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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芝罘(二)

    雕梁画栋,蓝瓦映晴天沧海,自是青衿威严;亭台楼阁,杏林呈春晓莺啼,别有一番韵味。穿行其间的书童小厮侍女与学生都统一着白底蓝边校服,以示有教无类之意,如沧浪卷起千堆雪,煞是好看。最中央的八角讲书坛侧环绕着从东丘引来的山泉活水,两侧偏殿中隐隐传来琅琅书声。正是人间琅嬛福地,七国学子梦中的稷下学宫。

    随着三声编钟响过,身着青色直缀锦袍戴白玉冠的男子从东偏殿踱步而出,身后跟着的白底蓝边校服青年手持竹简,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抬头问一两句。

    “多读几遍,不要急。子贡天资聪颖,只要耐心,就会有大建树。”青衣男子笑笑,亲切地拍着名为“子贡”的那位学生的肩膀,“我今日有事,要出学宫一趟,恐怕没时间与你论道切磋了,改日来找我,我泡上一壶毛尖等你。”

    “是弟子失礼,宗二先生请便。”

    打发走了问题学生,宗棠的脚步却不自主慢下来,想起今晨玄门话事人鸿钧自灵舟上送出的意义不明的礼物。

    紫陶埙,右下角刻着栩栩如生的微缩兰石图,盒子里还有封没封口的信,说是信真侮辱它,没称谓没问候没落款,只不过是有字的纸条罢了,但那字却别有深意。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斯人已回,请君细思量。”

    “宗二先生,海市那边来了信鸽,请您过去一趟。”宗棠的贴身小厮垂手候在一边,等他下一步动作。

    “劳你往海边悬崖传信,敬告白门主和绯衣剑主迎接故人。——我比所有人都晚得知姝子回来的消息,是你帮她瞒我了?”宗棠褪下颇显眼的锦缎直缀礼服,随便披了件粗布外袍,卸下白玉冠,青丝只用陈旧的月白头巾半扎,这让他看起来像多年苦读却无人举荐的穷书生。

    “属下不敢!”小厮立刻跪了下来。

    “没什么不敢的,白门主将我逐出涓埃门后,提防无可厚非。只是现在,最该被怀疑的恐怕不是我,而是让你帮她瞒我的风婧姝。她去过咸阳古道,接触过萧盛,等闲变去故人心,她或许已经背叛了摇光故人的遗志。”他将不算宽大的袍袖整理平整,往外大踏步走去,没有再看石光一眼。

    “金勺鲍师傅,就是这样待客的。”风婧姝嘴角挂了一抹笑,可笑意不入眼,她的脖颈被剔骨菜刀威逼,鱼腥味从刀刃往她鼻间蹿,如入鲍肆,腥臭非常。

    “特殊时期,我们怎知你不是萧盛那贱人派来的?所以对不起了姑娘,你和你的朋友,今日都走不出金勺客栈。”持刀者白胖如面团捏就,正是鲍金勺,而他也被沧羽用淬毒的吴钩指着。

    “棠不知今日金勺客栈是推出了什么新菜,怎么热闹成这样?”一声温润的问候从后门飘进来,随后破破烂烂的宽袍大袖裹着一个高大劲瘦的书生进了门,没人看清他这几步怎么走的,但风婧姝知道,这就是青衿门的圣王心法和仁义步。

    “呵,我道是哪位,原来是宗二先生。”风婧姝抬眼,撞进一双熟悉非常的深眸里,像摇光皇宫里永远围绕着雕栏的幽深平湖。

    “故人归,许久未见,皋兰郡主风采依然。”宗棠躬身拱手,行了个摇光旧礼,风婧姝被刀指着脖子,连头也不能点,只好挤出假笑。

    “良才先生,她……”

    鲍金勺话还没说完,宗棠就摆摆手微笑着打断:“鲍师傅,棠知道您的顾虑,不过就算她是探到非攻门在芝罘郡据点位置和情况的天枢细作,也有办法处理,不如先放下刀聊聊。”

    微妙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虽然宗棠的话落在风婧姝耳朵里依旧是夹枪带棒的怀疑态度,可言语再厉害,伤的是心不是身,对于风婧姝来说,伤心的次数太多,于是这些微末的恶意她几乎不在意。

