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姜以南和程祈身高身形差不了多少，再加上男生戴着棒球帽，又戴着口罩。
程祈一直只在期末的时候，才来上课考试。
所以，连姜以南班上不太熟悉他的人，都以为是本人赶过来了。
只剩下熟悉姜以南，也知道姜沂这个姐姐的人，心照不宣。
因此，杨阔只又端详了少年一眼，就点头放人了。
他其实从来都只点名，不细问的，也懒得费那功夫找小崽子们的辅导员要照片。
毕竟，他认人的能力又不好。
就只多在名单上打了个性别。
但当老师当久了，学生眼睛一转，他就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本人了。
都是一群刚成年不久的学生嘛，心思还是很容易被看透的。
所以在他好巧不好，每次一抓一个准以后，那所谓威名就传出去了。
不过也好，他还怕太久没上讲台。自己这把老骨头震不住这群新长成的年轻人。
现在倒是不用多费心神了。
看，都多乖。
杨阔环视了一圈，将下面学生各异的神色收进眼底，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才又笑眯眯地多朝自家夫人的爱徒方向，意味深长地示意了一下。
他记人能力是不好，但奈何那丫头从眼睛到脸，都长得太打眼了些。
这一戴上口罩，那双跟星星一样亮的眼睛，可不就更显眼了。
姜沂对上老人杨阔的刻意打过来的视线，只能弯眸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而刚才那个自称是姜以南的男生，也径直往后排来。
最后，刚好落座在姜沂身旁。
姜沂朝男生望过去。
男生那双凌厉惊绝的凤眼，却是淡然沉静的。
眼型流畅，内勾外阔。
眼睛前端凌厉，眼尾走势浅翘而出。
黑白分明，瞳仁占比得当，气色神韵皆具。
是传统有载可记里的双凤眼，而非演变曲解后的单眼皮小眼珠的眯缝眼。
最近就差快泡在一堆乱七八糟古籍里的姜沂，脑子里条件反射就印出这段话来了。
“学姐，抱歉。”嗓音低沉清澈地响起。
男生侧头望过来，就很闲淡又漠然的一双眼。
“我是姜以南的室友。”
“昨天忙训练太晚，没看消息。”
接着，男生修长手指推过手机，然后非常实在地给姜沂看了聊天记录。
———23：58———
【姜以南】：哥你明天要回宿舍对不？
【姜以南】：能不能麻烦您给顺手代个课？课表是[图片]
【姜以南】：您要同意就回我一声噢。谢谢谢谢——谢谢哥！期末大恩无以为报！回头请您吃饭！
———8：00———
【抱歉，才看到。】
【好。】
一份工，找两个人，以保全最大利益，是姜以南那小子做得出来的。
但原来，她这个亲堂姐，成了那个备选选项啊。
姜沂抬头，弯眸示意，说了句没事。
姜以南以前是提过一嘴，他有个常年期末才来的运动员室友。
但，人是练什么项目的，他没说。
毕竟，自从16岁那年后，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会在她面前下意识避开体育体坛话题。
就连她那个国足虐他千万遍，也依旧会边看，边气仰，边骂狗屁玩意儿的伯父，也从不在她面前提相关话题了。
但其实，她并不介意的。
因为早就谈不上怒，谈不上怨，谈不上怪了。
如果非要给个定论的话，那就是遗憾吧。
遗憾没能练到明年，去到华国主场的冬奥赛场。
遗憾没能连带着那个从小陪她长大的老人那一份，以选手的身份，站到赛场上去看一看。
姜沂神色微顿，但敛眸抬眼间，已经收整好了情绪。
“谢谢你来帮那小子代课了。”
“不然，他期末哭起来一定很丑。”
少女抬眼笑笑，眸底漾出暖色，但眉梢微动间又带出几分恣肆张扬来。
男生嗓音淡沉，颔首示意，说了句没事。
姜沂动作随意地握着笔，开始听起杨阔的课来。
毕竟，听说这位老师还在外院的时候，一旦开了选课，那本就脆弱的抢课官网，更是会崩得稀碎。
她入学晚，没遇上杨阔还在外院任教的时候。
只偶尔在她去拜访老师的时候，她期间会听到这位老人随意聊聊天。
杨阔的课讲得很不错，趣点相叠，循序渐进，又鞭辟入里。即便是对国际关系和信息安全半点不懂的人，也不会听不进去。
因此，在老人一声和气的下课后，铃声正好响起，一分不差。
这课下课正好在午饭的饭点，因此即便教室学生自动列着队朝外走，但也显得有几分迫不及待。
姜沂不喜欢和人挤着出教室，再加上总归自己旁边又没有需要让过道的。
就干脆依旧又翻了翻本子，等着教室里到人渐渐离去。
但令她不明白的是，旁边这个男生不走吗？
就算他不会轻易在学校食堂就餐，但饭点了，也该出去找吃的了吧。
姜沂将眉轻抬，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光洁额头和那双星眸，问：“小同学，你不去吃饭吗？”
话音刚落，还没等姜沂听到男生开口，她就先听到讲台上收拾完资料的老人，笑呵呵开口了。
“小姜啊，有空来家里吃饭啊。”
“你老师常给我夸你的。”
姜沂抬起视线，心态平静，笑道：“好的，杨老师。”
