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绘确定的事有很多，但同时她不确定的事也不少。
去漫展要穿什么搭配什么帽子鞋子配饰妆容等等她都不确定。
下意识要打电话给季珊请求建议的时候看到了对方朋友圈凌晨三点发出的对甲方的悲号哀鸣，然后默默删除键入一半的内容。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段时间怎么一直在和穿搭较劲。
她这么跟陈逝吐槽，对方眼睛发光得像是滞销三年的产品终于找到倾销口一样，隆重向她安利出某软件，就是他之前分享链接在微博的那个。
林绘笑笑，心道我知道这个软件的时候你还在犹豫今天系亮色领带还是穿切尔西呢。
今天定衣服，明天看衣饰……一件一件的挑，到了前一天晚上总算是整完了大全套。
陈逝对着镜子一脸沾沾自喜，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帅气，剩下一部分是由于这一身可是林绘亲手挑出来的。
虽然只是普通的T恤配休闲衫，但还是怎么看都好看。
当然，也有可能是人好看。
手指摸过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准镜子一阵摆弄，各种调整姿势，尽可能把自己一米八几的大长腿显露出来。
陈逝终于明白为什么某红书上分享生活的人每个场景每件衣服都要拍那么多张了，完全选不出来自己最帅气的那张啊！
这张表情帅气，那张身形挺立……干脆全发过去吧，正好让他们知道我的帅气可是全方位的。
刚想要点击发送，页面上方赫然跳入一条消息，是系统消息。
陈逝点进去一看，一行【你怎么还敢跳出来继续蹦跶的呢？】刺入眼帘。
什么玩意？
陈逝二愣子摸不着头脑，这种中二复仇台词早就不流行了好吧，手指点划，想要把这号码拉黑。
而号码主人像是预测了他下一步动作，紧接着发来一句【你可别忘记七年前的事啊好哥哥】。
几乎是下意识地，陈逝牙关一瞬间紧咬，又是陈坞钰。
亲近的人知道他的私人联络方式，只有被拉黑的人才会直接发短信。
分享照片的好心情顿时被两句话冲晒得一干二净，随后翻涌上来的是无尽的恶心和难以自控的厌弃，不是对别人，是对自己。
怎么敢忘记呢……对他妈妈死后声名的折辱，真是未敢忘怀。
陈逝紧握手机，手背青筋凸起，映着骨节苍白的手指，让人想要深思这人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颤抖着的呼吸沾染上悲伤绝望，绞着心肺，仿佛忍耐着极大的苦楚。
又是一声叮咚，他却再也没有力气去看去分辨他人怀揣着的恶意，眼前只能看得清妈妈经年之后的遗言，那张泛黄的横亘着岁月的便利贴。
她写了什么来着，在自杀多年之后被她那无耻又极端下作的丈夫拿出来解释的那张纸条写了什么来着？
陈逝撑住镜子，跪倒在镜子前，镜面里也是自己，人高马大飒爽英姿，是妈妈期待着的模样。
他缓慢地张张嘴，想说我忘记了那些话，凭什么那些所谓的祝福和宽慰只有自己记得。
因为无望的爱情，貌合神离的婚姻，一个人可以放下过去，潇潇洒洒地重新来过，另一个人放弃生命，从高楼一跃而下，登上大字报，为着当年人们口中的“瞎了眼了”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
只有他，困囿在过去，逃不出那个隆冬白雪下血迹斑斑的泥地。
但是，不行啊。
那个命途多舛，苦难了半辈子的女人的话，得有人记住，然后实现。
陈逝眼中凝聚起大颗泪珠，热泪一串一串地滑落，镜子里的男人被扭曲变形然后模糊。
只凭着这点热度他也要继续画下去，坚持创作，但愿有一天能融化那天的皑皑白雪，消了刺骨冰寒。
几息之间，一颗心从痛苦的灼热滚烫重回死水微澜渐止渐息。
再睁眼时，又是一派平静淡然。
陈逝捡起掉落的手机，回复道：【夏虫不可语冰】。
他按灭屏幕，懒得去推想对方的气急败坏——那是心情舒畅时的娱乐点子——而非此时的情绪谷底。
陈逝招来狗子，抱住它埋头在金毛身上，好一会才推开，嫌弃道：“有点臭……你几天没洗澡了。”
狗子一脸呆萌围着他转悠，陈逝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条汉子。
“走吧，虽然明天没你登场的份，还是带你去洗个澡吧。”
—
林绘撇开初次见面那会，现在还是第一次在白天看到陈逝。
距离她不过几米处，陈逝抱着只金毛，期期艾艾地看向玻璃里头的洗浴间。
“你怎么在这？”
她边脱下背上的猫包边问道。
陈逝一转头就看到林绘背对着阳光，笑得一脸灿烂。
“啊，我带狗子来洗澡。”
陈逝目光追随着林绘，只见她拉开拉链，嘴上惊讶道：“这么巧。”
说着从粉嫩的猫包里抱出一只脆果儿，水晶一般的蓝眼瞳懵逼的和一人一狗对视。
陈逝还没来得及夸赞，怀里的金毛已经开始蹬后腿子了，同时吐出舌头，恨不得扑上去招呼脆果儿。
