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书生少年身量,穿着一袭素葛布旧长袍,乌黑的发丝用枯木簪绾了,再用素葛织成的发带绑牢。两根细长的发带垂落在后背,随着阵阵轻风、书生身体的前后倾仰而飘荡。

    书生一连几日睡着全村最好的床,吃着全村最好的饭菜,大咧咧地占着从村长家里临时搬来的最好的桌椅,在村中央老槐树底下给人看病。

    诊脉开方的木桌子前面,蜿蜒排着绕了好几个弯的长队,排队的人,有这个村子里的,也有附近村子听说有医者游行到此后匆忙赶来的。

    排队的人,有病的在哼哼,没病的在聊天,交换着不同村子间的各种消息,但都注意着降低音量,不要打扰到前面慈悲心肠的游医,或者书生。

    是哪个已经无所谓了,这两百年来,游医和穿长袍的书生基本画上了等号。

    突然间响起了一声燕啼,山中鸟多,本没有村民会在意,可是书生抬头了。

    书生伸出一根手指,一只玄鸟落在他指上,细细的爪子绑着一个小巧的竹信筒。

    从最接近书生的村民到最远处的村民,原本还略显嘈杂的人声飞速一圈圈消失。

    书生一眼扫完信上的两行字,抬头便对上一双双的眼睛,一双双含泪的、哀求的眼睛。

    “大人,求您救救我孩子吧!”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扑通”一声跪下,红着眼圈哭泣。

    村民们呼啦啦跪倒一片。

    书生没办法:“乡亲们,乡亲们使不得,快起来!这样吧,我看诊到中午,疑难杂症患者留下,村医能治的就请去看村医。走前我留两本小册子,册子上记了些治发热、腹泻、跌打的药方子,大家今后也能用得上。”

    “我们不识字啊!”不知道谁喊了声。

    自造字至今,识字便一直是贵族的特权。

    “不要紧,药材旁我都画了画。”

    午后,随着最后一个患病老人被家人搀扶离开,书生利索地背上一旁的书箱,捞起桌子底下的剑,沿着来时的方向归去。

    这世道,人少兽多满眼山,书生哼哧哼哧不知翻过了几座山、趟过了几条河、药倒了几头兽,终于——到了下一座山脚下。

    山脚下有个湖,湖畔有棵树,也不知它怎么想的,粗壮的树干歪歪扭扭净往湖上长。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好吧,不是“似”,爷爷的这是他第四次来了!

    “唉啊!”书生气得将当拐杖杵得满是泥巴、草屑的佩剑往左一摔,书箱朝右一放,整个人“大”字形砸到地上,闭起眼睛。

    过了数息,书生一动不动,像是真打算就这么睡上一觉。

    “你在这儿绕了三四圈还不走,想做什么?”

    此人声音略冷,但冷得恰到好处,像雪域的微风,冷冽而不凌厉,让人觉得寒凉,却又不至于被刮得手脸生疼。

    书生一骨碌爬起身:“大人,小人迷路了!”

    书生跪在草地上,五体投地恭恭敬敬摆好姿势,然后微微抬起脸,露出皱成一团的眉心,和满含热泪的双眼。

    “撒谎。”此人声音冷了些许,看过去的目光锋利得像刀子。

    书生看清了单曲着腿坐在歪脖子树上的人,纵然对方遮住了半张脸,仍旧忍不住惊艳于其孤傲清寒如同北地雪山般的姿容气度。

    白衣白发,面具遮脸,是九命相柳。

    “你走是不走?”相柳歪了歪脑袋,问。

    或许是相柳生得太过好看,惊艳之下,书生忘了继续哭,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吞吞吐吐:“嗯……小人……小人不记得要怎么回去……”

    相柳默念义父的叮嘱,忍住扔人的不耐:“来人,带回军营。”

    数个黑甲持剑的辰荣军将士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捆上人,蒙上眼,押着书生离开。

    许是因为这二百年来,书院始终坚持开馆授课,后面又辟了百草园、立了药谷广传医药之道,利益恩泽无数生灵,使得书生在辰荣军中也有几分薄面,押送书生的辰荣军将士对书生不算粗鲁,甚至时不时会提醒一下“抬腿”“有坑”。

    书生蒙着眼分不清东西南北,等去了蒙眼黑布,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简陋的营帐中,脚下踩的是灰扑扑、毛发略显虬结的旧兽皮。

    帐帘一掀,相柳走了进来,明明是个清冷美人儿,却一来就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帐侧的木制长凳上,好在举止仍旧是令人赏心悦目的。

    “名字?”相柳戴着半拉面具,或许是书生的目光过于期盼灼热,自己又被义父叮嘱了不能下重手,干脆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玟小六。”书生立得规规矩矩,低头耸肩垂手并腿。

    闻言,相柳睁眼,上下扫视玟小六一番,道:“我还以为,就算你们夫子没空,来的也会是你们大师兄。”

    “哈?我们大师兄为什么要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相柳深深吸了口气,吐出,微笑:“无事,来人,送客!”

    “哎哎哎!大人!大人!”玟小六一着急便想朝着相柳迈步,结果不知怎的居然绊了一下,摔到地上铺着的兽皮上,“大人,家师、大师兄都在外游历,事发突然情况紧急一时赶不回来,小人离得近赶来了,就想先来探探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你能做主?”

    “要说做主,也就只有师父能做主,但师父远游时间、地点向来不定,书院也联系不上他,小人弄清楚状况自当尽快禀告大师兄,商讨出个临时办法来。”

    玟小六外出游历,行医济世,结果三日前收到书院急报,说是一小队进山采药的弟子走失了,共七人,从离开那日起计,已经失联有小半个月了。

    清水镇外的荒野大山深处,是辰荣义军的地盘。这七名弟子,很有可能是被辰荣义军抓了。

    “那七个人,破了我们的阵法,找到我们营地,为了营地安全,我们不可能放他们离开。”

    真不知该说这几人是阵法学得太好还是心眼子太缺,玟小六听完事情来龙去脉,脑仁转得生疼,撑起身体硬扯出一副笑脸。

    “大人,我们书院,一是本身背后没什么靠山,收留的也大都是些无家可归之人,讲究独善其身、明哲保身。西炎、辰荣、皓翎之间的事,我们向来是不敢沾的,不信您试试我们那几个弟子,问他们辰荣军营地位置,他们的嘴呀,一定闭得比蚌壳还紧。

    “二是,书院弟子,一入门就被耳提面命‘仁义礼智信’。辰荣起义军由传闻向来治军严明的洪江将军率领辰荣不降士组建,对故国的忠诚,对袍泽的忠义,一直都被书院弟子们私下感慨。在此忠肝义胆感召下,我们那几个弟子,即便是出于道义,也一定会咬紧牙关,为辰荣义军守住营地位置。”

    玟小六笑得脸面僵疼,然而相柳迟迟不说话,直到他快撑不住了,才开口:“马屁拍得再好也没用,我不信他们——更不信你,油嘴滑舌。”

    玟小六笑脸一跨,两眼无神地往地上一趴,搬出一副无赖模样,竟似仗着书院而一点也不把辰荣军师、九命相柳放在眼里。

    瞥一眼趴在地上装死的少年书生,相柳压下了嘴角极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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