,震惊道:“你,你,你是……”

    “本座寻了你许多年,”我摸了摸她的头,“见你活蹦乱跳,又出落的如此水灵,便放心了。”

    江小七红了眼眶:“既然如此,你一定知道,当初灭我江门满门的……”

    “不知道。”我匆匆打断她。

    可即便知道又如何,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告诉她。

    江小七显然不信。

    她一直盯着我,盯久了,好像真盯出了什么东西。

    我隐隐开始有些后悔,兴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同她提起这些。只是谁能想到,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能遇见故人。

    我也是人,也会偶尔没有分寸。

    就在我以为她会说出些什么的时候,江小七突然席地而坐。

    “我娘不准我报仇。”她说。

    我愣了愣……低下头,思绪一点一点抽远。

    其实,谁又不是呢。

    头顶星河璀璨,身后皓月当空。

    我盯着穹顶的瓦片,回想着过去的一切,突然有了一种想法——如果一切重来一次,我是不是还会在名为“血海深仇”的泥沼里不得翻身,我这一辈子是否能有一次,只为自己而活的机会。

    我冲江小七道:“帮个忙。”

    她反问我:“什么?”

    “三日前,从本座这儿逃了个平时帮我沏茶的丫头。以下面那群人的‘聪明才智’,有那丫头帮忙,今夜估摸着就能解开我的千机连环阵攻上天宫。”

    我忽悠她:“届时你向下撒些毒粉,帮忙拖住上来的人。”

    “拖不了多久的,”江小七皱眉,“八大门派都来了,少说几千人。雪月天宫难道就没有什么下山小道么,知道他们要上来,你还不赶紧走?”

    我眨眨眼,笃定道:“本座不走。”

    江小七不解。

    我像是开玩笑般道:“我锅里还煮着饺子,等处理完了这些事,回去还能吃口热乎的。”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呵出一口白气,从表情来看是答应了,只是并不想再听我胡扯。

    我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下。

    夜晚过于安静。

    总觉得差点什么。

    我解下腰间一根通体雪白的笛子,放于唇边,想着最后吹一遍那支我最先学会的曲子。

    笛声宛转悠扬,虽是一首简单的曲子,但以我如今的内功造诣,能轻松将它传出数十里。要是惊动了半山腰的那群人,怕是都要堵上耳朵,生怕我这曲中暗藏什么杀机。

    然而它真的只是一支普通的入门笛曲。

    在笛声中,我看到江小七嘴唇动了动,过了半晌,仍然什么也没有说。

    她也许还在质疑我方才说的话,只不过她既然同意帮我,说明即便她不完全相信,也不再视我为“女魔头”。

    我闭上眼睛,沉浸在笛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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