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的是，往前走，往前走，再往前走，永不回头，明白吗？”
紫色眼眸剧烈颤动，元宝知道他脑子明白了，身子没明白。
没想到五百年后那般强大的妖皇，五百年前竟是如此一个胆子小又不太聪明的小孩。
但……他还活着。
好好的。
某书架后，一双无光的眼睛亮起来又暗了下去。
嘴角无意抽动着，心头像被大水淹过一样。
“哼……”
“你明白了吗？”
眼前忽然放大一张漂亮的脸庞，银河一般都眼眸在元真心头绽放着灿烂。
元宝见他傻了一样，便又说了一句:“我问你，明白了吗？”
“明、明白，明白。”
元真不住后退了半步，引得元宝斜目观望。
她转身道:“接下来，你们去寻妖族中建筑工人，跟他们学习修葺房屋。”
紫衣满脸问号:“修房子？”
红衣不多言，元真却是暗暗挪了出来，眼神奇怪地开口道:“建房子，区区小事，本座便会。”
元宝愣了愣，但没露出太多惊讶神色。
她道:“那便好，三日时间，教会紫衣建房子，三日之后，你便和紫衣一起建房子。”
“这是图纸。”
元真伸手接下，打开一看，那是一座修建在妖宫后山悬崖的简易木屋，四合院。
分明是普普通通的修建图纸，他却恍惚间从图纸中看到了一个……家。
不自觉，他点了点头，道:“好。”
紫衣问:“师父，那小红呢？”
元宝道:“你很清楚，小红比你强太多。所以，她跟着我，我亲自教导她。”
紫衣真心为红衣高兴，他道:“那太好了！小红，你跟着师父，肯定会变得很强很强的！”
红衣重重点头，看向他，道:“嗯，日后，我就可以好好保护陛下了。”
二孩相视一笑。
年轻的孩子，还不懂得分别的苦，也没尝过想念的滋味。
他们只是看到了，很美很美的未来 。
元宝挥挥手道:“去吧，我准备了药浴，你们好好泡泡，日后，也日日要泡 。”
“嗯，谢谢师父！”
身心疲惫的紫衣总算露出了从前一样的笑，他牵着小红的手，退出了藏书阁。
阁中很安静，连呼吸声也听得见。
元真转身的时候，眼前一片空无。
走出一步时，有好听的声音喊了他的名字。
“元真。”
惊喜转身，那一双眼比星河还要璀璨。
元宝却没有抬眸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只是道:“过来。”
很慢。
元真踌躇不前，仿佛前方是洪水猛兽要吃了他似的。
不，或许比吃了他还要恐怖。
他下意识问自己:我又做了什么？
应当没惹她吧！她又要打他？
不对，上次……
她要报复回来？
脑中一团乱麻的元真最终还是站在了元宝面前。
元宝朝他伸出了手。
他却后退一步，双手却还是传来了钻心的疼痛。
他抱着双手瞪眼，却撞进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眸，那双眼中什么都没有，可他就是觉得看见了世间万物。
瞪着的双眼平缓下来。
元宝道:“你躲什么，我又不打你。”
元真又瞪起眼睛道:“你打我的还少吗？”
元宝:“你不该打？”
元真:“……”
元宝闭了闭眼，递给他一颗丹药，道:“吃了，伤会好，能止痛。”
元真却迟迟没伸手，一双眼总是看着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元宝便道:“没毒。”
下一瞬，啪地一声。
元真捂着脸咬牙切齿道:“我又没说不吃！”
元宝淡淡地道:“你说慢了。”
元真:“……”
他总算接了那颗丹药，迅速塞进嘴里，生怕有人跟他抢似的。
吃完，又瞪着元宝，冰冷的脸庞上挂着两颗大大的亮晶晶的眼睛，像是两颗亮烁的明星，久不湮灭。
从前高贵强大神秘的帝王，如今成了个看不出模样的黑黢黢的煤块，却没有寻常帝王熊熊燃烧着的战意和恨意。
他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平静的人。
元宝移开视线道:“行了，走吧。”
元真道:“本座是皇帝，你要本座来就来要本座走就走你当本座是什么人？”
一记眼刀横来，元真转头就走。
身后却还是响起了声音。
“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你才敢对我如此大呼小叫？你莫忘了，你的皇帝早被我踹了，你如今，人在我手里，命在我手里，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得做什么，我要你跪下，你也只能对我跪下！”
冰冷似蕴藏血刃的话刺在元真身上，他似乎疼痛难耐地捏紧了拳头。
他道:“本座，宁愿死！”
身后传来毫不在意的刀锋冷意:“呵，你若有胆子死，我便去阴曹地府要来你的魂魄，将你装进狗的身躯，日日锁着你。你可以试试，毕竟，我还挺想去阴曹地府玩玩儿的。”
身后是地狱，身前比地狱还要地狱。
他孤身一人立在此处，不能前不能退，便只能听天由命吗？
