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并不在意稻草人的告诫，他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再次受毒气影响，开始坠落。

    熟悉的坠落。

    所有一切都是破碎的，包括陷入[真实之境]前稻草人的身影，从此时往前倒退，记忆中呈现的画面全都被撕扯得零碎，让他穿过它们继续往下坠落，当到底时因已过有一次经历，所以不如上次那样摔得狼狈。

    这一次没有凯西·陶德和威利斯·陶德，也没有小丑、罗宾、阿福、蝙蝠侠和布鲁斯，连他自己的投影都没有看到。

    当黑暗褪色到某个程度就不再消退，一片火光迅猛地炸开又消湮，在杰森面前一道垂手站立的身影呈现。

    又是一个杰森·陶德，他在埃塞俄比亚，这里满是风沙。

    他看到他了，于是收起脸上因被伤害而沮丧的神情，随便地抬了下手示意，“好吧，又一个杰森，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看到他一身特殊的装甲，胸口没有属于红头罩的红色蝙蝠印记，相反把阿卡姆疯人院的标志放在两肩的位置上，略显诧异地挑了下眉，他做着自我介绍：“我是红头罩。”并不问这位为阿卡姆代言的杰森·陶德又是谁，反正都是那烂透了的经历，糟糕透顶的命运，没谁比谁更好。

    红头罩自顾自地说着话，“你永远融入了那里，成为不了他的家人，是啊，那么多人都被接纳，只有你格格不入。”

    “你猜他把我骗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张开手臂为这个身形和骨骼都更年轻的杰森解释，或者说发泄般地道：“我死在这里，被小丑虐杀，死在一场爆炸里，然后现在他的亲子达米安死了，所以要我来回忆我是怎么死的，最好为他亲子的死而复生提供点经验和建议。”

    “因为我不愿回忆那最糟糕的一天，对他来说我拒绝了他，让他想看着达米安长大的权利被破坏，是他的阻碍，所以我们在这里大打出手，哈。”这简直是一个笑话。

    红头罩笑不可遏，扬起的笑容中掺上惨然之色，“也许我从地狱里爬回来，徒手挖开棺材爬出来的那天应该给他带点儿土特产的，有新的线索让这位痛失爱子的父亲去折腾，那么现在也就不至于放下身段来问我了不是？”

    “他以为我应该为他的一切失败负责。我可以帮他抹掉他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光，而我能给予他最大的帮助就是想办法让他的儿子重生。”*

    “我可以是他认为的任何角色，但唯独不够格是一个儿子。”

    他永远不能成为布鲁斯的儿子，就连作为罗宾的时候也是不合格的，被第一代罗宾警告，被第三代罗宾代替，被第五代罗宾仇视，然后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他在布鲁斯那里年少时街头混混的印象无法抹去，还有着潜在罪犯这样的评价。

    只有他是不可原谅的，他的一切‘坏’都在为布鲁斯对他怀疑和警惕验证，看吧满满的证据，所以布鲁斯永远没错。

    那么错的是谁呢？错的只有他而已。

    “也许我还是死了更好，你说是吧？”

    红头罩又笑了下，抬手抹一把脸上被打出的伤，看向眼前另一个杰森的幻影，“这该死的命运，哈，我早就看透了。”如果把一切都归结于命运，那么也许还能有所安慰——虽然明知是自欺欺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再次问道，低眉时难得地显得耐心，也不可避免地溢出了悲伤和沮丧。

    这位阿卡姆的战士来这里做什么？红头罩看到了他弯曲的脊背，很明显被打断过，虽然对方戴着头盔，可是作为同位体，毫无疑问能认出彼此，也能猜出对方的经历。

    杰森暂时没答话，这是在[真实之境]中，也许他无意识地越过了某条界限，所以才见到异世界的同位体，他抬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更为年轻的，却在一边面颊上烙着J字母的脸庞，看来也是被小丑那个惨白着脸大笑的疯子所伤害。

    红头罩的目光平静到麻木，他早已经习惯，总之作为杰森·陶德就没哪个没被这残酷的命运戏弄过，也已有所预感，所见的这些只让他疲乏、感到讽刺，听见他说：“我来找一个人，你见过她吗？莫妮卡·莱托。”

    这个名字当然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哪怕在哥谭这座城市中，叫莫妮卡的人也不少，姓氏莱托的人也很多，可是莫妮卡·莱托这个名字，红头罩不知道，他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他摇了摇头，杰森也沉默着，好久后红头罩涩然地开口说道：“向前走吧。”一直往前走总会有所得，而停留在这里是什么都得不到的。

    杰森看着他透出疲乏和无力的背影，“我是阿卡姆骑士。”

    “那么骑士，你的复仇顺便捎上我的一份，我很乐意知道你的蝙蝠侠是什么下场，希望他不会死但足够惨，打得濒死也没关系，你得相信老头子的自愈力，哦还有他的科技、正义联盟和氪星的科技。”越到后面就像是随便说的。

    那为什么达米安那个恶魔崽子轻易就死了呢？这可和蝙蝠侠一点也不像，他死了就让他面对现在这个状况，杰森·陶德的死亡无关紧要，而达米安的死亡让布鲁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复活他，甚至不惜为此来伤害他。

