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的工作氛围永远萦绕着一种疏懒，是打工人提前进入美好双休的预备状态。
但《随心》编辑部却一反常态，几乎每个人都忙着审眼前的稿子，不敢朝会议室瞥一眼。
只有白粒妍光明正大地站在门口听墙角。
废话，虽然林绘现在交给夏时霖带，但到底是从她手底下过去，日后要还回来的。
今天在办公的时候不经意抬眼看到林绘跟着陈逝进门，着实吃了一惊。
一般没什么大事都不会让漫画家亲自登门找编辑，画漫画实在是太忙了，基本都是电话联系或者编辑找人。
她给林绘使了个眼色，得到的只有林绘悄悄摆手，随后就踏入了夏时霖那头老狐狸的深渊。
“你们自己说说怎么回事！”
声音劈在桌上，两人宛如上课开小差被抓住一样打了个激灵，门外的白粒妍不由得往里凑凑。
夏时霖坐在会议室的主位，脸色难看地点了点面前的电脑，身后的大屏幕亮起。
简单直观的曲线图，是《随心》连载帐密以来的销量情况，刚开始高得刺破云霄，之后慢慢跌落，这在夏时霖眼里很正常。
一本杂志不可能靠一部作品吃一辈子，营销多了观众总有疲惫的时候，下降是情理之中。
不过也还是保持在一个基准线上。
而这段时间，能明显看到销量掉落在该有水准之下。
夏时霖不看图，他昨晚整理的时候就够郁闷的了，端详着两个人看完之后低头沉默不语的神情，好半天才淡淡“哼”了一声。
犹觉不够，点了下触控板，下一页密密麻麻的截图赫然放大在瞳孔里。
“这是网上的评价。”
“感觉最近这几话蓄力不太够……这是可以说的吗……”
“原本感觉还好，但是看到后面回过头又觉得奇怪，这些伏笔未免太浅了。”
“画面很精细，就是过于精细了。”
——这些还是对弱水抱有滤镜的读者评价。
更甚者直言：“说白了就是江郎才尽。”
对于所有的评价，陈逝一言不发，眼神淡然，平静的好像这些情节不是他写的一样。
相比之下，林绘就显得坐立不安了，批评她的倒不是很多，但总归是她画出来的，于是莫名其妙也多了份责任感。
她看了一眼身侧双手交叉不置一词的陈逝，还是自己主动先认错吧。
“对不起，我……”
话头刚起，就被夏时霖打断了。
“你道什么歉！都是陈逝这崽种，他是不是没告诉你走向，然后你也不知道怎么画是不是！”
嗓门之大，惊得林绘立时僵住了。
陈逝终于有了动作，抬眼盯住夏时霖，道：“你吓着她了。”
夏时霖：“……”
要不是你，我能这么干着急吗！
眼瞧着两人的对峙暗流涌动，林绘神思回笼，两人背道而驰的态度让她默默闭了嘴，这事大抵真的与她无关。
“是我没告诉她，告不告诉她没那么重要。”陈逝神色自若地解释道，“反正她也影响不了故事。”
这话让林绘禁不住侧看，既然她影响不了又为何要遮遮掩掩。
夏时霖顿时也意识到了语义冲突，心知矛盾之下陈逝逃避的态度，一下气血翻涌着蹿上心头。
他闭了闭眼，苦口婆心劝说：“陈逝我跟你说，故事藏着掖着，不拿出来早晚会烂掉。”
林绘听着，微微挑眉，夏编不愧是干编辑这行的，意有所指啊。
陈逝眉头一皱，言辞尖锐，道：“那也是我的故事。”
夏时霖气急，只道：“你也知道这是你的故事，你当初不还放弃了……”
“夏时霖！”
陈逝如斯平静的表情瞬间碎裂剥落，沉声喝止，夏时霖话语里满含着的几欲冲出喉舌的怒气被陈逝更猛烈更深重的警告意味压下。
夏时霖刹那清醒，反应过来这地儿已经不是七年前的出租屋，这还是在公司，还有人看着呢。
林绘算是看明白了，这折戏和她压根不搭边，此刻却因为她被迫中断。
门口尚留一丝缝隙，于是她自然站起身打圆场道：“好啦，不算什么事，他不告诉我只是把我当成读者吧，要是我画的不行，干脆让他自己来呗。”
言罢，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其余两人也是摸爬滚打过的，自然听得出林绘话里的台阶。
陈逝刚打算顺着台阶下来，一旁站着的夏时霖像是得了一副救命良方，开口道：“小林，你说的对啊，要是他不肯告诉你，干脆就他来画吧！”
“啊？”
“啊！”
一前一后，两道声音，却是如出一辙的惊慌。
事态发展出乎意料，陈逝觉得前些天林绘说自己有眼力见一定是她妈胡编的。
林绘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正思索怎么补救时，身前被覆上一层阴影。
“姓夏的，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粒妍的声音响在林绘头上，她听到让陈逝自己来画的时候就忍不住了，凹凸曼还打算复刊呢，现在这点热度怎么够。
三方因为一句话僵持不下，夏时霖才反应过来所有人都闹错了意思。
“不，小林当然要留下。陈逝早些年工作太卖力，现在已经撑不住了。”
一边的陈逝张了张嘴，意欲反驳，但是想了想年底还预约了脊柱的复查，就作罢了，画漫画真是个体力活，方方面面的精神压力且不提，光久坐就能要人命。
