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寂静中，应辞隐约察觉到对面这位中年男士快要控制不住的愤怒，甚至杀气。
但意外的是，她丝毫没有恐惧的感觉。
不仅不怕，反而觉得好笑，甚至这通会面从头到尾都特别滑稽。
“如果王总对我们工作室的工作内容感兴趣，欢迎直接登录我们工作室官网查看，最新一场展览在下个月，主题是‘遥远而无边际的梦境’。
“这场展览是公益性质，所有盈利将被投入保护野生动物栖息地项目，我们诚邀国坤这样的大企业参与。”
应辞微微扬起嘴角，但笑意浮于表面。
“哦对了，王总，我们展览馆的玻璃墙面换新了，这回全部都是防弹玻璃哦。
“安保系统也全部更新迭代了，稍有不慎，可能就得铁窗泪了。
“王总，这回应该犯不着找个还在读书的成年人来替中年父亲背锅吧？留越洋案底可不是什么好事。”
“应辞。”男人的笑意更明显。“你就不怕你说的做的这些……反而成了我给你老公使绊子的垫脚石？”
“那请问王总，我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会让你觉得可以拿来为难别人？王总不会真的以为，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还喜欢到处掺和一脚的花瓶吧？”
察觉包里的手机在振动，应辞下意识看向窗外，却正好看见孟宴臣的车停在路边。
而他正举着手机大步走近，脸色已然阴沉得能滴出墨汁来。
应辞没接电话，而是重新看向王总，笑容更大：“王总，看来您好像威胁不到我了。”
王总也注意到了罕见地黑着脸的孟宴臣，心里一紧，但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应女士，这不就巧了吗？难道你不想让孟总知道我们刚刚说了什么？”
“王总，现在紧张的人可是你，从始至终，我的底线都很清晰。”
应辞轻笑，收拾好东西起身，再次摆正了丝巾。
“一家大企业内部出问题，不想着怎么排查问题解决问题，而是来封局外人的嘴，甚至妄图甩锅栽赃，那就别怪到时候有人来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了。
“我不在乎你股份大小，也不在乎你年收入多少，更不想参与你们高层内斗。斗来斗去，无非就是为了钱和权，无聊透顶。
“但是王总。”
应辞弯弯笑眼，却是满眼凉意。
“你敢动孟宴臣，我就敢掀翻你。”
她话音刚落，孟宴臣便推门进来，挂在门上的风铃被甩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
领带随着他快步走来的动作扬起又落下，如同暗夜使者的索命镰刀。
孟宴臣极少情绪挂相，饶是应辞也没见过他这副阴沉模样。
他直奔这桌来，眼看应辞已经准备离桌，把她拉到自己身后，阴鸷的目光落在同样起身的CFO身上。
“我怎么不知道王董还有事情需要和我妻子一对一面谈？还是王总觉得，我妻子与您的停职有关系？”
天知道他被助理告知应辞动用了私人保镖的时候有多惊讶，一问才知道是为了在咖啡厅外面守着她，并且，她去咖啡厅是为了和昨天才在股东会上被批的CFO见面。
那瞬间，他的慌张完全掩盖了愤怒，满脑子都是当初看到的展馆玻璃上的弹孔和她发白的脸。
来不及再顾公司里的事情，他几乎是抄起车钥匙就往外跑，西服外套都没拿。
再看到这“王”八蛋的脸，愤怒又一次差点全盘攻占他的理智。
CFO还一脸无辜样，冲着孟宴臣耸肩摊手。
“孟总不必惊慌，我只是想找应女士喝杯咖啡聊聊天，仅此而已。
“虽然停职，但我也还是国坤的CFO，国坤的业务都与我有关，更何况是子公司的签约外包，这样大的事，我得履行监督义务，进行风险管控，没错吧？
“应女士不是小孩子，有自主行事能力，孟总也别太宝贝着了吧。”
孟宴臣只是冷笑。
有了昨天的临时“功课”，应辞稍微知道国坤这次的股东大会的一些信息，所以并不意外于孟宴臣说的这人被停职的事。
但他这样的情绪状态实在罕见，国坤才开完股东大会，外界对他们的关注不会少，她很担心这附近或许也会有人在盯着，要是拍到孟宴臣挂相，或许他的处境还会变得被动。
