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大家脸上都泛起点醉意，追忆往昔的，感慨当下的，结了婚的道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入了职场的抱怨上司难搞工资迟迟不见涨的。
成年人的面具在这帮好哥们亲姐妹面前总是容易摘下。
林绘饭菜还没夹几口，心神已经被身边的八卦勾走了。
“……当时我哪敢抬头啊，入职第一天就撞到潜规则，女的高跟鞋绕着男的腿，整个午休我都趴着……”
讲的人说得眉飞色舞，听的人目瞪口呆，她毕业之后决心奔着创作，一路策马奔腾，这些职场常见的勾心斗角在林绘眼里真是大开眼界。
公司俩老板互骂，同学看不下去劝了几句，老板们因为女人参与，情绪一下子上头了，最后冷静下来了，把同学开了。
——这也能忍下去？要是她知道这结果，就继续煽风点火，最好斗殴致死。
许是她表情完全不遮掩半点震惊，瞳孔里的呆滞太过明显，主讲人喝了口橙汁润润嗓子，看了她一眼。
“林绘现在在哪高就啊，毕业之后都没怎么联系。”
林绘讪讪一笑，按现在的工作状态是……
“待业人员。”
陈逝那头不找她画漫画，可不就是等待工作的人吗。
身边一圈人沉默下来，林绘笑着问了句“怎么了”。
那位女同学嘴巴张了又抿紧，脸上浮现的犹豫几乎戳到林绘眼里。
毕业之后几乎待在家，但不代表她不会最基本的察言观色，但还是笑得没心没肺，“到底怎么了嘛？”
“林绘你高中可是考上211呢，我还以为你还会接着考研，毕竟你当时还和……”
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林绘无奈，他的名字是伏O魔吗。
“我当时说以后要和顾辞阳一起去搞科研是吗。”
平静淡然的语气，听得周围人纷纷侧目而视，季珊也忍不住放弃与顾辞阳暗地里的眼神厮杀，朝林绘那边看过去。
兀自沉浸在愤怒慌张的顾辞阳还在眼神停滞，视野里凝固的色块移动才让他眨了下眼。
刚才是不是有人叫我？
感受到好友的视线，林绘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也是，照她当年的疯狂程度，任谁都不信会轻易放弃。
她抬眼看着桌那边的顾辞阳，他一副受到沉重打击的颓废模样，不禁莞尔一笑，看着他有所动作。
看着他和自己对视。
男人眼里的慌张无措一览无余，林绘感受了下，确认自己内心没有半点波动。
于是她直视男人的绿眸，曾经让她总是想起山涧里，阳光下飞溅的水花的眼睛，如今再翻不起一朵浪花。
“但那是他的梦想，不是我的。”
如斯漠然。
顾辞阳看着那张红唇对他张张合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彻骨的寒凉。
明明听不清一个字，明明说话的人的表情平静，甚至带着点柔和。
明明是送祝语的模样，在他眼里却是下诅咒的姿态。
林绘如果知道他内心所想，一定会啐他一脸，多大脸啊。
可惜她不知道，只是淡淡地移开目光，任由那道不可置信的视线刺穿身后的墙壁。
—
墙壁质量还不错，至少仅有两墙之隔的陈逝完全感受不到。
他重新坐回座位，旁边的夏时霖见他回来了，忍不住捣了他一下，问道：“干什么去了，磨蹭半天。”
“去跟踪人了。”
夏时霖：“？”
陈逝却并不解释，只顾着拣桌上鱼肚肉吃，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胃里压下点东西，总算实在了。
“谈的怎么样了？”
这话说得好像中途跑路追娇妻的总裁回来让下属汇报工作，夏时霖都要幻视出陈逝扯领带的动作了。
腹诽一顿还是要好好回答，“送钱的事儿，他们没理由不同意，但是……”
“但是？”
“有一家公司负责人表示在你参与制作的同时他们也要派出专业人士指导。”
“哪一家？”
问出口的瞬间，陈逝就意识这是句废话，除了陈坞钰谁还会想尽办法给他添堵，而夏时霖无奈下来的神色更是证实了猜想。
向着负责人的方向看过去，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还在吞云吐雾。
陈逝松了手里的筷子，叹了口气。算了，看样子也是不知道其中底细的人，朝他发难没意思。
“随便吧，他们要派专业人士就随他们，是不是真的‘专业’，我也会分辨的。”
夏时霖眉头一送，进而又紧皱，“真的没什么事吗？”
陈逝叹了口气，端起酒杯，红色液体在强光之下晶莹剔透，映着光线和玻璃迷离在眼睛里，他晃了晃杯体，酒液随着动作漾出一圈圈涟漪。
这一连串动作看得夏时霖眉头紧锁，好像看到自家半大孩子非要学着抽烟喝酒一样，于是诚实道：“你别装了，玩什么深沉啊！”
正在晃酒杯的陈逝：“……”
干什么啊非要戳穿！
陈逝抑郁的看了他一眼，“放心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反正真搞砸了我也能救回来。”