陈逝：“……”
他不客气地一拍狗头，“你们俩物种有别，不可能的。”
脆果儿钻进妈妈的怀抱，只留下一条尾巴对着哥俩。
林绘失笑，此情此景好像俩家长在校门口接孩子时扯皮闲聊。
“家里没有她要吃的特定的猫粮”她指了指还在锲而不舍地往里埋的猫，“来这买，顺便给她洗个澡。”
陈逝状若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
随之而来的就是漫无目的的沉默，满室静谧，隔着隔音玻璃，他们连里头的吹风机呼呼声都听不见。
陈逝想要抠脚，这种被催婚恨嫁家长安排在一起相亲的即视感真让人窒息啊！
他思索再三，选择了最不会出错的装备出招：“今天天气还挺不错的。”
林绘看了一眼窗外已经晴转乌云的天，表示深表赞同。
可能是这个动作太过冷漠，陈逝闭嘴了。
于是该回合由上一轮的胜方选手林绘抢先发起话题。
“狗子洗澡还要跑出来，那每个月得花多少钱啊。”
林绘本意只是调侃性质的，期望着玩笑话能冲淡一点尴尬，但看见陈逝放下狗子开始掰指头计算的时候还是深深默然了。
大哥真不用这么认真啊！
脸上溢出来的吐槽没有打动陈逝，却听得到另一道声音，“洗几次都是免费还用得着算吗。”
比俩人更快反应过来的是狗子，金毛眼睛放光的“汪”了一声，紧接着一个猛扑，差点给来人扑倒。
“诶诶别那么热情。”
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男子以相当不儒雅的姿势维持着狗子的站立姿态。
陈逝转头一本正经，“他说错了，狗狗的洗澡次数不能与金钱挂钩的，我的狗还是很爱干净的。”
嗯，我也很爱干净的。
他眼巴巴地望着林绘，意图把潜意思通过闪亮无辜的大眼睛传达给对方。
襄王有梦神女无情，林绘只看向来人，脑子里刷刷划过弹幕“哦草好帅！”“来这哪里是看宠物啊大家都是来看医生的吧！”等等。
倒不是林绘见的世面小形容得太夸张，是吴牧言确实担得起翩翩公子这一形容词。
高挑身材，比例上佳，五官端正再配上金丝眼镜，整个人气质就是如沐春风那挂的。
看起来……看起来就像漫画里表面温文而雅端方正派背地里杀人不眨眼刽子手的类型。
林绘眉头一皱一松，终于给对方找到精确定位。
这一连串小表情被另外两人收入眼底，吴牧言眉角挑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看向正盯着女孩的陈逝。
“她在干什么？”
陈逝看懂了，然后满目春风地摇摇头，意思是“我不知道，但是她好可爱诶，你不觉得吗？”
吴牧言：“……”妈的死恋爱脑。
“这位小姐，我有什么能为你服务的吗？”
连台词都好像某种特殊服务人员……
林绘脑中对未知姓名的男士道歉一万次，面上还是相当淡定从容道：“想来给我家脆果儿洗个澡顺便买些猫粮，请问你们这有这个牌子的猫粮吗？”
说着，便放下怀里的猫，拿出手机展示之前拍好的照片。
“什么牌子？”
吴牧言自然而然的抱起猫，有一把没一把地撸着，被帅哥抱着的脆果儿享受地微眯眼，一脸享受。
底下的狗子一个劲儿地往上扒拉，想要友好的交个朋友。
吴牧言仔细打量了下照片上的logo，遗憾表示：“我们这断货了，最快要到后天才能到。”
“那怎么办，我家里也没了，网上店家也说还没过海关。”
因为口粮问题，两个人凑得稍稍有点近。从陈逝的视角看过去，只有他一个人游离于人群之外。
怎么看怎么刺眼，这种呆在阴暗死角看着阳光在身边拉长又变短再拉长的感觉并不好受。
于是他插话道：“哪种猫粮？说不定我家里有呢。”
吴牧言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这个人除了画漫画的才华之外，做人真是一无是处。三十好几的男人了，对待感情跟高中毛头小子一样。
林绘瞪眼，满目惊异，就差“你不是养狗的吗”写脸上了。
陈逝可完全顾不得找补，只想着怎么挤走吴牧言这只狗，离林绘再近一点。
怎么说也是自己先认识她的啊！
吴牧言如果知道他是这么想的，一定狠狠冷嘲，先认识就不让她和别的男人走得近了脑子是失去因果逻辑关系了吗。
他想了想，还是给第一次追姑娘的兄弟留点面子，于是笑道：“那你也是来买猫粮的吗？大漫画家？”
陈逝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买猫粮干……”
多亏吴牧言表情变化得快，“什么”两个字及时卡在喉咙里。
看来是熟人了，林绘找准空隙插入：“这位是……”
并未直接向当事人询问，而是扭头看向在场唯一共友。
这个下意识依赖的小动作极大程度上愉悦到了陈逝，他咳了一下，风度翩翩地介绍道：“他是我的粉丝。”
“喂，”吴牧言不满了，侧身对着林绘极尽温柔地微微鞠躬，“也是这家宠物店的老板。”
“看，”陈逝洋洋得意，“这不默认了也是我的粉丝吗。”
林绘扶额，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