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日渐落,王如意同随行侍卫返回清郡大营。一行人至军营门口,远远地便见着一位身着盔甲的中年男人在焦急等待。

    “意儿,”车驾方停,那人便迎上前来,着急地上下打量着她,“我听世子殿下说出了意外,你可还好?脚伤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知父王。”

    王如意:哦,这人是北王爷。

    “苍梧公子怎么样?”王如意小心询问,心里暗戳戳希望他答:已经死了。

    “已经无碍,”王如意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一脸垂头丧气,北王爷只以为她忧心自己闯了大祸,急忙安慰道:“你切莫责怪自己,是他半夜闯入你的营帐,不是你的错。我已同他言明,他亦深明大义,不会怪罪于你。”

    王如意点了点头,随着这位王爷一瘸一拐地走回军营府衙。

    清郡是南疆北线的边防重城,一半的地方都用作军营,正中间修葺的府邸,本是守城将军的居所,大战初始就被北王爷征做起居,北王爷特将府中一方正静雅的院子收拾出来,给王如意使用。

    “你母后同二位妹妹已经被你外公送去了王城,她将消息传出给我,之前的事情我都已经知晓,现下你来父王这里,反倒更安全些。意儿,你这一路受苦了,都是父王没有照顾好你,”北王爷待她的疼惜倒像是真心真意,“那日在醉仙楼发生的事情……”

    王如意:你不会也要让我嫁给穆乾吧?

    “就当做从未发生过。”

    王如意:诶?

    “军营不比北洲府,你现在要受些苦了,但你莫怕,待我仔细谋算,慢慢为你筹划将来,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北王爷交代道,说罢对外面挥了挥手,王如意眼睛顿时亮了。

    是阿潭!

    “小人见过北王爷,见过大公主。”阿潭一张笑脸望着王如意。

    “你就负责帮大公主把院子收拾妥当吧。”王爷交代道,见王如意终于有了些高兴模样,道:“意儿,父王还有军防要事,晚膳已经备好,你去休息,明日我们父女再慢慢叙来。”说罢便随侍卫去了前厅。

    王如意兴冲冲地拍了拍阿潭的肩膀:“阿潭,你快给我说说,府里什么情况?”

    阿潭解释道:“那日失火之后,府里便是一片混乱,听闻大公主你失踪,王妃当夜就病倒了,可老将军却不肯等她病好,非要按时起行,一行人次日便被压上马车启程。后来听说是二公主侍奉在王妃身边,王妃的病才慢慢好了些,再然后,就是朝帛姑姑发配我来清郡照顾北王爷。我还以为是个苦差事,没想到大公主你竟然在这里!”

    王如意在他话里弄明白了细节。想来是穆耶儿告诉了王妃真相,王妃传朝帛送信,让北王爷好生安置她。

    王妃的这片疼爱,总是让王如意不禁心里发酸。

    阿潭看着王如意有些踉跄的身形,担心问道:“公主你这脚是什么了?受伤了?”

    王如意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脑筋一转,对他小声道:“这些都不重要,咱俩得商量点儿正事。”

    “啥正事?”阿潭随着她一起小声。

    “拯救国家。”王如意认真地说。

    阿潭:“谁?我?”

    “嗯,你。”

    “拯……不了吧?”

    “拯不了也得拯。”

    次日一早,王如意打算先去熟悉清郡环境,再去找魏楚田询问情况,但脚还没迈出去,就被被王爷唤去了正堂。

    “意儿来了。”北王爷仍是那副慈祥的面孔,:“之前你和苍梧公子不打不相识,想来还没有正式地问候过,来,给公子请礼。”

    王如意这才发现那边还坐着一人,不情愿地对那人福了福身。她总觉得自己腰间的那把匕首好像有灵性,看到他就忍不住想捅上去。

    “她将我家公子伤得恁样重,这就了事?”苍梧身旁小厮开口抱怨。

    “执卿,噤声。”苍梧象征性地厉声说完,又咳嗽了两声。

    装,你可真能装。

    “是苍梧不知榻上人竟是北王爷掌上明珠,先前只当是有贼人误闯,多有得罪,望公主恕罪。”