内容是十分胸有成竹的，整个人看上去是饱经沧桑的，夏时霖丝毫不在意陈逝的死活，依然忧心忡忡。
“你我是不担心的……”
“喂！”
“我担心的是林绘那小姑娘，她可比你在乎故事多了。”
闻言，陈逝只是嗤笑一声，歪头表示：“那家伙现在过得比我滋润多了。”
有时间约姐妹见男人。
果然。
“人不画画就是会容光焕发啊。”
感慨的语气让夏时霖动了动耳朵，语气犹疑道：“你最近还见她了？”
陈逝讲了他刚刚偶遇作画的事，夏时霖恍然大悟。
末了，陈逝酸溜溜地说：“人家还能约小姐妹去同学会的。”
夏时霖微微挑眉，“你怎么知道她要去同学会？”
“……”
“你不是说你就看见她和朋友在一起吗？”
“……”
“你还跟踪了？”
“……”
最后一锤定音，“好变态啊你。”
陈逝不再沉默，恼羞成怒。
“俩小姑娘出门在外的，不得上点心啊！”
何况她们约见的还是一男的。
“我又不是跟踪，她们房间正好在我们这一层，只是顺路而已。”
也只是“顺路”的看到服务员端菜进去，“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然后“光明正大”地回到自己房间。
“……仅此而已！”
夏时霖长长的“哦”了一声，波浪号溢出屏幕的语气，陈逝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现在是过得开心的啦，改编的事晚点再通知她吧。”
—
出乎陈逝的意料，林绘并不是很开心。
原本以为再次见到当初绿了自己的渣男会有什么情绪波动，至少会冷脸敌视，她在蒋和文开门前都做好转身就逃的准备了。
但现实不是故事，没有那么多起起伏伏。
她在推门而入的一瞬间，目光所至居然都没找到人，最后还是季珊拉了拉袖子，才找到记忆里的男孩。
痴男怨女重逢不敢对视这种情节是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左右都是对方对不起自己，那我有什么好怂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放肆打量这个曾经给予自己沉重一击的男人。
嗯，有胡茬了，变得成熟了。
呦吼，还记得带帽子，不像从前那样顶着张帅脸招摇撞骗了。
眼睛还是很绿啊，和家里厨房里的橄榄油一样绿。
她就这么一眼不眨地审视着顾辞阳，不断地把他和记忆里的少年做对比。
好像有一个虚影附着在现在的男人身上，随着虚影的动作，男人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盯的时间长了，眼睛发酸，忍不住眨了下眼。
再睁眼时仿佛重回当年。
夏日天光悠长，她能看到高中时的自己穿梭在走廊，南方学校的楼道是联通在一起的，她抱着作业本走在长廊间，她觉得这像个蛛网，学生们都是蜘蛛。
耳边传来大课间的广播站点歌，动漫主题曲啦伤心情歌啦送给同学的搞怪生日祝福曲啦等等。
偶尔逃掉课间跑，自己会溜去小卖部买根东北大雪糕，顺便和小卖部阿姨侃大山。不能在教室或厕所呆着，会被学生会的人发现。
沉浸在回忆里的林绘眼睛失神，身边的朋友看着她巴巴地望着顾辞阳的方向，不由得心里一紧。
“绘绘？……绘绘？”
上课时眼皮打架，老师讲课的声音忽远忽近，好在同桌上心会推醒自己。
“绘绘！”
“啊！”
林绘猛地惊醒，抬头发现坐着的自己正在极速倒退，回忆里的场景一帧一帧的碎裂，向前散去。
她好像坐在时空隧道里看着记忆深处里的自己。
直到手臂上传来触感，茫然地看过去，季珊捏住她的脸，摇摇晃晃。
于是林绘又闭了下眼，思绪回归清明。
林绘反手握住季珊的手臂，模样冷艳的女人眼睁睁看着好友注视着渣男不说话，现在又一副失魂落魄心神恍惚的模样，恨从中来，剜了顾辞阳一眼。
“你没事吧？”她说，“要不出去透透风？”
林绘轻轻摇摇头，环顾四周，同学旧友都在把酒言欢。
她惊觉这些年被顾辞阳做出的破事蒙蔽了什么。
现在让她再怀念以前，她突然意识到那些经年之后依旧笑得出来的青春片段里，与顾辞阳相关并没有多少。
意识到这一事实的瞬间，从前因为被劈腿而刻意模糊的记忆倏然清晰，她的青春依然很绚烂。
课桌前奋笔疾书、走廊上嬉笑怒骂、操场上挥汗如雨之后的抱怨，一切都阳光明媚。
要说真的被顾辞阳影响到了什么，那可能是高考后的那个暑假没去成毕业旅行吧。
思及此，她又困惑了。
那么她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呢？
这个问题刚刚浮出脑海，手机突然嗡嗡作响。
她勉力收回思绪，打开通知里的消息。
是微博私信。
【顾得斜阳生：等下可以谈谈吗？】
顾辞阳看到餐桌那头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指点了几下。
【林绘不想画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