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双高跟鞋交替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嗒嗒”声，两边擦得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墙面能让她清晰看到自己的妆容衣饰。
哪怕身形模糊也能看得出投出来的人影绰约多姿，季珊算是把从小到大对美的理解和追求全放在她身上。
她苦笑一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堪当大任。
“我不管待会发生什么，反正你不许临阵脱逃。”
季珊示威性的朝林绘扬了扬眉，只换来对方无奈的一声哼哼。
都到这了，还有金蝉脱壳的可能吗？
季珊边签名边嘀咕道：“奇怪，我下车的时候明明和何琳芷说了我们要到了，怎么都没个人来接我们？”
背靠吧台的林绘闻言只是一笑：“说不定人家都不想让我们来……”
自嘲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到背后传来男声：“谁敢不让你们二位来啊！”
季珊抬头，林绘侧身，只见蒋和文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迎过来。
“哎呦这谁啊？”蒋和文眼前一亮，指着林绘问季珊。
后者脚踩着恨天高，闻言淡淡斜睨了一眼，不说话，谁让他求着自己来请朋友总觉得对不起死党。
蒋和文讪讪，这事是他做的不地道。
林绘察觉到气氛的降温，开口道：“怎么了，姗姗给我画个妆换套衣服就不认识我这个老同学啦？那还好意思叫我来……”
“嘿，这说的什么话”蒋和文急忙打断，多年不见，林绘的嘴上功夫还是厉害得紧，“长太漂亮了，不敢相认啊。”
林绘不干了，轻蹙眉头，“什么意思，我高中长得见不得人咯？”
又给这小妮子寻着漏洞，蒋和文差点咬到舌头，季珊在一旁看着这俩人装傻充愣，终于憋不住笑意。
“行了，别演戏了，我家姑娘的颜值底子还是在的，只是高中懒得捯饬。”
季珊胳膊肘搭上林绘肩头，“真打扮起来比我还好看。”
这话一出，蒋和文当真开始细细打量林绘，女孩妆容清丽，杏眼柔和，放平嘴角也自带三分笑意，高跟鞋一踩显得身量高挑。
是与季珊这种冷艳系完全不同的美，耐看，举手投足散发一种松弛感。
听季珊说她毕业之后就宅在家画漫画搞创作，怪不得身上这股学生气还没褪尽。
林绘因为他探究的视线浑身不自在，抿紧嘴唇，正待蒋和文出声夸赞时，眼睛稍稍往下一瞥，果然还是个学生，一紧张就绞手的习惯还是没变。
“行了，走吧，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蒋和文在前头带路，“你们算是迟到了，晚点自罚三杯的时候，我可不挡酒啊。”
人都到齐了，那岂不是……
念头还没浮出脑海，耳边响起季珊的声音：“那林绘那三杯我替她喝了。”
林绘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别把我当女儿养，我还是有点酒量的。”
前面的蒋和文想都没想地接道：“得了吧，你有啥酒量，谢师宴上你喝得烂醉如泥……”
季珊咳了一声，恨不得踹死前面这个猪脑，蒋和文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闭嘴。
当初林绘喝得通红闹酒疯是因为顾二出国这点事儿在他们那一届可谓人尽皆知。
蒋和文余光瞄了一眼身后，林绘已经变得沉默，道歉的话也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就这么一路沉默到房门。
房间内，一片吵吵嚷嚷。
“其实也还好，我天天在实验室打工都不怎么出去玩。”
问话的女生一脸你快别逗了的表情，“你高中那会玩得比谁都花啊。”
这是实话，高中时期的顾辞阳因为被爸妈遣送回国，心里正是一肚子火的时候，幼稚到只能拿自己当堕落当成威胁，可是成绩又不能太差，不然奶奶会伤心，认为自己没带好他。
成绩上不能下功夫，那就只能从品行入手了。
打架斗殴不行，会被叫家长，他都怕奶奶还没到校长办公室就晕过去。
搞小团体，那也难，靠他那三脚猫功夫的中文能跟上国内教学进度就不错了，还要和人打交道，想想都烦。
他绞尽脑汁都没想到能让父母看到自己的办法，趴在桌上正闭眼向额头吹气，再睁眼的一瞬间看到鼻尖十厘米处正端端正正放着一份信封，括弧，粉色，括弧完毕。
情书？给我？！
顾辞阳沸腾了，在国外上初中时因为他的东方皮相并不受欢迎，有什么活动都是他去邀请别人，还老被拒绝。
于是他站起身，挺拔身姿，俊秀外表，看着对面的女孩脸上悄然爬上几分微红，他在心里打了几遍腹稿，然后字正腔圆道：“抱歉，我和你还不熟，所以没办法接受你的情意。”
话一出口，顾辞阳就在心里狠狠鄙视自己，这怎么看都是三好学生样子，哪里像个花花公子！
顿时挫败感油然而生，也没再理会女孩凝固住的羞涩神情。