    然而,正门被人大力踹开了,白发玄衣男人背一柄硕大的宽剑,身后跟着的绯衣女人腰间系的不是腰带却是软剑,进门的时候诡异香风吹过,屋内人本能摒住了呼吸。

    不是所有男性都能被称作男人,比如宗棠,人们就更愿意叫他书生,可现在进门的这个,绝对是个男人,他像一柄出鞘的刀,冷冽杀意写在脸上,而手上的茧子和身上脸上的伤疤无不昭示着,杀意不仅仅是杀意,还有很大可能变成杀戮的事实。

    涓埃门主,白酌言,同时也是此代天地剑人唯二的徒弟,地剑传人。他的白发似乎是天生的,从他在旧摇光国选择追随六公子刘誉,军饷案中一剑斩杀两位贪腐的摇光王侯而声名鹊起开始,他在民间流传的形象就是白发杀神。

    同理,也不是所有女性都适合被称作女人,比如风婧姝,道袍下她有种雌雄莫辨的清秀,可跟在白酌言身后的这位,绝对是个女人。她故意凸显自己该丰满就丰满该骨感就骨感的身材,故意点最深色的口脂,她知道自己貌美,也利用这份貌美当作诱敌深入的武器。

    她是近年才享誉七国的绯衣剑主,总是与白酌言成双入对出现,媚术和毒术杀人于无形,曾用毒药污染水源,屠过非攻门所属一城。当然,这一城也让宗棠在说服非攻门众人与涓埃门联合反抗当今天下共主萧盛的时候嘴皮子磨薄了不少。少有人知道她的闺名,或许绯衣剑主自己也忘了,自己曾怀过最温柔的少女心事,而今那些都随着过去的名字灰飞烟灭。

    “她欠的钱,涓埃门还;她冒犯的人,涓埃门了结;她这个人,涓埃门今日必定带走。”白酌言身后长剑出鞘示威,带寒光的剑刃上似乎带着血腥味。而绯衣剑主腰间的软剑已然出击,缠上了鲍金勺的菜刀,她宽大的绯色外袍没了软剑腰带的束缚,衣襟拖地,隐隐约约露出内里更修身的夜行黑衣,深红偏紫的口脂和长指甲上鲜艳的蔻丹交相呼应,像索命的女鬼。

    “酌言兄,隰华殿下,慎言!多年未见你们就敢信她?”宗棠声音拔高了两个度。

    “鲍师父~这是做什么呢?令堂没有教过你,拿刀指人不合礼数吗?”绯衣剑主的声音柔媚动听却暗含危险,就好像有最猛烈毒性的最鲜艳花朵,“哦,对了,宗二先生可不要再叫人家隰华殿下了,这里没有什么殿下,只有绯衣剑主。再叫,人家就要对你用毒了哦。”

    藏在后院里的非攻门众人也走了出来,各自拔出了武器准备迎战。

    小小的饭厅中,非攻门与涓埃门的合作联盟随时都有破裂的可能,争斗一触即发,宗棠的手已经握在他腰间配剑上,心里没底气地盘算着若打起来他以一己之力是否能拦下两边攻击。

    “白叔,绯衣阿姊,和为贵嘛。”风婧姝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撒娇破解此时的尴尬气氛。

    “贵个屁。”白酌言冷笑道,“小兔崽子,不跟我和绯衣走,等什么?宗棠他只在乎他自己,非攻门更是没有一个正常人。”

    “她在开阳三年,高大哥,沈老怪,我和秦干将,非攻门的人谁不是掏心掏肺对她好?白门主起码应该让小姝有自己的选择!”一直站在角落的莫仙儿朗声道,她戴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暗红头巾,粗布荆钗难掩明艳。

    “选。”白酌言一字千钧,屋内涓埃门和非攻门两拨人都摒住了呼吸,联盟真正的创始人宗棠大气也不敢出。

    面对两侧的殷切目光,风婧姝四年来第一次有了心软和不忍的感觉。

    “仙儿姐姐,对不起,我知道非攻门待我好,但涓埃门有我兄长的遗志,有我故国的故人。”风婧姝俯身拱手,“非攻门之恩,婧姝必以命相酬。但今日,我得跟白叔走。”

    “小……”