元真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啪——
脏兮兮黑漆漆的脸庞歪了一歪。
身前是身形如鬼魅的红色身影。
“要你跪下，要你磕头，要你大声地说你错了！”
似有千般万般的委屈冲进了元真的心，双眼抑制不住地发红，似有雾水溢出。
他转头看了元宝一眼，她的眼神时时刻刻告诉他，这件事情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他抬眸望了望天，心头叹息一声，笑一声，安抚一声。
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不过又是回到了没有力量前的时期罢了。
他垂下眼眸，弯下了膝盖。
却在碰地之前瞬间直起，他瞪向元宝，双手凝出了黑气。
凶狠的面孔刹那间呆滞，脑中一片空白，他只觉自己已然灵魂出窍，他看到了自己死后的模样……
嘭的一声。
他弯着腰跪在地上，地板上晕开了一朵又一朵白花。
血红的双手捂着剧痛的脑袋，他双目腥红地瞪着元宝，却没有多少摄人的气势。
“你不要太过分了！我是一个人我不是你养的狗！”
“人？”
元宝红唇轻启，出口的话语是令人恐惧的凉薄。
“你扪心自问，你所做的那些事，配让我把你当人看么？”
元真心头猛的一跳，抬眸时，眼前元宝的那一双眼仿佛是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没有一丝温度，冷得死死的。
下巴被嫩手捏起。
红彤彤的一双眼乖巧地待在元宝的眼中。
元宝道:“说，你错了。”
他的身体僵了僵，似乎在短暂的时间内经历了翻山越岭的挣扎。
眼中已清明，可眼角的微红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我……”
他没有很快地说出那句话。
没人知道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在想什么，想有人来救他？还是在想元宝收手？
他落了泪，眼中却没有一丝恨意。
他眼中有一丝丝委屈，像是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到家自己敬爱的长辈却还不信任自己的模样。
恍惚中，元宝眼前浮现了一道又一道惨烈的身影。
一群衣装华贵的小孩围着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要她跪下磕头喊大爷。
周围全是笑声和压力。
小女孩却没有跪下，她拼命地保护自己，用手中唯一的武器石头去攻击那些屈辱。
但是，对于那时的小女孩来说，对面的人是树，而她只是树底下一只脆弱的蚂蚁。
她，遍体鳞伤地低下了自己拼命抬起的头颅，弯下了自己的膝盖……
迷蒙间，眸中脏兮兮的脸庞似乎成了血淋淋却倔强的那一张脸……
“够了！”
她一脚踢开了元真，元真躺在地上，瞪着元宝的脸。
那一双眼，仿若棒槌袭击着元宝的心脏。
耳边不断响起元嘉对元真说过的话:“你不如信我吧，我还是很厉害的，不会让你吃亏的。”
元宝闭眼，封闭了自己的心，沉声道:“滚！”
元真的心下意识一颤，他咬了咬牙，似要说些什么，最终还只是“哼”了一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滴滴答答一高一低的声音一声声在元宝心头留下足迹。
直到耳边安静下来了，她的心里也仍在响。
……
元真一踏入浴室就听见杀猪似的惨叫。
那是紫衣的。
快步跑进，眼前光秃秃的小孩泡在浴桶中，双手紧紧扒着桶边似想逃出去。
红衣尽力地按着他不断挣扎的手。
旁边是装满药浴无人的浴桶。
红衣看见了他，便道:“旁边的是你的。要不你等会儿再泡，我现在没办法按你。”
“谁要你按！”
元真径直跳进了浴桶。
红衣则闭上了眼睛，似在做心理建设。
连一直惨叫的紫衣也放了点精神关注到元真身上。
一秒，两秒。
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
紫衣道:“人类，你还挺能忍啊！”
元真却愣愣地道:“我……一点不痛。”
紫衣喊道:“什么！师父！你好偏心！”
师父？那个疯女人？
元真是不信的，可不知为何，心头就是有些温暖，不再冷也不再疼了。
嘴角，也有些控制不住。
他用手舀起药水，又倾倒在身，如鲤鱼跳水不亦乐乎。
一旁的紫衣:“……”
他可怜巴巴地看向小红，声音委屈地道:“小红，我疼！能不能不泡了？”
红衣却侧了眼，狠心道:“陛下，师父是为你好，你不能辜负她。”
紫衣愣了愣，道:“你说得对，我不能辜负师父，更不能辜负我的爹爹娘亲，还有妖族万万子民，还有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