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测

    午夜,江阳。

    裴云谏缓缓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眸子在黑夜中盈盈闪光。

    往日的记忆悉数回归,他记起了他是谁,也记起了他是为什么被灌下毒酒。

    此刻,他躺在江阳乔家小院的这张小床上,身为裴云谏与身为阿哑的记忆交织,就像是前世穿插着今生,人生恍若一场大梦,梦里最割舍不下的,是她。

    可是他还有如此多尚未完成的事情。他知道,从今日起,他再也无法用阿哑的身份继续待在云川,陪在她的身边。

    他起身,走入黑暗,敲开了赵家木行的门。

    一封书信,于午夜从赵家木行加急寄出,通过酿王的暗线,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外传送,最终目的地是——上京裴府。

    次日,上京裴府。

    一个身着劲装的男子跃下马,快步穿过院落走廊,直抵大堂,将一封书信双手奉上。

    大堂之中,潇潇、病书生、宋石齐齐围拢。

    三人对视一眼,最终由潇潇拿下书信,取出,展读……片刻后,三人脸上俱现惊喜之色。

    半日之后,裴府人马暗中汇集,往云川江阳进发。

    此时的江阳,街巷喧闹,乔家小院寂静。

    天壹哼着小曲,提着一串咸鱼干,脚步轻快的踏进院来,一进来就叉着腰大声囔囔。

    “乔临,哑巴,我给你们带了好吃的!”

    他在小院里自在的转着圈,“人呢?怎么没人来迎接我!”

    他的身后,裴云谏缓步走到院里,面色凝重,皱着眉头,静静地认真地审视他。

    天壹瞄他一眼,直接无视了,提着咸鱼干就要走,“哑巴,乔临去哪儿了?你看我给他带的咸鱼干,别致吧!哈哈!我要给他挂到床头,你说到时候这小子……”

    “天壹,原名玄十三,隶属贤王手下鬼卫玄部,兵刃为软剑长恨。”

    天壹脸上的笑顷刻淡去,他止住步伐,侧身回眸。

    隔着走廊,他与院中阿哑,两两相望。

    院中,阿哑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眼眸冷厉,虽着粗布衣衫,通身气势惊人。

    “大晟十八年,鬼卫玄部领贤王令,从云川酒商乔正则处接手十二坛神仙醉,押派进京。大晟二十五年,先帝崩殂,贤王下令天、地两部将玄部尽数诛杀。玄部四十九人,只余玄十三一人逃生,此后十年,杀尽天部,地部,登顶鬼卫第一人,成为,天壹。”

    “这就醒了?”

    天壹歪着头瞅了他一眼,随手将咸鱼挂在梁上,拍了拍,抱怨着,“醒得这么快,我都还没准备好。”

    “今年啊,是大晟三十五年,我想想,从大晟二十五年到今年,我才享受十年的自由身。才十年,真不想结束。”

    “那个东西还在你手里?”

    “在啊,在。”

    天壹随手拨着咸鱼干,随口答应着:“现在在乔临他老娘的陶罐里,每天被老大娘当宝贝一样抱着睡,这段时间堪称它十几年来最安全的时候咯。”

    “带着它,随我回上京。”

    天壹瞄了他一眼,突然笑道:“听说你是为了探听我的消息才被暗算的,喝了前尘忘变成傻子模样,可真够惨的。最近几年沈怀专管审人收尾灌前尘忘,那小子长得一副斯文秀气的样子,真没想到手挺毒。我跟你说小时候我还揍过他……”

    裴云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天壹便自讨没趣的摊了摊手,他溜溜达达的走上前,“好吧,好吧,那我现在是不是该跪一跪啊,毕竟酿王把穷奇令都给你咯。”

    “不过我先说好,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膝下有特别多的黄金。”他翘起三根手指,“总价,三千两。好消息是,如果你以后还愿意带小乔临一起玩儿,那这些钱就不用给了。”

    裴云谏颔首垂眸。

    天壹便终于有了点正形,他认真的打量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轻声道:“从此我只效忠于你一人,裴云谏,不要被欲望和野心遮蔽双眼,不要让我失望。”

    说罢,他左膝叩地,右手叩肩,缓缓低下头颅,“天壹,叩见主上。”

    裴云谏倾身,将他扶起。

    至此,终于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裴云谏神色稍松。

    天壹将带着那件东西与他前往上京,此事已然敲定,接下来,他需先去拜见酿王。

    那位一直以来神秘莫测的老人,是他外婆的大哥,他应该唤他一声大外公。相比于这些年他为了查明父母死因的真相而在上京的小打小闹,这位外公似乎已经将触角伸去了更远更远的地方,有着更大的野心与远望。

    他并不在乎王权的更替,他只是想还父母一个真相,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需要拔起太多脏污的烂泥。敌人太过强大,涉及到的秘密太过隐秘,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他不介意借助八方力量,撬动头顶这方不可能撬动的天穹。

    只是在此之前,真的好想再见她一面……

    他的眼穿过小院头顶的那一方天空,望向极远的远方。

    知鱼,你在哪里,在我离开之前,你会回来吗?

    ——此时的乔知鱼,已经坐上了马车,奔波在了前往江南饶州的路上。

    今日上午,监酒府前,管事心不甘情不愿的的当众宣布,下元曲江宴宴酒,花落江阳乔家。

    虽然乔知鱼早已从昨晚沈怀的言谈中推测出来自己会是宴酒得主,可当今日真的公布出来时,她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不为别的,就为沈怀昨晚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他真的要把她推到贤王跟前,那贤王是不是也真的在怀疑她?

