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侍郎,方才朝上那般状况,圣上今次可是动了真格。”
下了朝,卿儒与太常少卿赵允并肩行出大殿。
赵允,表字然诺,出身丹京望族赵家,行二。其略长卿儒几岁,较卿儒早几年出仕,却已官至太常寺少卿。
“朝中本就时有肃整,年前圣上下旨,命京中朝官多加约束。此番摘去些个高官要职,往后只怕更属平常。”
“君侍郎此言甚矣,这之后,我等行事举止,当再多十万分小心才是。”
“君侍郎,留步。”身后传来熟悉声音,卿儒佯装没听见,继续朝前走。
“君修文,给本王站住。”那声音气急败坏地追了上来,卿儒才一副偶遇模样,拱手行礼。
“见过翊王。”赵少卿也行礼,随后识趣告退,先行一步。
贤玥朝卿儒哼声道:“总这副德行。”
“翊王有何吩咐?”卿儒满脸写着有事说话、没事走人几个字。
贤玥气急反笑:“合着你礼部忙成这副鬼样,连个说话时间都没有?”随后,贤玥压低声音,与卿儒同行,“六部动了两部,你有何想法?”
卿儒气定神闲:“臣自当引以为戒,守心持正。”
“去去,少来这套!”贤玥嫌弃道,“你从前兼理刑部郎中时,可有察觉些许迹象?”
“臣彼时初上任,专心研习本朝律例,未能分心关注同僚之事。再者,任期不长,更是一无所知。不若翊王殿下,前后合该出了不少气力。”
本是朝官作风奢靡问题,圣上阅过御史台卷宗,正气得要发落严尚书。此时太子又呈了些新证上来,是在严尚书老家霁州春陵,从其岳家岳府中查得的,牵涉刑部、大理寺,甚至郡王,性质就升级成官员勾结、行受贿赂了。
太子所得新证,正是先前翊王同他经霁州时,专程收集的。
卿儒早就料到,翊王离京,又特意跑一趟春陵岳府,定有他的意图。
至于卿儒如何得知内情,便是当日太子传召,他正在殿门外候着,将圣上大吼内容,及乒乓摔桌声听得一清二楚。
圣上鲜少这样动怒。
贤玥蹙眉道:“别话中有话,本王是替圣上和殿下分忧。考绩之期因此推迟,朝中升迁多有变数。这石子,太子殿下可抛出来了,路走不走、怎么走,全看你自个儿。”
“翊王殿下,臣尚有一事不明,还望殿下解惑。”
“讲。”
“旁的尚且由来有自,渝郡王一处,可有来头?”
在朝多年,卿儒自然是知道,太子和翊王,同渝郡王慕英瑞有些不对付。可后者在朝堂几乎隐身,其身世又带有负面传言,便是坊间亦不待见此人。
这于储君而言毫无威胁的存在,又为何屡次身陷朝堂纷扰中?
“左不过,郡王府中有些个手脚不干净的。”贤玥打哈哈敷衍道,随即,又自知没什么说服力,“罢了,待时机成熟,本王自会同你揭晓。”
几个时辰后,一道着急身影,正于凤临城门下来回踱步。
申时已到,修文怎么还不出来?
兴许是感应到她不住念叨,卿儒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圆满赶紧迎上去,却在见他时微微一愣。
可恶,又被这身着绯袍的翩翩士子帅到。
她下意识抹抹鼻子,还好,这次鼻子很争气。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修文!”她拉着卿儒仔细端详,“你怎么样了?”
卿儒微微笑道:“无事,例行问询罢了。”
见他虽脸有倦意,却神态自如,圆满这才松一口气。
下午去文史馆,听闻御史台把卿儒请了去,她急得抓心挠肝,生怕自己乌鸦嘴灵验。
看来,还是守宫仙君平安符更灵验些。
车内,圆满眉头紧皱:“近日风声竟这么紧吗?”
卿儒解释道:“涉及户部、刑部、大理寺,上至尚书,下至员外、书令史、主簿、狱丞若干。更有甚者,郡王亦因手下连累,罚俸禁足,个中牵连不可谓不大。”
是以,这一向不单御史台工作量暴增,他也加紧内查,以防再生事端。
圆满有些惊讶:“皇亲也有参与呀?面铺得这么广,难道还将你们一个二个带品阶的,都请去问询吗?”
“莫说众朝官,凡霁州出身者,皆已先问询一轮。”
“那这……这次情节最重的,怎么判罚?”
