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部队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可这句话在沉重的现实面前又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呢。

    林轩淡淡“嗯”了一声，将门关上。

    他顿了顿，将门重新打开：“等一下，联合部队管饭么？”

    机器人已经转过了头要敲对面的门了，听到这句话，它面无表情地将头扭了回来：“请携带死者相关证明前往5区38街125号联合部队民众服务部领取食物。”

    “什么死者？”

    “事发突然，联合部队并没有准备足够的粮食来满足所有人需求，如果你没有因亲故死亡而缺少经济来源，还请将食物留给更多家庭破碎的难民。”

    “什么死者证明都可以吗？”

    “不可以，必须是在脑芯之乱中死亡的证明。”

    合着连救济饭也蹭不上。林轩眼神一暗，他将门关上，翻箱倒柜地搜寻起来。找了半天，也就找到了条蒙了厚厚灰尘的项链，是齐丽婚礼那天戴的。

    他抿了抿唇，将项链交缠在一起的链条整理好，复又收入箱中，将箱门轻轻锁上。

    他继续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那只蜘蛛，企图将蜘蛛看成车轮那么大。

    哭嚎声越来越大，不断地冲破门扉闯了进来。蜘蛛在幽幽的哭嚎声中轻飘飘地舞着白绫，织成一网破旧腐败的墓碑。

    他想了想，命令脑芯拨打了个电话，眼前弹出了个瘦削的老人，身着黑色长袍，袍前贴着个明黄色符纸，他缕着一束长至胸口的白胡须，滑稽地笑着：“全球白事哪家强？237区找灵葬！还想让您的至亲在地府无处安身吗？还想让您的爱人在黄泉凄怨彷徨吗？灵葬送葬天团，为您协助办理哭丧、招魂……”

    林轩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老人瞬间消失不见。

    忙音孤独地响了一会，那个老人复又出现，只是全然没了刚才活泼地模样，只是一脸憔悴地看着他：“送葬一万起步，哭丧三万……”

    “严老。”林轩轻轻叫道。

    老人愣了一下，眯起眼睛将林轩上下打量了一遍：“……你……林医生家的？”

    “是的老人家，近来身体如何？”

    严明冷哼了一声：“无事献殷勤，你怎的突然关心起我这个老头子来了？我告诉你，林医生的恩情我早就还清了，不欠……”

    这老头精明得很，想在他那蹭口饭吃想来是不可能了。林轩无奈插嘴：“我知道的严老，我是想在您那寻一份工作，薪资也不用多高，管饭就行。”

    “哦？”严明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你又想过来哭丧了？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既转行去卖了花，又何必再来我这给阴曹地府做事的脏地方，别委屈了你这千金之躯。”

    “哪里的话，我一向是敬重严老您的……”林轩摆出笑容，太阳穴隐隐作痛。当时是严明嫌他哭得不够专业要赶他走，如今倒显得他是颗墙头草了。他忍了忍，继续恭维道，“我哭丧的能力是差了点，但搬运棺材这点体力我还是有的，我也不求薪资多高，就是讨口饭吃，还望严老不要嫌弃……”

    “那先说好了，薪资就是你的一日三餐，而且什么饭我来定，你别到时候跟我抱怨饭不好……”

    以这老家伙的性格，估计真就只会给他些剩饭剩菜。但真正饿的人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不会不会，那严老，我即刻就去237区？”

    “我在上界57区，这边少了个抬棺的人，你马上过来。”不及林轩回应，严明便“啪”的一声消失在空气中。

    林轩叹了口气，稍微收拾了下行李便出门了。

    天空渐渐起了点雾霾，沙尘混进鼻息中很不好受。林轩咳嗽了几声，登上楼外的浮梯。

    “去上界。”

    说是梯子，可构成浮梯的又只有一个一平米大小的混凝土方块，方块上顶头刻着捐赠浮梯的产家商标，商标下有两个脚印的模样，待林轩踩上去，那两个脚印便拘着他的脚微微下陷收缩，直至把他的脚全部固定在方块中，浮梯才传来了引擎的启动声，按着他的指令飞了起来。

    残旧破败的公寓逐渐下沉，天空中的乌云越来越近，可越往上，呼吸却是越顺畅。等到他真的要冲进乌云时，那云却又自动开了个仅容一人出入的小口，有天光从云中透出。

    浮梯在云前停住，有蓝光从云中扫下，静静地笼罩住他：“下界255区13708号公民，上界欢迎你的到来。请您遵守上界公民守则，如有违反，将依据行为轻重进行……”

    林轩挥了挥手，那声音便住了口，蓝光消失，浮梯继续上升，从云下入，从地上出来，缓缓停住。

    云上的空气比下面略好了些许，虽然阳光依旧暗淡，但雾霾还没那么严重，放眼望去也能看到一两星绿意，不像下界那样只有钢铁水凝土的死气沉沉。楼房也更高了些，有磁道从楼中穿过，成一条细长的银线卷向远方。有好些悬浮车停留在磁道上，林轩正想坐上去，却被一扇由蓝线组成的栅栏门堵在了车外：“乘车请付款。”

