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卷了

    天色晴霁澄蓝,除去温度在随时间而逐渐上升这点外。

    完全是个十分适合出游的天气。

    夏阳微烫,挂洒下来,照在树荫上。

    径直透过树叶枝丫的缝隙,穿射而下,凌厉又直接。

    打出的树影,落在沥青路上,斜铺出来,刚好与葱郁的灌木相交。

    凉风拂过耳畔。

    但头顶却被太阳晒得发烫。

    细长肃冷的枪管,正对靶位,不带分毫偏移。

    枪身冷酷又凌厉地暴露在阳光下,越发显得沉静无澜。

    男生卧身托枪,支肘于地。

    枪托被肩部顶实,抵在颊侧。

    枪的主人,毫无情绪地将瞄准器对向中心。

    背脊自然绷紧,宛如一支即将离弦的箭。

    只待令出破空,便可轻取对面首级。

    漆黑手套漠然地架托着枪,触上扳机。

    心跳平静,一声一声。

    而就在半分钟前,他才用尽全力,冲刺完最后一圈。

    以最大速度滑至靶位,卧身托枪,几息动作间,心率就需骤降至几十次的区间范围,然后平稳如静态。

    这是冬季两项里射击环节的基本要求。

    男生凝神屏息,视线里不远处的目标,越发清晰地印入眼底。

    指间动作,轻扣瞬离。

    最后一发子弹离膛而出,砰声响起,枪身自然轻颤。

    正中靶位。

    白色挡板,翻转而出。

    最后,男生动作利落轻拨,弹夹弹出。

    背枪起身,堪称一气呵成。

    收尾严整。

    踩着滑轮漠然转身,这才露出一张堪称惊绝的脸来。

    碎发自然搭在额前,五官凌厉惊绝,眉眼淡漠疏离。

    是一张常年都露不出什么多余情绪的脸。

    额头的汗水尽数落入了运动发带里,带着点干净的少年感。

    但气质却淡冷疏落得厉害,毫无情绪,眸底一片沉静清冷。

    男生身量高挑,虽然被训练服裹得严实,但依旧看得出微显的线条,劲瘦有力,比例极好。

    单遮住这人的脸,怎么看都是副天生自带荷尔蒙的身架子。

    但又因男生的眉眼神色实在过于沉静。

    所以很难让人把他和网络里流行的——所谓越禁欲越欲的说法挂钩。

    因此喻琛把这人常年一副漠世脸,称作——断情绝欲脸。

    噗哈哈哈。

    毕竟,哪个小姑娘会脑子被糊住了,对着一尊冰块,还能大呼我可以啊。

    这人要不是还有那张脸,怕是连那种一时上头,间歇性被糊住脑了的桃花,都没有。

    哪像他!

    走到哪儿,就没有哪个姐姐妹妹会说不喜欢的。

    喻琛啧了一声,才走过去:“你怎么还是喜欢在最后一击发的时候,就顺手把空夹空壳弹出去啊。”

    “都一样。”

    程祈神情懒倦,不高不低地落话,兀自低头卸着装备。

    深邃眉骨下,是一双凌厉淡眸。

    而喻琛,则自顾自地,坐到卸着装备的青年旁边。

    长叹一声,插科打诨道:“我说,哥真您不觉得,您这也太卷了点么?”

    青年眉眼鲜活地指了指贴着训练计划表的内场,生无可恋:“咱每天累成狗的训练量还不够练啊。”

    越说,喻琛就更狠狠难受了一把。

    对着其他人,刘教要么是笑呵呵:“不错不错,小有进步也是进步,继续保持!”

    要么是一脸慈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咱们国家现在又不用金牌给自己长脸了。好好调整就行,用不着气馁。”

    对着程祈,刘教则永远是:“小祈啊,别把自己绷太紧了。可以适当给自己松一松神经,你还年轻,不用那么急。”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话。

    而对着喻琛和另外几个才进队的小崽子——

    刘教则要么是一脸嫌弃,唐僧念经一样:“倒霉孩子忒不勤奋,连那么一点点抵抗手机、平板、零食的自律性都没有!!一点吃苦精神都没有!!啊看看,你们以前那些没有手机可以消遣的前辈们可是——”

    再要么是,一张饼脸气得原地升天,几乎快要撅过去:“老子、老子半生心血迟早毁在你们手里!”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老子怎么当初就被屎壳子糊了眼,看岔了人,挑中了你们几个懒崽子进来!”