    “意儿不知公子身份贵重,失手伤了公子,公子能不与她计较,便是公子宽仁了。”北王爷代她回答。

    王如意心道比演技是吧?我是常年混在摄像机前的,能被你压过去?开口故作柔弱道:“若不是公子将剑放到我的脖子上,我一个弱女子怎敢出手伤人,真要算起来,确是是你多有得罪。”

    北王爷急忙打马虎眼:“小女顽劣,向来喜说笑,公子莫见怪。”

    苍梧深明大义地点了点头。

    “在下还有一事相求,”北王爷又开口说道:“我这女儿从小长在闺阁之中,未见过世面,可她毕竟是公主之位,日后不求她多大造化,可总要识书明理,相夫教子。如若公子不弃,可否教小女些学问,哪怕只是皮毛,也够她受用终生,此举一来可化干戈为玉帛,二来也算她的福气,能得贵人点化。”

    北王爷是为她打算着的。王如意刺伤昆仑公子的事情暂时是被瞒下了,可如若被有心人利用去大做文章,凭着苍梧对南疆的重要性,怕是神仙也难救她。这会儿趁机拜个师,把这情谊升华一下,方可永绝后患。

    王如意没想到这一层,她只觉得昆仑山的学问哪能轻易就教给别人,北王爷想让她偷师,这算盘打得啪啪响,对面这个怎能看不出来,就等着他开口回绝吧。没料苍梧竟答:“自是在下之幸。”

    王如意这才慌了神,没过脑子脱口而出道:“不行!”

    “为何?”两人都望过来。

    “你知道他是……”王如意话说一半,自己先咬了舌头。

    “不必了罢!”幸好此时穆勒突然从厅外走来,一身校场练习的利索装扮,对着北王爷和苍梧抱手行礼,解释道:“如意妹妹从小便无心诗书,我更不是苛责夫人的相公,便别惹妹妹不高兴了。若是妹妹真想学些什么,早先不是说对骑马射箭颇有兴趣,当下我正好有空闲,可亲自调教妹妹一二。”

    北王爷看着意气风发的侄儿,三两句就要把自己的继女说成他家夫人,棉中带针回解:“世子说笑,小女尚未婚配,再说女子打打杀杀的着实不像话,今日有苍梧公子不弃,才是意儿之幸。”

    王如意虽然不愿去给李时年当上门徒弟,但是更不愿意便宜了穆乾。

    北王爷这边想着王妃送的那佥信函,到底是替她做了主:“这事父母说了算,女儿家还是学些文静的罢,便麻烦苍梧公子了。世子,我另有要事相商。”

    穆乾还想开口,但那边姿势都做出来,他也没有强求留下的余地,悻悻然随北王爷同去了侧室书房。

    大厅内就剩下王如意看着苍梧和他身旁的小厮执卿。

    “呃……那我也先告辞了。”王如意避他如瘟疫。

    “公主留步,”苍梧开口,手做指示状朝向另一旁他居住的书斋,“请吧。”

    “干嘛去?”

    “识书明理。”

    “现在?”

    “现在。”

    苍梧一个眼神,执卿上前,挡住了王如意的退路。“大公主请。”

    王如意:“你们昆仑山收徒弟这么随便吗?”

    苍梧:“我不是公主的师父,公主亦不是我的徒弟。”

    “不是?”

    苍梧订正道:“我是公主的先生。”

    “你想得美。”王如意下意识撇嘴反驳,还想占我便宜当我老公呢?那是上辈子的事了,话给你撂在这儿,这辈子你想都别想。

    “做公主的先生,不是需要想得美的事情。”苍梧损起人来也毫不客气。

    王如意反应过来:“哦,你是说老师的那个先生啊……”

    “你以为呢?”

    我以为是先生太太的那个先生呗……

    但她只得嘴硬回道:“我也这么以为。”

    “那公主便这边请吧?”

    王如意:他为什么想要当我的老师?他想要干什么?

    总不能是觊觎我的美貌吧?