所以应辞还是抓住了孟宴臣的袖子，试图让他冷静一些。
偏偏王总还在不知死活地激他：“孟总，如果你愿意看监控的话，我倒是不介意为自己澄清。刚刚一直是应女士在对我单方面输出，我可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应女士，是这样吗？”
在王总笑着凑近应辞的瞬间，孟宴臣退了一步，把应辞整个人护在自己身后。
“王总。”
孟宴臣的表情收敛了些，但语气依然毫不客气。
“但凡让我知道你再靠近应辞半步，我敢保证，等待你的不仅仅是卷铺盖滚出国坤。”
说完，孟宴臣拽住应辞的手，带着她转身离开。
在他拉开车门并护着应辞坐进车里的同时，王总也出来了，恢复了那副单手插兜的吊儿郎当模样，嘴角扬得老高。
孟宴臣关上车门，转身看着已经追到车边的CFO。
“王总，之前在公司已经是我给你留的最后一点面子。”他的声音顺着风飘远，领带跟着起舞。“接下来，你走的每一步，我都会让你悔不该当初。”
“孟总，一路顺风。”
孟宴臣转身上车。
应辞能察觉到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原本想的是说点什么好听的话哄他开心，但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因为CFO的事情心里膈应，实在分不出什么多余的快乐因子给他，还是忍住了。
在他停红灯的时候，应辞终于坐不住了。
“你是不是不开心？”
“离离。”孟宴臣暗暗握紧了方向盘。“从你当初一个电话把我叫去展馆开始，从我看到那面布满弹孔的玻璃墙开始，我做过好几次噩梦......无一不是......一把枪抵着你的额头......的画面。”
她顿时沉默。
“我知道那是噩梦，那不是现实，但我确实很怕那变成现实。”孟宴臣扭头看她。“离离，我想象不出来，如果真的有人因为我而伤害到你，我真的想象不出来我要怎么办。”
哪怕只是想想而已，他都无法接受那样的画面出现在自己眼前。
当初亲眼看到应辞的展馆里一片狼藉以及那面墙时，恐慌就已经包裹了他。
要是真的再让她陷入危险境地，哪怕是一点小伤，他都能就地疯掉。
“我今天和那位王总聊的主要是我工作室的事情，他觉得我和安行的合约可能不合规或者有你的介入，就这么简单。我知道你担心，我也会做好相应的预警工作，至少我的人身安全会得到保障。”
“你可以拒绝他的会面。”孟宴臣叹气。“这是我和国坤的事情，我不希望牵扯到你。”
应辞听出一丝异样，茫然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和王总的这次见面是错误的。”
“我只是说，你可以拒绝，把这件事留给我处理。”
“我已经处理完了，放心。”
应辞有些无奈了。
“并且，他的事情还是国坤的事，我不会介入。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触及我的底线的事情，那我确实不能只让国坤内部处理。”
“离离，我知道他是什么人，我更知道他是怎么一路坐上CFO这把椅子的。
“商人记仇是常态，他之前还在财务部的时候就经常给人使绊子穿小鞋，之前他自己的那个团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他依然对之前的团队成员穷追不舍。
“最让他记恨的那个成员，当初做报表时算错了一个小数点导致他被连带处分，直到现在，那人已经离职五年有余，还在行业黑名单上。
“离离，他敢在海外做出那样的事，你以为他会就此放弃吗？”
应辞转而看向车窗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未来某天，他真的对你做了什么呢？如果他真的找人用枪抵着你的头呢？”
“我觉得你现在需要冷静，因为我好像察觉不到你的理智。”
“离离，在你的事情上，尤其涉及到人身安全，我不认为我需要理智。”
“那么我也一样。”
车里的气氛一度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