    喻琛比那几个小崽子挨训的年岁还久,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但其实吧,他和其他几个新人小崽子,每天训练量是练够了的。

    最多——爱玩爱吃了点。

    但特么每次都能被自家教练精准找出藏的零食,就离谱!

    而程祈和喻琛是队友,也是室友,全队也几乎只有他厚着脸皮摸清了这人的性格。

    很多人初见程祈时。

    性子傲的,怎么看程祈,都觉得有被冒犯到,凭什么瞧不起人,很不服气。

    性子弱的,会怕惹到程祈被找麻烦,觉得不好接触,也不想接触,全都避而远之。

    但从小活得像个弼马温似的喻琛,脑回路不一样。

    他只觉得——居然有人比他拽?那他倒要看看人有多拽!

    于是他厚着脸皮,从冬到夏,从夏到冬,又赖成了一个寝室。

    终于把这人的性格摸清楚了。

    人是真不傲,就是单纯的冷。没有瞧不起人,也没有拽。

    就是,除了训练,谁也没看而已。

    不是看不见。

    是从头至尾——都没看。

    喻琛之所以练这个,是练着练着田径,半路觉得这个东西练起来很拽!

    刚好遇见现在教练去田径队挑人,初中就换路子了。

    结果一入两项深似海,累成二哈是常态。

    特么比田径还累,真的。

    而旁边坐着的这个,不是半路来的,就是一直练这个的。

    而且从来没见他回家过,家就是训练场,训练场就是家。

    但就是这样一个,简直就差和两项盟愿发誓,要共度此生的人。

    那点冰窟做的心里,特么居然还有个白月光?

    但也从来没见他去找过那个传说中的白月光。

    就每天训练,训练,上学。

    训练,训练,上学。

    循环往复。

    但刚刚喻琛问是那么问,也没指望卸完装备的程祈能回。

    结果,青年拿过杯子,倒了点热水。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杯沿盖。

    半晌,才平静地落下了一句“不卷”。

    因为这人常年说话,都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

    所以喻琛也只当这人在按逻辑随意回话。

    不卷,喻琛信这是程祈真话,因为程祈生活里除了训练和从来没见过人的白月光以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所以按程祈逻辑,这确实不算卷,就是他的全部生活而已。

    但喻琛其实还是不明白程祈为什么非得这么练自己。

    是,冬季两项从来不是华国优势项目,他们这国家队成立至今,也没见过几枚金牌。

    他们这儿和隔壁乒乓家,能拿去批发的金牌不一样。

    他们队里但凡有金牌的前辈,教练都恨不得让金牌主人一定小心再小心地保管。

    但其实,在喻琛看来,好像除了教练,几乎没几个队员,非对这项金牌有什么执念。就好比非要让连湖都瞧不见一片的内陆国去和从小出海的人比海泳,逗呢嘛不是。

    能拿最好,拿不到,也就练练再来。

    反正喻琛是这么觉得的。

    毕竟,现在华国不需要太多的金牌证明自己。光是站在那儿,就已经能够扣桌说话。

    再加上现在都讲究科学训练。

    而且现在的孩子,的确是一个比一个玩心大,一个比一个野不假。

    但没法否认,体格素质都越来越好,至少是越来越比上一代人更好——如果不是没那么刻苦的话,刘教也不会成天对着小崽子们恨铁不成钢了。

    总之呢,其实就是没必要那么拼了,正常训练拼赛场就是了。

    但程祈不一样,明明才二十岁,都还没到这项目发展的最佳年龄。

    就已经把自己完全和训练绑死了都。

    尤其是,在准备明年华国做东道主的冬奥赛这件事上,他显得格外较真。

    喻琛的确很不解,这人到底在较真什么?