    在别人眼里,这个人模狗样的苍梧公子是什么昆仑山的高人,可王如意清楚地知道,这就是中原未来的平南将军李时年,他的这个名号,还是靠这场仗打出来的。

    这个世界上,谁觉得她美,谁爱上她都正常。

    唯独眼前这个人不会。

    他是孟樱儿命中注定的男一号。

    也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刽子手。

    王如意心下明白他定有所图谋,现下虽看不清,但是走着瞧,早晚他会露出马脚的。

    静斋内。

    “公主想学些什么?”苍梧问。

    “你随便教吧。”王如意答。

    “好。”他随手翻开了一本书,念道:“圣人云: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公主可知此是何意?”

    王如意:“哪位圣人云的这句?”

    “老子。”

    王如意想了想九年义务教育课本里老子的占比,开口道:“你换个圣人吧,这个我不熟。”

    “那公主和哪位圣人相熟?”

    王如意:“孔子?”

    “好。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公主可知为何意?”

    王如意:前两句不太懂,最后这个倒是很明白。“就是说过去的事情不要多提。”

    “何以如此?”

    “提了也白提呗。”

    “公主聪慧。”

    王如意心道:原来是想打探那日的情况?她虚伪地笑了笑:“倒也不够聪慧,既然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那人岂不是都可以随意胡作非为,反正圣人说了,既往不咎,又何惧呢?随便伤天害理都不会遭报应了。”

    苍梧浅笑,答曰:“表面看来却是如此,可向善行仁本就是人同自我的约束,不说,不谏,不咎,公主只看到了不字,却没想说、谏、咎便还有得辨明,这一个“不”字,雪泥鸿爪,尘埃落地,人便要从此背负这过错以渡余生,若是这般还不以为意,亦无妨他人是何评判了。”

    王如意:“哦?那先生呢?是更在乎自己这关,还是他人那关?”

    苍梧同她打起了马虎眼:“教书育人,传圣贤道,我非圣贤,怕是我的见解有偏颇。”

    “可先生这道也有点儿意思,圣人提倡忠孝仁义,头一个就是忠字,圣人他老人家知不知你一个天祈人,却跑到南疆出谋献策来了?”

    “我是昆仑山人,昆仑人无国无籍。”

    王如意心道:看我撕掉你这身伪善的皮。“圣人说啊,不要看男人怎么说,要看男人怎么做,你觉得你这套说辞能蒙得了自己的内心吗?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苍梧皱眉,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看到的哪个圣人说的这番话。

    王如意才不管这个,写作文的时候,只要在人名后面加上冒号引号,那后面的话这人是说过也说过,没说过也得说过。

    苍梧思索后回曰:“圣人当年游历四国,良禽择木,何错之有?我为何要有愧?”

    “良禽择木,还是暗怀鬼胎?”王如意挑眉,说得更直接了些。

    苍梧垂下了眼眸:“公主这话在下便听不懂了。”

    王如意身体逼近,凑上前去:“我觉得你懂。”

    她觉得自己像是审问犯人到了关键点的警察同志。放佛能看到苍梧头顶上一盏隐形的黄灯泡在摇摇晃晃地闪,而他马上将要突破心理极限。

    然而苍梧没按照她脑子里的剧本演,他悠哉地拿出手里的折扇,对着王如意的脑门,用力一点,愣是生把她摁了回去:“圣人言:男女授受不亲。”

    王如意被摁得恼火,坐定反驳道:“男女若是不亲,那世上就没有你的圣人了。”

    苍梧拧着眉毛看她,不确定她这话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诨言。

    王如意挑了挑眉,似是在说:对,我就是那个意思。

    苍梧话锋一转,突然开口道:“我以前未见过公主吧?”

    王如意:“嗯?”

    “公主怎知我是天祈人的呢?”

    王如意脑子里顿时炸开了锅,他是记得的,他分明记得。那日他拿剑抵住她的喉咙时,那日她用足力气将短刀刺进他的胸膛时,他记得,王如意当时喊出的那三个字。

    那三个她本不应该知道的字。

    他的名字:李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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