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规矩，岂是你一个小鬼说打破就能打破的？前世、今生、来世，一切自有天意安排，可由不得你。你若问我，我也不能答你。好了，故事听完了，我的休息时间也到了。”孟婆伸伸懒腰，走到那一大锅汤前，眼角的湿润已然消失不见，舀了舀汤，听不出半点情绪地高声喝道，“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女鬼被鬼差赶到队伍里，安安静静地跟着队伍往前走，和方才闹腾的模样判若两人。

    轮到她的时候，她没接孟婆汤，径直走到孟婆身边，盯着孟婆道：“我可以帮你，接替你，当下一个孟婆。”

    孟婆不似她这般小心翼翼，把汤递给下一个鬼，道:“帮？我为何要你帮？你又要如何帮我？”

    孟婆毫不避讳众鬼的态度让她惊讶了一瞬。

    “我不想喝孟婆汤，你不愿当孟婆，我接替你做孟婆，各自成全，岂不美哉？”

    孟婆有意引出她的故事，意图考验她是否值得孟婆帮她，她便顺水推舟说出了生前之事。孟婆并未言明是否帮她，可她最后说休息时间到了，她便知道，能的。地府的规矩，她一个小鬼不能打破，但她和孟婆两个鬼一起想必是可以的。

    孟婆想摆脱她的身份，她只需主动提出，孟婆顺势应承，她便能留下前世记忆，待在地府伺机寻找林修然的来生。

    “小丫头，你可知我为何要当这孟婆？”两人面容一样年轻，可她在地府待了上千年，内心早已沧桑。

    “不知。”她并不关心孟婆的故事，也不愿意费半点心思去猜，这与她们的交易无关。若孟婆想说，她听着便是了。

    孟婆毫不在意她的回答，自顾自说道:“世间最苦情人，非是生离死别的爱人，而是无名分爱一人，爱至信仰。如你，卑微、怯懦、不敢爱，爱尚有一丝温度，便被生生夺走。我自认比不得你爱得苦，甚至我曾经拥有过他，可后来我才恍然发觉，我的爱同样卑微。”

    他是掌控人鬼两界生杀大权的阎王，不知为何失去记忆，附身到她的丈夫孟昶身上，曾经相敬如宾、敬畏远多于爱慕的丈夫变得温柔体贴，她逐渐沦陷在他的温柔里。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恢复了记忆，便迅速冷漠地离她而去。

    明明曾经他是她手里紧握的向日葵，缘何变成了高挂天空的烈日？他竟是不带半分留恋的抽身离开，于是她从人间追到冥府，也曾如冬青一般吵闹着不肯喝下孟婆汤。

    一千年前，这汤是没有名字的，煮汤的鬼差一百年便要换一次，是她铁了心要留在冥府，煮了一千七百年的汤，才唤作了孟婆汤。从前她叫秦幼姝，不姓孟，却因他姓孟，于是也自称孟婆。

    生前，她恨他为何要让她爱上他，死后，她缠着他，誓要让他爱上她。

    雪若是冰冷无情，用手捂一捂，也该捂化了。可她在地府缠了他两千多年，那个人的心竟是石头做的，捂不热化不了，硬的冷的冷漠无情的，杀死了一颗被他用温柔软语唤醒的充满爱慕的心。

    两千七百年了，她累了，爱的余温散尽了。

    她感激他任由她在冥府折腾了两千多年的时光，如今她只想喝下一碗孟婆汤，在奈何桥上回头，最后一次看向他在的方向，从此再无纠葛。

    煮汤的鬼差更换制度被废除了上千年，她需要一个接替她煮汤的人。或留驻地府，或恢复更换制度，都与她无关了。

    “是我负了她。可她心已死，我只能随她而去。只盼来世做一对寻常夫妻。”孟昶低头，透明的泪水啪嗒一声轻响落在随手拨弄的鬼花上。

    唯一旁的林修然视线还停留在空中孟婆和冬青的幻影上，准确的说，是停留在冬青的身上。

    “你要踏轮回之道？地府当如何处之？”

    他猜得到孟昶的打算，但他要孟昶亲口说出来。

    “自是交给你管。你在地府停滞数月，为的难道不是阎王这个位子吗？怎么，非要我亲口说出来才能安心？”孟昶迅速收敛好情绪，好笑地看着林修然道。

    林修然来到地府三个月，一到地府便找上了他，因身前功勋卓著，死后理应厚待，故而他让林修然当了管生死簿的鬼差。如今得知他要去轮回，即刻找到他，目的明晃晃地摆在眼前。

    林修然半点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反而点头承认，“你亲口说，我才能放心。我可不会像你一样，爱了不仅不敢承认，还不肯给自己争取机会。”顿了顿又说，“我会和冬青在一起。”

    “你这小鬼！”孟昶被气笑了，又摆了摆手，“罢了，不和你计较。”

    本就是他的错，他从未替自己辩驳分毫。

    他成为人间的孟昶后，失忆了。他不知他人如何待妻子，只是凭着本能地待秦幼姝好。看着她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到后来大胆到敢对他直言爱意，为他牵动情绪，他的心已经被她填装满了。

    他终于还是恢复了记忆。他想起来自己是阎王，不该与人间有过多的纠葛，只能冷漠离开。

    回到地府，地府事务繁忙，偶尔看向人间的繁华热闹，他也会失神想起秦幼姝。

    失忆了的他，为她心动过。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他从来不看秦幼姝在人间如何，是放下了，还是不敢看。他不知道，也不想探究。

    秦幼姝追到了地府，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他身上的职责告诉他，他不应该留她在地府，不应该与她再有瓜葛。从人间带到地府的感情，是不允许存在的。

    但他还是心软了，任由她在地府折腾了两千多年。

    两千七百年的时间，足够他看清自己的心。他不敢承认，他害怕她纠缠他许久只是因为生前的恨和死后的不甘。

    她做她的孟婆，他做他的阎王，他任由她纠缠不休，其实也算得相守，这样就足够了。

    可她的心死了，他只想不管不顾地跟着她。

    她想喝孟婆汤，他便陪着她，她想踏奈何桥，他也陪着她。

    他会让月老给他们的来世系上红线，来世和她做真正的夫妻，一生相守，再不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