    明明以前的世赛都没见他这么较真。

    “我要出去一趟。”

    “有没有要捎带的东西。”

    程祈淡着一双眸子,没什么情绪。

    但喻琛知道,这是他几年不懈的厚脸皮,得来的成果——

    于是就在他正准备开口报零食的时候,就听程祈漠然道:“零食不带。”

    喻琛:?!!友情破碎!

    “哦……你居然要出去?”

    喻琛自觉捏住了对方的把柄:“怎么,终于要把那被你都快盘包浆了的誊抄本送出去了?”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见见弟妹——”

    以往程祈除了期末上学外,每次破天荒出去的时候,喻琛总要这个话题拿出来翻来覆去挤兑。

    但就在他以为,青年又会如往常那样沉默寡言的时候——

    程祈捏着杯盖,指尖轻扣。

    瞳眸望过来,唇边平静,提醒着:“你上次休假回来……”

    喻琛:!被扼住命运的喉咙……

    “身上有被盖住的烤肉味。”

    青年轻轻抬眼,眼底看不出情绪,单纯陈述着事实。

    表情要多无辜自然,就有多无辜自然。

    喻琛:破案了!之前那几次就是你小子告的黑状了!

    “我没说。”程祈兀自盖好杯子。

    喻琛:!!吓人好玩儿吗!

    青年起身拎好东西,就径直朝宿舍方向走去。

    ……

    教学楼外,蝉鸣声起,微烫的阳光落进教室桌面。

    眉眼恣肆的少女,带着半只蓝牙,神情放松地在带来的本子上写着什么。

    但落下的笔画,并不端秀工整,反而勾画展合地有些萧散遒劲。

    当耳边或交谈或置放东西的声音零星响起。

    姜沂也停笔取下耳机,指尖扣笔。

    是上这堂课的学生,陆续带着神色各异的表情,在纷纷进教室落座。

    但姜沂抬头后,总觉得场景略显怪异。

    她以前也帮姜以南代过公共课。

    她就读的外院因为本来人就少,大家没得选。

    但在京江,公共课最受欢迎的风水宝地,一直是各种边角位置,其次是中后位置。

    最次的才是——除了只有学霸和来迟了坐无可坐的人,会坐的前三排正中位置。

    因此,姜沂才会刻意提早来,占了个边角位置。

    但姜以南不是说这课的授课老师很可怕么?

    怎么都往前中位置挤了?

    顿了顿,姜沂已经做出了判断,也收好包,往前挪了几排下去。

    她是来代课答到的,不是来等着被提问的。

    从众,在这个时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大概,这个老师就喜欢抽边角提问。

    见还没开始上课,姜沂又把本子翻开看着。

    放松而平静。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授课老师进教室在讲台上站定的那一刻。

    “同学们好。”

    “我叫杨阔,潮平两岸阔。”

    当老人依旧清晰有力的嗓音响起的瞬间,姜沂抬头。

    愣住。

    实不相瞒,在看清讲台老师的那一刻,姜沂已经在准备怎么收东西好了。

    杨阔,国际关系专业出身,确实不是姜沂的老师。

    但却是她上周才去做客了的专业课老师向岸的丈夫——

    是姜沂的熟人。

    她只知道老人一脸容光焕发,被返聘了。

    但从来没有多嘴问过学校。

    如果早知道的话——

    她一定,不会来。

    但几番心绪活动后,姜沂还是一脸平静地,默默按了按口罩压条。

    妄动不了的话。

    那就敌不动,我不动。

    随着一个一个名字响起,姜沂默数着姜以南的学号。

    “58号,姜以南。”老人挂着眼镜,推了推,找着应该答到的学生。

    “老师……”姜沂开口。

    杨阔嗯了一声,神情自然又和蔼:“你是姜以南?”

    姜沂顿了顿,“不是。”

    很显然,老人已经认出了她,再否认就不太好了。

    而就在姜沂话落的一瞬间,前门突然来了一个戴着口罩的高个男生。

    在姜沂看来,男生纯属是睁眼说瞎话。

    男生开口道:“老师,我是姜以南。”

    “抱歉,老师。我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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