    布鲁斯剥开他的心光明正大地索求，试图拿走他所想要的，可是他有没有想过，死而复生的他只有一颗心脏，也还是人的心脏，而不是像石头那样冷硬麻木，再怎样伤害也都会留下痕迹。

    也许只是他没有达米安那样重要，布鲁斯是这样认为的，一切都合理了，可是他自己无法谅解无法释怀这一切，凭什么要他接受他‘不重要’以及‘比不上’这样的事实？

    被小丑虐杀的痛苦延续，又混杂了更甚当时的悲伤，在这个时刻再将他刺得遍体鳞伤。

    极为寒冷的风吹着，令他身上的皮夹克都无法阻拦那份冷意渗入了血肉骨髓之中，而很不巧，他又那样畏冷，再也无法忍耐继续站在这里。

    “我走了，你去找她吧，祝你成功。骑士。”

    红头罩去开车，发动机排出的那一点火光和扬起的烟尘越来越远。

    杰森也要向前走，他在杰森·陶德身死之地的沙漠中跋涉，哪怕路途中还有不少雇佣兵从身旁经过，但是没人看得到他，他走了很久，经历数个日夜，不知饥渴地一直向前，再也没有遇见那个红头罩，走出沙漠后就到了明显异常的空间，黑暗再次蔓延。

    苍白的光芒又在眼前掠过，当睁开眼时，他抵达了一丛盛开得烂漫的绿蔷薇前，在逐渐升起的幻象中，终于看到了那完整的与莫妮卡的过去。

    她当然并非虚假，并非他因痛苦而诞生的妄想。

    七岁的小杰森闯入一间房屋中，客厅里有个坐在地毯上玩积木的小女孩，她对他的意外到来一点也不惊异，任由他在房间中乱窜，还想要搜刮、抢劫现金和物资，而她有一双和哥谭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眼眸，平静又安然地看着他动作，或者说，她正在等待自己的命运，‘无论怎样的命运她都可以接受’，这样的意味，但是在小杰森看来——

    在当时那样的场景下，他就是她的命运，只要他有一点坏心就可以夺走一个小女孩的所有，将她伤害，让她失去全部。

    那一刻小杰森隐隐约约地明白了‘权力’是什么，并且在她面前，尚且弱小的自己也可以拥有，那是被默许纵容的、能随意操纵她命运的权力，而他所做的决定是要抓住她，把她变成为自己的所有，他将不再一无所有。

    他停下自己的动作，走到搭积木的小女孩儿面前，对她伸出手，“我在和人玩捉迷藏呢，抱歉闯了进来，我叫杰森·陶德，你叫什么？”

    当他们的手相握时，那句话也顺势问出口：“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但不是‘朋友’，是被他所抓住的人。

    小杰森锐利的蓝眼眸看着小女孩儿，她软乎乎还有婴儿肥的脸上扬起笑容，“我叫莫妮卡·莱托……好呀。”她不具备任何威胁、危险性，就像是自己走到猎人笼子里的幼兽，太天真太无害，就算被捏着后颈皮拎起来，也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

    他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回应，于是他们的命运开始交织，在他不停地试探、验证自己是否完全地抓住了她外，小杰森保卫自己所有物的天性蔓延到她身上，这是他所拥有的第一个并且是唯一的真实的人。

    小杰森照顾她饮食起居，当然这是他居住在莫妮卡的房屋中所付出的报酬，他具备野望和权力欲但并不贪婪，会在一些他人看来奇怪的地方紧守界限。

    而逐渐发现她的生活中根本没有监护人存在，可是她有着公民档案，在附近的幼儿园中就读，并且房屋的水电从未断过，她还有充足的金钱能自由支配，虽然她很少用，小杰森也不会动这笔金钱，但那笔钱就算因各种原因花掉了也会被补上，就像是有神仙教母在看着她生活。

    就这个问题小杰森问过莫妮卡，理所当然地没得到答案，因为她认为就这样才是正常的，她不知道别人真正正常的生活是怎样，可他也不知道，所以等验证了这一切都无害后就放下不管。

    当莫妮卡去读小学，她把书本带回来，有时无所事事——是指以各种途径获取的金钱足够他休息的小杰森也会跟着一起看，或者因黑丨帮成员活动导致他不能外出，还有一些时候是被他名义上的父母打断了骨头，同样需要修养，所以到莫妮卡的房屋里学习，并且学习进度远超她。

    长大一点的十来岁的杰森通过不法手段所能获取的金钱更多，他跑得很快，有足够矫健和狡猾，野望在他眼眸中燃烧得更旺，也顺理成章地明白了莫妮卡对自己的重要性，抢劫和偷完东西之后绝不立时回那座房屋，在外面游荡直到彻底摆脱追踪，并且没让任何人知道他和莫妮卡之间的关系。

