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口

    陆聿哲这人,你说他处于弱势吧,林池安却时常感觉他手握着两人之间的主动权;说他游刃有余吧,但这人总会适时露出自己的脆弱。

    他说完那句后放林池安下车,在上楼的那两分钟里,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打开门坐在沙发上,学着陆聿哲的姿势坐了很久,最后避重就轻地扣键盘发消息:

    【三水也:明天去哪里丸?】

    林池安发现等不到回复便起身去洗澡,出来时看到陆聿哲说了两句:

    【终身帅气之陆财神爷:给你点了餐,安城本帮菜,少辣了。】

    第二条是他发来的定位,林池安点进去,发现是一个安城东南部一个区的博物馆。

    学书法的人都知道,那部大名鼎鼎的《玄秘塔碑》就在这里头放着。

    她放下手机,打开门便看到外卖放在门口的瓷砖上。

    林池安将其拎起来,垫了个坐垫在屁股底下,给陆聿哲发去一个视频。

    距离两人分开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按理说他应该已经到家了,不过电话迟迟不响应,就在林池安耐心告罄准备挂断时,陆聿哲那张大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怎么了?饭到了没?”他问。

    林池安捧起饭盒给他看一眼,而后意识到他背景不是他在自己公司附近的那套公寓,便问:“你...在哪儿呢?”

    陆聿哲调整了一下坐姿,虚影中显露出他身后的背景墙,他说:“在我爸妈家,今天家里来客人了,我陪着招待一下。”

    闻言,林池安和他闲聊的心顿时没了,抬手就要挂电话:“那算了,你快去吧,明天见。”

    他扬声制止住她的动作,道:“话还没说完呢,人已经走了,我才不出去戳沙发上碍二老的眼。”

    她浅笑了下,而后看他确实已经放松下来了,才搅拌了两下饭菜。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倒也没人挂电话,林池安扫了眼陆聿哲,发现他正在拨弄手里的小玩意儿。

    她抓两下眉毛,而后出声:“小陆子啊。”

    “嗯?”

    “你带我去博物馆是不是为了公司那边?你们那个项目启动了么?”林池安问。

    陆聿哲抬眼看她,说:“启动了,老总亲自陪着外聘来的书法顾问林小姐走一趟去采风收集灵感,怎么着?可以吗?”

    林池安瘪嘴,不开心道:“好不容易放场假,我来来回回地跑,就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在家宅着吗?”

    他轻笑一声,然后放下手里的东西,整个人向后靠,距离镜头远了些,声音沉沉,含着笑意:“喂,林池安,能不能给我一个假公济私的机会?”

    咚——,肉块从筷子上掉落进汤碗里,番茄红的汁水喷溅而出,沾上林池安白净的居家睡衣。

    她的心湖掉进万千石子,泉水涌出,掀起波澜。

    陆聿哲躲在镜头后,肩膀断断续续地耸起,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把自己乐得不行。

    林池安慌忙地抽纸巾擦胸口,洁柔纸巾摩搓间她看了一眼他,最后抿着唇,生生将电话挂断。

    当晚睡前,林池安为了能让自己明天显得专业一点,还专门搜罗出了小时候拓写《玄秘塔碑》的资料,什么“大法师端甫灵骨之所归也”都翻译出来了,顺便还百度了一下金银鱼袋。

    做完这些后,她趴在床上,点开陆聿哲发给她的助眠音频,将空调定时后睡下。

    第二天天气晴朗,安城夏天的滚滚热浪劈开公寓楼门,大刀阔斧地涌进林池安的怀抱。

    她属于那种出门非常不喜欢手心被占的人,享受掌心空空的洒脱与自由,便只攥着部手机冲进陆聿哲车子的副驾。

    “出发!”胸有成竹的林池安将手机放在中央控制台上,指着前方下令。

    陆聿哲换了副墨镜戴,但与上次的大同小异。他将林池安的手机递还给旁边人,指示道:“连蓝牙,放首歌听听。”

    “哦。”

    “安全带系上。”他边启动车子边说。

    林池安手指在屏幕上触动,随口问:“你这车什么时候换的?”

    “两三年了吧,回国后换的,代步用的。”

    音乐声乍起,前奏一响林池安就听出这是林忆莲的歌。

    《再见悲哀》开口脆,结果女歌手前两句还没唱完,陆聿哲就黑着脸将其切掉了。

    林池安想笑又不敢笑,在旁边捂着嘴划歌单。

    关于这首歌其实有件不得不提的往事。

    他们大四那年冬天,陆聿哲有个舍友失恋了,大半夜在宿舍群吆喝着要去买醉。当时他正和林池安在电影院看一场被剪得稀碎的爱情片。

    双十一本来只作为消费主义的节日,到那天也变成了电影的热门档期,影厅里几乎满座,但两人直打呵欠。

    林池安撑着眼皮看了一半,就感受到旁边人戳了戳她的胳膊,凑近她小声道:“王泽电话。”

    林池安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去接。

    五分钟后,腿面上的手机忽然亮起,林池安瞄了一眼,发现是陆聿哲发来的消息:【还看不?看不下去了出来,咱看笑话走。】

    【?】

    林池安还是跟着他去了,王泽一人买醉的那家KTV就在影院楼下,两人手挽着手腻歪地推门,被易拉罐堵住了去路。

    陆聿哲瞥了眼脚底,嘲笑道:“王sir你这不行嘛,失恋还喝九度?”