    她不过就是一个普通酒户,能有什么好怀疑的?

    下元曲江宴需要五十坛酒,这五十坛化鹤,其实她在两天前就准备好了,直接放在明州城内短租的院子里。

    放这些酒的时候,她曾快快乐乐的想着,化鹤可是有酒魂的好酒,宴酒得主一定是她。到时候她就直接把这五十坛酒装走,不用回江阳酒窖打一趟,省得麻烦,然后她就会昂首挺胸的从宋盈这些不学无术的纨绔面前走过,驾着车一骑绝尘,前往饶州。

    可如今真的坐在去饶州的马车上了,她却完全失去了这种激动的心情。

    马车里,她取出纸笔,试图将千头万绪全部归拢。

    微黄的宣纸上,一条墨线力破纸背,这根线上,每个重要的时间点都被加粗加黑,上面标注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十七年前,乔父乔正则在贵人支持下,酿出神仙醉;

    十年前,乔父在上京断腕,从此之后再不酿新酒,在酒界半隐退;

    今年,六月,山贼截杀。乔父和乔兄被害,山贼持续追杀乔家后人,并在死前透露此事涉及某个大人物;

    七月,她酿出新酒并起名神仙醉,此后怪事纷至沓来,不止一人问过她为何给自己的酒起名为“神仙醉”;

    十月,监酒沈怀选中她的新酒为下元曲江宴的宴酒,并透露,当今位高权重的摄政王贤王大人,一直在怀疑她,她须得好好表现,否则可能会死。

    考虑到她与这位地位超然权势通天的贤王并无直接关联,那就只能是他们之间有某种间接关联,而这个中间关结点,很可能就是——已经去世的乔父。

    那这个贤王是否就是当初那位支持乔父酿酒的……贵人?

    乔知鱼动笔在“贤王”二字上画了个圈,再把十七年前支持乔父酿出神仙醉的那个“贵人”也圈起来,两个圈之间画一条线相连。

    十年前,乔父在上京断腕。对于酿酒人来说,断去右掌意味着洗手不干,退出酒界,而乔父此后的行为也印证了这一点——只勉强酿酒维生,再不开酿新酒,相当于自断前程。这意味着,这次断腕绝非偶然,而是故意为之。

    无论是乔父主动断腕,还是被人斩腕,在上京这个贤王的地界发生了此事,都意味着此事一定是得到贤王应允。这说明乔父与贤王二人之间也许有过龃龉。

    要知道十七年前,乔父既然肯在贤王支持下试着酿新酒,这说明二人之间此前关系匪浅才对。

    到底是什么事,使这二人在十年前产生矛盾,甚至冲突激烈到令乔父断腕?

    乔知鱼提起毛笔,眉头紧锁。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虽然手头毫无线索,但事物之间的联系是普遍的,局部的矛盾会受整体矛盾的影响,很多事情,或许可以试着推导。

    啊,推理,这可难不倒她。

    她眉毛一挑,执笔在纸上依次写下十年前的大事。

    原身虽久在闺中,少有外出走动,但基本的一些大事多少还是有所耳闻的。

    秉承着先外部再内部的原则,她落笔第一条就是国际层面。

    国际上,那年漠北战事吃紧,朔狼大举进犯,两军交战,战况惨烈。朔狼与大晟的战争,是那一年国际上最大的事,她那未婚妻裴芸的父亲裴实将军就是死于这场大战。

    国际层面的这场战争其实与大晟国内局势有分不开的关联,因为那年,大晟国内最重要的一个大事就是——皇权交接。

    先帝殷不惑在当年急病而亡,皇位传给了年仅六岁的皇子殷藏海。

    由于皇帝年岁太小,先帝的弟弟贤王殷离阔便只好代为摄政。殷不惑去得太急,许多政事并没有安排好,所以那时大晟最高决策层处于一个混乱状态,可能是看到这种局面,朔狼认为自己有机可乘,这才发动了对大晟的袭击,有了那年惨烈的边战。

    乔知鱼望着手下字迹,点点头,大脑飞速运转。

    好,在当年的大事件中,老朋友贤王的身影又出现了,甚至可以说,他站到了当年所有大事件的核心位置。

    老皇帝一死,小皇帝登基,他的权利和地位水涨船高,从以前不受重视的闲散王爷,一步登天成为摄政王,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站在整个大晟权力的顶峰。

    按理说一人得道应该鸡犬升天,贤王此时已经地位超然,却没有带动好友乔父的身份水涨船高,反而让他落得个断腕而归,断绝前程的凄惨下场,只能有一个解释——乔父当时一定是挡了他的道。

    现在所有的秘密都聚集到乔父身上。

    区区云川酒户,为什么,又凭什么能挡摄政王的道?

    乔知鱼的笔尖挪动到两人命运最开始的交汇处——十七年前,大晟十三年,乔父乔正则在贤王支持下,酿出神仙醉。

    神仙醉,怎么又是神仙醉,怎么又是这一坛血酒。

    听说先帝殷不惑晚年嗜酒如命,后来得急病而亡,死得蹊跷,该不会……

    乔知鱼神色猛然一变,缓缓坐直,郑重的举起宣纸,死死盯住她推导出来的终点。

    神仙醉,难道真的与先帝之死有关?!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