紧接着，老人咕哝着人是铁饭是钢之类的，就和姜沂一摆手，也走出了教室。
人走得差不多，姜沂也准备起身离去。
但旁边戴着口罩的男生却开口了：“学姐有什么忌口的吗？”
男生淡沉清澈的嗓音，低缓地落下。
姜沂愣了愣，收着东西，眉眼鲜活地笑道：“怎么？要请学姐吃饭？”
因为男生语气和神态都过于平静宁然，淡漠从容，所以姜沂只觉得这是个很客气的男生。
而在姜沂带着笑意，闲淡随意地朝他望来，出声问话时。
男生白皙指尖微扣在手机上，安静垂眸。
口罩遮住的下颔处微微绷起，长睫掩下眸底漾出的情绪。
再抬眸迎上少女视线时，眸光深处那点微不可察的贪欲，已经彻底被敛了下去。
姜沂……
音节在唇齿间轻抬转落。
这个被他低声默念了数年的名字，是姜沂。
没有问要不要吃饭，吃什么，而是直接问有无忌口。
无论怎样，都会默认进入共同吃饭这个环节。
“但学姐如果有事。”
“那就改天吧。”
男生凤眼凌厉，眸底却淡漠从容，视线迎上，问得认真诚恳。
因为姜以南的关系，姜沂早就习惯了被各种大高个男生乖巧叫着姜姐姐，姜学姐。
所以她就自动把男生等同为姜以南的那些朋友。
“你都叫我学姐了，怎么能让你请客？”
少女起身拿好东西，侧头望来，星眸淡笑。
“听那小子说，你是运动员对吧，那很多外面的东西就不能随便吃了。”
姜沂和男生并行走出了教室。
“正好我知道一家私房菜，味道和品质都有保证。”
“以前——”女孩顺口道，却突然顿了顿。
“以前家里人带我去吃过，还不错。”
最后，女生淡润清和的嗓音落下。
和姜沂那张长得恣肆张扬的脸不一样，姜沂的声线一直是淡静清润的那种。
因此，在她每次把口罩戴上，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微圆饱满的杏仁眼时，人就显得邻家亲和很多。
“好，有劳学姐了。”
男生垂眼，不偏不倚地望进女孩的眼底，嗓音淡落，眼角微牵。
只是下额处仍紧绷着，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动。
不必着急，无需着急。
经年累月都在练习的射击者，最不缺的，就是等待的耐心。
至少，今天的进程，比他想象地要快很多了，不是么？
她所有的喜好忌口，他早已熟记于心。
故意那么问，不过是递个梯子而已。
女孩所有可能会有的反应，都在他的计划中。
但显然，今天他的运气不错，女孩给出的，是他的最佳预设方案。
今天的游刃有余，是他在脑海里预想练习了无数次的结果。
女孩说以前——
是以前她常和队友去吧。
程祈一边耐心听着少女和他介绍这片大学城区，一边偶尔落下一句应和。
看着比以前少了很多凌厉恣意的少女，程祈眸光微淡，心尖上泛起星点麻密的疼意。
在他还在省队努力，想要被选推去京市见她时，那抹属于少女的亮色，却已经倏然落下。
他不知道十六岁的姜沂，那时有没有哭过，疼过。
但他知道，即便被问起，少女也只会依旧眉眼平静又恣肆地道上一句。
不必惋惜。
也无需惋惜。
因为路，本来就都是可以自己再走出来的啊。
就像他十二岁在山林猎场遇见这个眉眼张扬的大小姐时。
她告诉过程祈的那样——
路，本来就都是可以自己走出来的。
“你得自己走出来。”
十一岁的女孩对他说。
“想去京市么？”
“你以后来京市报我名字，带你逛老京城啊。”
女孩蹲下，眼神澄明自然地，平视着满眼冷意的他。
“你射击技术很好，虽然只是用木箭。”
“而且耐力也不错。”
“可以去试试选运动员，然后去别的地方走走看看。”
女孩眉眼虽然生得张扬，但神情平静又自然。
没有高高在上的施舍，也没有让人无措的善意。
只是单纯很平静地给他讲着话。
“对了，你有什么梦想吗？”
女孩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
梦想……
十二岁的程祈把这两个字掰碎拆解，咀嚼着念了又念。
只觉得，小女孩果然还是天真可笑的。
像他这种穷得只剩下一个赤条条人的半个孤儿。
怎么会有那种可笑又昂贵的东西。
但偏偏，那个程祈在十二岁时没有回答的问题，却一路撑着他走了出来。
因为想不出答案，所以才会不甘地反复思问。
自己，到底有什么梦想。
而后来，当他见到电视集训视频里，那个和少女和蔼说着话的中年男人。
那个挑他送去省队选拔的男人——他一直以为的伯乐。
霎时，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很多事。
也对，姜家的大小姐，怎么会当真被养成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孩。
怎么会不合时宜又突兀地，偏偏来问梦想这种，对他来说，陌生又刺人的话呢？
可是姜沂……
你会后悔吗？
程祈垂眼耐心听着少女的话，神色微顿。
你会后悔，顺手把本该啖肉饮血的狼，从暗沼淤泥里拽出来吗？
因为这头不知好歹的狼，生出了贪念与野望，现在想要妄求辰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