    “多少？”

    “10元。”那声音冷冷地重复道。

    “你们这里的公益悬浮车什么时候来？”

    “非常抱歉，上界没有公益悬浮车。”

    以前明明有的……林轩叹了口气。这上界的管理员是越来越抠门了，恐怕以后连浮梯都要收个过路费了。

    好在他家头上就是上界56区，离57区也不远，跑一跑应该十几分钟就能赶到。林轩安抚了下空寂许久的肚子，命令脑芯把虚拟烤鸭摆在眼前，这才生出了几许体力来，他便追着那烤鸭向前跑去。

    无论上界还是下界，路上都鲜有人影，悲怆哀哭之声并没有因上了个阶级而有所减少。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路上还躺着个男人，双目紧闭但面色并不苍白，有个发丝凌乱的女人坐在他身边，攥住他的手紧张地等待他的醒来。旁边还站着个医疗机器人，蓝光静静从男人身上扫过。

    林轩抿了抿唇，路过他们身边时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了冰冷的器械声：

    “生命体征已消失，请节哀并尽快做好后续工作，避免造成道路堵塞。”

    空气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女人的尖叫声尖锐而富有穿透力，震得人耳膜生疼。

    林轩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一味向前跑去。

    旁边贵妇的哭声实在太过刺耳，严明心中烦闷，却只能垂泪安慰她：“郭太太你也别太伤心了，我刚才已经查过了生死簿、问过了老天爷，少爷一生行善积德，连阎王爷都要敬他三分，并发誓来世必要让少爷投个好胎……”

    他苦口婆心一番劝说，只换来了贵妇歇斯底里的一声“滚”。

    “好好好，我马上滚，太太消消气……”严明谦卑地退下，在离开贵妇视线的一瞬间，立即阴了脸色。林轩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赶到，严明终于找着个出气筒，直接给林轩来了一脚，“你tm骑乌龟过来的哈？”

    “不好意思。”林轩喘了会气，小声道，“严老，能不能先给口饭吃？没吃饭就没体力搬棺啊。”

    严明斜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半个馒头扔过去：“齐海你记得吧？”

    林轩急忙将馒头接过塞进嘴里，馒头微有馊味，：“记得。”

    “他死了。你以后就接替他的工作。”

    林轩啃馒头的动作顿了一下：“……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问你，他抬的是棺材的哪个角？”

    “左下角。”

    “那还不滚过去。”

    林轩应了一声，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走到棺材边上。棺材里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眼十分好看，却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那妇人在旁边戚戚地哀哭，带着她脖颈后黑色鸭绒大衣帽上的毛也一抖一抖的。严明严肃地作了一揖，劝道：“太太，柔日就快过去了，等到午时刚日一上来，只怕阳气会冲伤少爷的魂魄，还请夫人及时送行，别误了少爷投胎的好时机。”

    别误了我下一单。严明暗想。这脑芯之乱对他而言是有利无弊，就是抢安全区时危险了点，但等到他醒来，就是一桶又一桶的金子等着他。他老无所依，没有什么亲人值得挂念的，除了店里死了几个伙计，基本没什么损失。

    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由爱故生忧生怖，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会为那些永远停留在游戏里的亲人哀哭悲戚，在一顿情感宣泄后，又会希望他们所爱的人在阴阳的那一头也能好好的，以繁缛的殡葬仪式来慰抚逝者的灵魂，如此这般才缓缓消减了生者的痛楚。

    生意，就是这么兴隆起来的。

    无论科技多么发达，无论科学家们怎样努力地给迷信扣上真理的帽子，迷信依然存在，阴魂不散生生不息，甚至随着阶级的分化而愈演愈烈，那些生存在最底层的民众、那些生活中无法尽兴尽意的穷苦人，会把对生活的期望寄托在迷信中，企盼在那个虚无缥缈的世界里，有人敬他们爱他们，能活得更好一点。

    由此一来，下界的生意要比上界兴旺得多。但好在这次是全民浩劫，那诡异的游戏并没有因谁是上界就留了情面，上界的死伤数量并不比下界少，甚至还要多。细究原因，想来是下界的人在黑暗中摸爬滚打惯了，心机自然也重一些，在不凭财力凭心机的游戏中更占优势。

    如此，倒有种下界人民扬眉吐气的感觉。严明唇角微微勾起，但笑意马上被强制压下。见贵妇点头，他便佝着背，故作深沉地走到棺材前头，毫不犹豫便跪下了，膝盖撞到地板发出“砰”的一声。

    振臂高呼：“生人避道！”

    伏地磕头：“亡魂往生！”

    再抬头时，他的眼中已沁满了泪水，悲戚之状更是引起了贵妇的共鸣，贵妇刚止住不久的泪水瞬时又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