“你执意一昧坚持作品隐蔽性，要是不想被腰斩，那只能你自己画了。”
炮火口对准陈逝，他眉间压下几分难看。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陈逝脑子飞转，未等他张口，林绘已经耐不住了。
“夏编，我发誓我会好好画的，我……”
“好啊，那就我来画。”
林绘急切争取的神情随着陈逝的话语凝固。
空气似乎停滞了，谁也没料到陈逝会这么的，宁死不屈。
还是夏时霖最先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逝直直回视他，语气笃定，只道：“当然，我一直很清楚。”
—
“这就是你现在死赖在家的原因？”
季珊翘着二郎腿，说着往嘴里塞了颗圣女果。
“是啊——”林绘伸了个懒腰，因为陈逝强硬的态度，她已经在家休息三天了，“不用画画的生活真的，太爽啦！”
虽然当时白粒妍很急，门外听得一知半解，不过不耽误她理解成这部作品快要不需要林绘的意思，差点和夏时霖撕起来，受其维护的林绘看了看陈逝冷漠寡淡的侧脸，反倒劝说起白粒妍。
“没事啦小白，我已经四五年没停过笔了，这次算是给自己一个休刊期吧。”
言罢起身，在众人注视下，施施然走出了门。
事后，林绘回忆起来，还是觉得自己气场拉满，帅得一塌糊涂。
三个人里两个人都震住了别人，自己怎么可能输！对于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林绘自己也很无奈。
白粒妍小心翼翼跟她发微信，明里暗里试探她的态度时，林绘啼笑皆非，陈逝之前就表达过不想袒露的意愿了，自己又何必去掺合一脚。
所以在陈逝和夏时霖一个接一个前来慰问的时候，她也全都还以礼貌得体。
自知理亏的陈逝头像框上面“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又闪，隔着屏幕林绘都替他累。
在又一个“输入中”亮了长达两分钟之后，林绘抢先敲字发送：“我可没有怪你的意思，每个人都有秘密这很正常，你要承担保守秘密的后果，这也与我无关。”
一番话有理有据。
隔了十几秒，“输入中……”退回“拯救凹凸曼的怪兽”这一备注。
林绘松了口气。
然后手机一扔，开启她放肆享受的休刊生活。
之前凹凸曼停刊了也不代表着她休息了，而现在终于无所顾忌了。
逛街啦、打游戏啦、追剧追番啦……
互联网冲浪刷梗图，或者跟着up主做普拉提，这些在漫长创作过程中，都很重要。
让自己情绪调动饱满起来才能把它们放到图文。
今天季珊休假，探访空巢少女，两个人凑在一起聊天南地北，八卦传闻，好不自在。
晚上都不想做饭更懒得洗碗，叫了KFC。
香辣脆骨鸡、原味吮指鸡、上校鸡块……满满当当摆了一茶几，让季珊最满意的是林绘饭前几乎都不会拍照留念啥的，两个人碰了下可乐，直接开干。
食至末了，季珊啃着蛋挞，不自觉瞟了林绘好几眼。
林绘看着电视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主，想着这人肺活量可真好，换成自己肯定得断气，一边抓过可乐猛吸一口。
女生头也不转目视前方，只道：“有本起奏，无事干饭。”
季珊挪了挪屁股，凑得近些，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们高中班长不？”
高中……
思绪一下飞远，倒退回过去。
“哦，你说那个小胖啊。”
每个人的青春里都有个敦厚老实长得胖乎乎的小胖同学，心眼和重量一样实诚。
林绘若无其事，捡起根薯条慢慢咬着。
“是啊，他回国了。”
“……他什么时候出国了？”
季珊：“……”
接下来的佐餐料就不是狗血电视剧了，季珊拉着林绘一一科普了那些高中同学这些年的去向。
“不是吧，隔壁的叶余琪还真去当美妆博主啦，她当时还是学生会的，抓我化妆抓得可严……”
“……你整个高中生涯就化了一次吧朋友？”
季珊可没忘记她逃晚自习要去演唱会的时候，死命劝说林绘无果。
高中时期的林绘是那种开学就把校规贴脑门上，一看就知道是尖子生乖乖女的人设。
唯一一次出格还是……
“是啊，就为了他化了一次。”
林绘说得坦然，眉目不惊，前尘往事过眼云烟般的洒脱。
可要是真的放下，怎么会连名字都不敢提？
“小胖回国就给我们这些老同学拉了个群，说毕业之后都快将近十年没见了……”
听到这，林绘哪里还有糊涂的余地。
“同学会是吧。”
疑问语句用的是肯定语气。
“普通同学会用不着你代为转达，顾辞阳也会来吧？”
那个名字在舌面上滚了一圈还是吐出口，季珊咀嚼的动作停下了，见状林绘心里便有数了。
季珊在心里头骂了蒋和文这个死胖子八百遍，找谁不好非让她上，最后还是劝说道：“其实不去也可以，随便找什么理由都行……”
林绘抬起手，制止了余下的话音。
“不用了，告诉他们，我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