    “滚。”王泽瘫在卡座上,整个包厢都是林忆莲《再见悲哀》的歌唱声,听王泽说,这首歌是他那来自香城的女朋友最喜欢听的一首歌。

    那天陆聿哲没喝,他开车来的,得负责把自家女朋友和那不成器的宿舍小鳖孙送回学校,但他嘴上功夫却没闲着。

    陆聿哲搂着林池安坐在最边上,给两人找了片干净地方,嘲弄道:“人不都给你唱再见悲哀了嘛,你别喝了,再喝下去今晚咱都别睡了。”

    王泽喝大了,扔一罐空瓶子过来,骂道:“你他妈的搂着人林妹妹确实舒心,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到哪天你俩分了我也给你放这歌。”

    陆聿哲伸胳膊护了林池安一下,笑骂道:“滚,盼我俩点好,今晚我是你再生daddy。”

    当晚林池安窝在被窝里给陆聿哲发消息,问:【王泽睡了没?】

    他过了五分钟才回:【你怎么不问问我睡了没/可怜/可怜】

    林池安看着床帘上略有些反光的星星,顺着他问:【那你睡了没有呀?】

    他呵一声,发了串语音过来:“刚睡着,他差点把胆汁都吐出来了,人从厕所出来直接弹射上床,wok——”

    他话音止在这儿,把林池安吓一跳,她立马从床上坐起来,连发了好几个问好过去慰问。

    又过了十分钟,就在林池安撑不住快要睡过去时,陆聿哲的语音又过来了:“小兔崽子一巴掌呼我脸上了,我妈都没这么打过我。”

    林池安压着分贝笑,胸口都闷得有点痛,发了个抱抱的颜文字过去。

    事情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陆聿哲说自己得去洗个澡,让她先睡。

    林池安:【嗯嗯。】

    那阵子林池安已经和老师说好自己大四毕业后会去羊城工作,但这件事她一直瞒着陆聿哲,心里始终不放心,主要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这件事。

    其实对她来说,坦白就一定意味着分手,连异地恋的可能都没有。

    倒也不是林池安不相信陆聿哲,而是她不相信她自己。林池安觉得自己会在距离的问题下变成一个多疑、不周到、不够体面的人,会让两人也许可以一直在回忆里完美而有始有终的爱情变得很不好。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在爱情里,消磨比没有拥有更可怕,她宁愿在陆聿哲的记忆里,自己是一个与他明明有很多美丽往事的、有点狠心的姓林的恶女,也不希望那些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爱意都被异地的猜忌变成黑历史,甚至闭口不言,只觉得恶心。

    如今这首歌又被拉出来,很明显陆聿哲也想到了这件事,他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林池安觉得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小林老师你故意膈应我呢是不?我这死乞白赖缠您这么久,您今天赏我个脸陪我溜达溜达,谁知道一来就是这下马威,谁受得了啊?”

    得,脾气上来了,他一串串说得顺溜,林池安在旁边安静听着,最后装乖扮纯问一句:“怎么了呀?”

    他啧一声后抓了抓头发,看绿灯亮了后一脚油门踩下去,说得干脆:“我难受。”

    林池安憋了好久,这下彻底绷不住了,在副驾笑得前仰后合。

    她不顾旁边人愈来愈黑的脸色,又把这首歌给他放开,摆明了要治治他这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那会儿正是一点钟太阳最明媚的时刻,车厢里隐秘又浪漫,林忆莲不停唱“再见悲哀我不再计较任何结果”,出风口凉气丝丝沁出,林池安额角出的薄汗被晕掉,笑起来的眼睛像月牙。

    陆聿哲将车稳稳停下,就这么解了安全带一脸无奈地看她。

    “这不是博物馆啊?”林池安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愣了两秒后掏出手机看地图,问道:“你停车干嘛?”

    陆聿哲沉沉看她半晌,就在她顿觉不对想要下车时,他忽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整个人向前倾,接着用触在她腕上的那个大拇指摩挲她那块细腻的肌肤,脸又向前凑一点。

    林池安的双眼皮较之前更明显一些了,两人的鼻尖碰在一起,陆聿哲好像刻意喷了香水,她只闻得到前调。

    微涩的苦橙与夏天相得益彰,像是午后从冰箱里取出来的气泡酒,瓶盖一开,冷气上浮,液化的水从掌心流下去,顺着重叠的掌纹遍布全身的各个脉络,将灵魂都缠住。

    林池安觉得整个世界都只有他们轻微的喘息声,她的耳根在烧。

    但陆聿哲给了她退三寸的权利,只是在林池安实在受不了而将脊背紧贴车窗时,他抬手轻轻揉了两下她的唇瓣。

    陆聿哲的语气清淡,疑问纯粹,仿佛只是好奇,别无其它旖旎的心思——

    “你的唇膏是草莓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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