    他有时买了汉堡鸡翅回来，坐在房门外敲敲门，门就打开，门内伸出一只手，他们都随意地坐在地上吃食物，等她吃完以后，杰森就拿着包装纸走进去开始收拾垃圾。

    有时乖女孩莫妮卡在他的邀请下，跟着他爬上爬下走近道，身上干净的衣裙就算被他搀扶、抱或背着走也会弄上脏污，当然那些弄脏了的衣服都是他回去洗，他们一起在港口看过日出，在荒芜颓圮的墙角看花开，在屋檐下牵着手等雨停。

    杰森十三岁时，父母被忍无可忍的马罗尼各送了一颗子弹，他们死了，而他少了一层重力、一道枷锁，但是和莫妮卡诉说时，他说：“也许我感到轻松，但是，我记得他们。我感到他们始终在那里。”成为构成他的一部分，无法被轻易抹去。

    莫妮卡安静地听他说话，他抱住了她，就和幼年时一样从她身上汲取温暖，“莫娜，你会改变吗？”也许长大的莫妮卡会认识到他的恶劣和不堪，然后渐渐远离，可他不能如同对待父母那样释怀、可以宽慰自己。

    但是她回答：“我不想改变，不喜欢。”她对太多的事物都无感，并且完全不在意，平静而又漠然，她喜欢维持不变的生活，然后接受一小点点惊喜，她平凡普通，只在杰森眼里是他所拥有的全部，是永远都不可以失去的存在。

    十五岁的杰森在过去两年里成长飞快，他已经获得了枪，并且与马罗尼达成协议获得属于自己的地盘，而他的学习进度又往前赶了许多，他从来都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于是主动地索求更多的知识。

    而在看书自学、用莫妮卡的电脑在网上发帖问询和日常的工作外，有部分时间被他用来了解莫妮卡在学校里的生活，虽然她才十三岁，才升入中学没多久，但有的小男孩、小女孩们从小就‘谈恋爱’，他们不能带坏了她。

    杰森想，只有他会和莫妮卡一直在一起，他抓住了她就不会松开手，而她也肯定是拒绝分离的，所以没人能将他们分开。

    在某一天他持枪抢劫了一口袋钱，然而就在他想查看自己今天的收获时，一道黑漆漆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小丑追着被砸晕过去的蝙蝠侠，而他却鬼迷心窍地选择了救下这个蝙蝠怪人，就在他想把子弹送进小丑脑子里的时候，扣动扳机的动作被一枚蝙蝠镖打断了。

    他救下了蝙蝠侠，却被他送到警察手中，然后就因曾经的作为被逮捕，但很快就从警局出来，还得到了韦恩企业的资助，可以去学校读书了。

    他在回去后还和莫妮卡说：“其实蝙蝠侠也没有那么坏，但他很怪。”为什么连他想杀小丑这样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恶棍的时候还要阻拦他？莫妮卡点头。

    等他选择了莫妮卡所在的学校就读，虽然初高中分开，但教学楼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就更深入地了解到她有多受欢迎，或者换句话说，觉得她温静可爱、能被接近的男孩子很多，他们从来缺乏自知之明，自视甚高地以为只要向莫妮卡表达就会有收获。

    他们当然得不到任何收获，没人像他那样在很早以前就到达莫妮卡身边，细致入微地照顾她经年、熟知她每一个小习惯和兴趣爱好，在这个世上，只有杰森抓住了她。

    但他还是会教训每一个在她面前试图彰显和夸耀什么的男孩儿，尤其那些试图贬低他却自身毫无出彩之处的弱鸡们，当他才开始威胁就畏怯地缩成一团，偶尔有有勇气的，可惜根本没有能执行保卫的力量。

    他们都配不上莫妮卡，所以由杰森将他们全部驱逐，而全程莫妮卡都知情，她不喜欢那些男孩子，不喜欢改变自己现有的生活，她知道的——他们只需要有彼此就够了，而容纳不下任何一个多余的人。

    于是在当时，他们约定了更为遥远的未来，说好要一起上大学，然后杰森开始为莫妮卡补习，到时候她会跳级跟他一起升入大学……但是几个月后，他就被蝙蝠侠邀请成为罗宾，在和莫妮卡商量后，他拥有了一位姓氏韦恩的监护人，住进了韦恩庄园。

    等回到莫妮卡的身边，他和她讲有关蝙蝠侠和韦恩的大秘密，和她说哥谭的超级反派——原来很多传闻中的人物并不只是传闻，他们都真实存在，并且制造了许多大事件，但都是些穷凶极恶的犯罪者，但哥谭没有死刑因而宽恕了他们，纵容他们一次又一次对哥谭造成伤害，说自己都做了什么、做到了什么。

    作为罗宾，是他最为自己骄傲的时刻，他以为自己踏上了光芒万丈的、只需要努力就能不断向上攀升的道路，他以为自己在走上坡路，却未曾料到前方等待着他的只有悬崖。

    二代罗宾意识到了小丑的危害，他以为仅凭自己的力量能做到什么，却是落入了对方的陷阱中。

    ……

    暖黄色的灯光下，杰森说道：“在我被小丑抓住以前，我已经向布鲁斯和阿福透露了口风，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将你介绍给他们。”

    那意味着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汇合在一起，成为向他涌来的巨大的幸福。

    当时他是这样想的，对想象中的那一刻怀抱着前所未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