“……抱歉，是我贸然打扰了，我会和同学你慢慢熟悉起来的。”
“啊？”
顾辞阳还没反应过来，女孩已经窜出去班级门口了，他环顾四周，看到的都是男生惊叹的眼神。
后来他才知道那女孩是叶梧留，有名的白富美。
再到后来，慢慢熟悉之后，他也开始享受被众人捧起在云端的感觉，换女友如流水，其中最死缠烂打的还是叶梧留。
女生这边吃得开，男生那边靠成绩和球技服人，顺风顺水的高中生活一路畅通无阻到高三的那个暑假。
后来……
“铛”一声响，唤回顾辞阳的思绪。
女同学见他长久不说话，拿酒杯碰了下他的酒杯。
她问的是什么来着？
顾辞阳回想了下，“真没时间玩，你是不知道我大学还遇到过枪击案，抱着一沓数据玩命……”
“跑”字还没说出口，顾辞阳就敏感的察觉到女同学视线已经定在门口，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不知何时房间内已经悄无声息了。
看来是人到了啊。
他靠回椅背，暗暗吸了口气，做足准备。
这才回头，定睛一看，没有林绘？！
顾辞阳差点蹦哒起来，四下急寻，季珊边往里走边满目嘲讽地看着他。
然后一屁股坐在林绘旁边。
顾辞阳这才看见林绘早已入座，坐在何琳芷右手边，暗松一口气。
为了稳定心神，他提手掩饰性的喝了口酒，仰头的动作刚刚好可以掩饰侧移的目光。
林绘还在左右寒暄，他没忍住看了好几眼，当年就知道她漂亮，而现在比起学生时代的清纯更添了妩媚柔和，还是美到看一眼就心悸的地步。
气氛从沉默不语到窃窃私语，蒋和文率先起身举杯，好歹当年是个班长，大小是个官。
“呐，我们一年三班时隔十年重聚此地不容易，我带起头，先敬百忙之中抽空赴约的老同学们一杯！”
一番话，说得酣畅淋漓，酒也喝得豪气冲天，登时场子就炒热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搞文绉绉这套。”
“没办法，咱们班主任就吃他这套！”
说到老师，有人叫起来：“你请我们，不请老班这合适吗！”
声音顿时嘈杂起来，起哄造反的、指指点点的……蒋和文急得额角冒出汗，拿筷子压压声势，“我们老班已经升到副校长了，忙着带高三呢，哪有时间理你！”
“咦”的一声拖着波浪号冲刷着餐桌上每个人的脸，都是皱眉不屑模样。
“这第二杯，请大家站起身。”
蒋和文一本正经地命令着，其他人乐得不可开支。
“笑什么笑！有点组织和纪律行不，老班说他来不了全让我管理啊。”
“来聚会又不是军训……”顾辞阳嘀咕了一句，又是一阵哄笑，他眼尖地看到林绘也跟着笑。
人算是都站齐整了，个个抬头挺胸，真有几分军训的感觉。
“这第二杯，敬时间！三十多个人里还能聚齐那么多。”
蒋和文提了口气，高中时期喜欢舞文弄墨的性子依然没变，“大家今天晚上都脱下什么老婆老公爸啊妈啊的身份，重新当回前后桌，别说我脸皮厚，今个晚上都是高中生！”
说到最后，大男人嗓子竟带上几分哽咽，眼眶也上了微红。气氛也有了几分难言的沉默。
人的青春在回忆里会被时间模糊掉面孔，但有些人一旦出现，那些记忆又即刻变得鲜活生动起来，这时候才发现被模糊掉面孔的正是自己，重新鲜活起来的也是自己，故人眼里的自己。
不愧是高考语文131的男人，林绘想着，低头快速眨了几下眼，憋回泪意。
她说：“那就敬青春无悔，记忆永驻吧！”
一边说一边举起酒杯，这种时候没人在乎是谁举杯喊话，一呼百应。
桌子太大，只能和近处的人碰杯，“叮铛”四处飘起，久久不散。
顾辞阳能敬的地方已经敬完了，唯有一处迟迟不敢伸手，也不敢点头致意。
正想着干脆一饮而尽，那头的季珊发话了。
“进来还没和顾二你干一杯呢，来，敬你。”
敬他什么？
顾辞阳慌乱之中把视线投过去，直直地对上林绘看过来的眼神。
温暖友好、和善可亲，用什么好词形容都可以，和林绘对每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一样的可亲，却让顾辞阳如坠冰窖。
他缓慢地挑起眉毛，眉峰扬起，带着点不可置信，像是对眼前的一切表示极为荒谬，表情尚未来得及凝固，林绘已经歪头表示不解了。
一股冲天的怒火席卷了顾辞阳的脑子，还没发作甚至表达，唯一可以看得见的观众已经被身边人拉去叨叨八卦了。
他低下头，捏着高脚杯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可以看见红酒顺势起伏，液面在杯壁上下滑动，划出让人心慌的弧度。
小声喘气，周围嘈杂的人声、玻璃碰撞声、手机的嗡嗡声一瞬间远去，他仿佛置身于巨大的气泡里，作茧自缚。
直到眼前的红酒里突然出现一颗开心果，才打破气泡。
霎那间，听觉回归，耳边的心跳声渐渐平缓直至无声。
他顺着开心果看过去，果然是季珊。
女人的手搭着身边人的肩，迎着他的视线，嘴角挑起冷漠嘲讽的弧度。
仿佛在说：“你不会还真以为自己当年做出来的破事足够让她印象深刻以至于念念不忘到你回国吧？”
一时间，顾辞阳牙关紧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