    “仙儿,狼崽子要养在狼群里。”戴着机关臂的干瘦老头颤巍巍道,他正是莫仙儿方才话里的沈老怪。

    “小姝,我们这里还有高轼留给你的及笄礼物,虽然非攻门和涓埃门不和,但你想回来,我们依然随时欢迎。”秦干将扶了莫仙儿一下,然后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抚。

    “废物,让非攻门的厨子拿菜刀威胁,真是把脸丢尽了。”他们三人一蛇上了马车,白酌言不知怎么,看着风婧姝衣衫褴褛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现在就带着她去估衣街买成衣装扮起来,“回来不知道说一声吗?我和你阿姊什么都没准备。走之前留给你那几只传信鸢难不成都死在路上了?还有,身边的男人是怎么回事,看起来不像小厮,他跟着你有什么企图?”

    “白叔,我不是小孩子啦。”风婧姝眼神示意沧羽赶快变蛇躲一躲,接着一个个回答问题,“沧羽是我在道门清凉山收的妖仆,原身是一条九头青蛇,跟我挺有缘的,我想在外有个照应也好,就和他签了妖仆契约。那几只鸢被我用来收集情报了,所以虽然在清凉山上呆了几年,但我也知人间事。”

    “至于为什么不说一声嘛……嘿嘿,我说了你别生气啊叔。”她难得有了点小儿女情态,沧羽恨不能多看两眼,记住了方便日后笑话她。

    “那阵子誉哥哥被抓到天枢大狱里,我和一个朋友夜闯天枢王宫,想找萧盛辩一辩,让他放了誉哥哥,结果萧盛没见到,我俩被通缉了,所以现在行事很低调,也怕连累你们。”风婧姝摆弄着衣角,悄悄抬眼看白酌言。

    “通缉这事不必担心,涓埃门上下都被列入了反盛名单,没有谁拖累谁一说。”白酌言道,“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跟非攻门的人熟成这样?闯王宫的狐朋狗友是非攻门人?”

    “是,他在闯宫的过程中为护我周全才被天枢的虎贲郎伤了,我和干将哥仙儿姐带着他找医家门主救治,一来二去慢慢相熟。”

    “还是被这帮北狄带坏了!”一直沉默的绯衣剑主终于骂出了一句。

    “人家还没嫌弃我有南蛮血统呢……”风婧姝嘟囔道。

    “还敢顶嘴!以前做郡主时候的规矩忘得精光,这次回来了就别想轻易走,让宗棠教你规矩盯着你读书,我和绯衣轮番把剑术和毒术给你补上。以后再敢让一个厨子拿菜刀威胁,我就先杀了你清理门户。”白酌言三两句就把风婧姝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她不敢再说话顶嘴,可嘴角却微微上扬。

    “傻乐什么呢?”绯衣戳她脑门。

    风婧姝不说话,摇头望向窗外,沧海波涛汹涌,一遍遍拍击岩石,思绪也远远飘走。

    彼时,故国摇光尚在,家中阿姊兄长都疼爱她,诸位亲友安好,于是狂妄的少女并不清楚,能回去并被家里长辈大骂一顿的旅途才叫离家出走,永远回不去的那叫流浪他乡。

    现在这顿骂被白酌言和绯衣剑主落在实处,她悬着的心终于放到地面上了。

    那感觉就好像他们还在摇光都城阳翟潮湿粘腻的雨季里,风月酒馆的窗子内闪着暖黄灯光,誉哥哥和白叔拿四方形的青铜尊喝酒。

    她,宗棠,石光,小辈们坐得很近,几乎挨在一起,就着雨打屋檐的细碎声响喝茶吃糕点。所有的糕点都要给在宫里陪太后大母的菀君阿姊带一份,不然半点没有阿姊风范的丫头必然要闹半天。

    清光阿姊作为酒馆老板更是忙得不行,一会儿要斟酒一会儿要续茶,一会儿姑娘们又要簇拥她去处理酒馆里的纠纷,可更忙的是清光阿姊的眼睛,永远黏在誉哥哥身上。

    没有猜忌,没有殚精竭虑,没有一步踏错步步惊心,没有生离死别,没有剪不断忘不了理还乱的前情旧恨。

    年少时鲜衣怒马,总觉得无处不可往,无事不可成,日日都是好时光。

    可是,谁总能是少年郎?

    ——————(本章的有话说比较重要,如果希望跟进剧情的读者宝宝,尽量都看看,感谢大家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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