“检抄家产,流放崖州。”
啊哦,还给发配到没开发的旮旯海岛上去。别说在船上给风浪颠了,这路走一半,命都该去了半条吧。
圆满撇撇嘴:“这当口,再有人存心从中作文章,这事怕不能轻易了了。”
卿儒点头,圆满虽不知情,倒也切中要害。
持身不正,其影自斜。持身若正,全看这光往何处照了。
来者善或不善,皆系于一念之间。
“不说那些,修文,我半个时辰前,便着人回去同秦嬷嬷讲,不用备下晚膳。我们找个地方吃了再回吧。”
难得能与这大忙人出来打牙祭,她得挑个好地方,大吃一顿。
“好,听你安排。”圆满这一手安排,他很是受用,就像她是当家主母这般。
“可惜荣儿还没回来,不然就去她那‘小得满’楼瞧瞧。”
不用赶着回府,天色就还算早。他们先找个小食店,吃了樱桃酪,才慢慢找寻吃正餐的地方。
这家伙,还是太招眼。尤其是在穿着身绯袍官服四处晃的情况下。
食店老板是个小娘子,盛赞卿儒俊逸非凡、威仪棣棣,又夸她姿容秀丽、温文可亲,言语间打趣他们俩多么多么般配。这火车跑的,叫她平白害羞了起来。
不愧生意人,真是有钱能使嘴推磨。
只是,好听话嘛,大部分人都爱听。不同于对别人好赖话都免疫的卿儒,圆满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话说回来,这小食店出品相当不错。那樱桃酪,有甜樱桃打底,又浇上乳酪,本来滋味也够,却再加了蔗浆,对她来说过甜了些。
不过胜在样式精致,她很喜欢。用的还是透明琉璃盏,有点像家里用的小玻璃果盘。
红果白酪,冰莹剔透,冰镇后盏壁微微沁水,甚是惹人垂涎。
能在丹京做下生意的,果真都长着七窍玲珑心,各有巧思。
逛累了,圆满还是把决定权交给卿儒。
卿儒平时加班住旅舍,自然知道哪个铺子口味好。
酒楼出品最佳,却过于喧闹。再者,和宝楼的菜肴,圆满已吃过了。还是君信平素常去打包的那家食肆菜肴,更为适口。
食肆人虽多,但不至于吵闹。卿儒坐下,熟练地点了炭炙羊肉、莼鲈泼沸、清炒荠菜、凉拌笋片,每人一碗槐叶冷淘。
三人吃分量正好。
进食肆前,圆满就特意叮嘱过,不能再吃甜食,于是卿儒按捺住了点份甜品的冲动。
“莼鲈泼沸?”圆满好奇,这个时空难道也有莼鲈之思?
“便是垫上汆水的莼菜,鲈鱼片薄切成脍,高汤滚沸时泼下,即可烫熟鱼片。”
很好,原来就是字面意思,菜名简单粗暴,听描述倒很鲜美。
候菜时,圆满一眼就注意到,有个大美女进了店里来。
看她模样约莫三十来岁,端的是风华绝代,容貌昳丽,眉宇间却显出十分端肃清冷。定眼一瞧,好家伙,紫色官服!
朝中三品以上服紫,佩卷纹金鱼袋;四品服深绯,佩直纹银鱼袋;五品服浅绯,佩纯银鱼袋;六品服绿、七品及以下服青,皆无鱼袋。①
卿儒是从三品,所以,虽然同四品官一样服深绯,但佩的却是卷纹金鱼袋。
他要是再升官,就只用换紫色官服喽。
紫色,他穿着该也极好看的。
食肆中的客人,本就因为卿儒的存在有些压力,纷纷加快干饭速度以便离席。这回,更是因着店里,又来一位品阶更高的大官,差不多清了场。
君信也起身,迅速将菜肴打包一份,外出回避去了。
店家经验丰富,干脆摆出牌子,暂停对外开放。
卿儒上前行礼:“李尚书。”
李尚书颔首应礼,她对这位后生还是颇为欣赏的:“君侍郎,亦是忙到这个时辰?”
卿儒谦恭答道:“适才御史台问询,此时回府时辰已晚,便来此垫补一二。”
李尚书闻言,无奈道:“辛苦。”
语罢,她注意到卿儒身后的圆满:“这位,想必是译解骨文的林娘子。”
“圆满见过李尚书。”圆满礼节火速到位。没想到,自己也能有声名在外的一天。
两位朱紫贵人难得在这种场合碰上,便简单聊了几句。
圆满在一旁乖乖候着,再看眼前二人,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听柳编修说过,天盛开年以来,进士中,才貌绝佳的女子官员李崇仪,是当朝为数不多的女性高官。卿儒又称她尚书,那便是她没错了。
这身紫衣,在李尚书身上显得多华贵!好像还会发光。
李尚书个子不比她高很多,可这气场,怎么就能把她压得死死的。
哎,羡慕不来。圆满扒着碗里的面食,不时偷瞄那位李尚书。
李尚书简单吃碗冷淘,便回去加班了。卿儒尽下级本分,将其送至门外。
待他回来,圆满两眼放光:“李尚书生得好美!在她手底下干活,岂不是天天养眼睛啦?”
卿儒落座,送上温馨提醒:“朝中凡有初到李尚书手下做事者,一月内,无有不哭。”
啊?原来大美女这么严厉的吗?
魔鬼上司的负面滤镜一加,圆满瞬间清醒。还是,还是看看就好了。
圆满突然心生恶趣味,问他:“修文,那如果你去呢?”
“自然不会。”卿儒快嘴回答,许是觉着不严谨,又补充道,“自然不会在人前哭,约莫是夜半自己偷偷哭。”
圆满大笑出声,笑得手抖啊抖,笑到几乎呛咳起来。
卿儒无奈给她拍背:“小心呛着。”
可是!可是!她是真觉得,修文半夜躲在被窝咬着手帕哭的场景,好好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