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雨水多，来得急而密，若下上一阵，还能清凉半晌。

    过几日便是端午，想到入了夏，圆满就开始犯难。没有空调，她可怎么活？只希望这个时代的夏夜不那么闷热，真能“夜色凉如水”。

    前几日，圆满跟着秦嬷嬷学习编百索。练了几天，编得是有模有样，她决定，给府里每个人都编一条专属长命缕。

    编索时，秦嬷嬷提起要采买糯米做粽子，圆满赶紧把自己想吃的食材报了过去。

    她原是南方人，就爱吃用料十足的什锦咸肉粽。咸蛋黄、绿豆蓉，加上现腌的五花肉，填进装了糯米的粽叶里，蒸将出来，咬开一口嫩肉流油，一口蛋黄沙沙，再一口豆蓉饱满，和着粘香糯米，咸鲜醇香，这才够味！

    若有条件，加几粒干贝、几片香菇、几丝腊肉提味，层次更丰富。

    甜粽就简单些，撒了白糖的糯米铺底，包上红豆沙、芋泥或是蜜枣泥，加点细细切碎的陈皮解腻，据说很是清新。

    再包容点的，做成长条的竹筒状，一半甜一半咸，二者兼容的甜咸粽，也相当不错。

    秦嬷嬷未曾听过粽子还能这样吃，新奇得很，便期待起了圆满出品。

    是了，这个时代，似乎还没有咸味肉粽，也没什么有花样的甜粽。多的是形制上的变化，内容没什么出奇，只是斋斋素粽，蒸好端出来，切片浇蜂蜜。

    是卿儒最爱的吃法。

    圆满抿抿嘴，她不太能接受甜粽的口味，遑论素粽加蜂蜜了。

    但君府家主可是甜门教徒，又偏食，可不得多些花样出来。做多一些，也好让君府兄弟姐妹都尝尝。

    以前在家做粽子，对她来说最难的不是备料，而是将粽子绑结。要么容易打死结，要么扎不紧，要么干脆包得只见白线不见叶身。

    也不知是不是编百索把手艺编出来了，端午这日，圆满手上麻利，加之手巧的君好帮忙，做的粽子竟装了满满两个笸箩。

    看那小山似的粽子堆，圆满内心充盈着一股丰收的喜悦。

    第一笼出炉，自然是敬了诸位神明老爷，再行享用。君欢孩子心性，粽子刚撤下供桌，她就急着剥开粽叶，大口啃起来。

    圆满急忙叮嘱：“慢些，里头还烫着呢。”

    秦嬷嬷开了一个，用筷子挟一块入口，满目惊喜：“娘子，我从未吃过这般好味的粽子。”

    对啊，咸肉粽就是超级好吃！圆满自得于这成功的安利，便端起贡盘给府里众人分粽子和百索去了。

    府门悬上艾草辟邪，秦嬷嬷又烧了些艾叶水，供大家沐浴洗身。

    说来奇怪，艾水热腾腾，上了身却有股舒适的凉意，将她做粽子的倦意尽数化解了去。

    修文说，今年端午宫宴取消，待圣上赐下福物，自可归府。

    不晓得圣上会不会忽然有兴致，去看龙舟竞渡。若是那样，修文回来的时间就又要延后了。

    前几日从文史馆回府，尺练江上，西照余晖里，还见龙舟队苦练呢。

    她在岸上观赏了几刻钟，见那些肌肉猛男在鼓声中整齐划一，奋力挥动船桨，扬起水花泼岸，龙舟衔浪而飞，她和君好都忍不住尖叫鼓掌。

    实在振奋人心！但今天端午正日就算了，不和皇族官贵们挤，等明天再与府中大家一起去看吧。

    懒夏日迟迟。躺椅上，圆满梳着头，沐浴后整个人神清气爽。可惜没有吹风机，只能等长发自然风干。

    诚阿伯和秦嬷嬷，正领着府里的兄弟姐妹，在后院玩“斗百草”。几只矮桌案上，摆满应季瓜果和饮子。她刚才去当了一会气氛组，啃了两瓣西瓜、五颗枇杷，饱腹后生起些困意，便回房了。

    再过两日，还有“冰淇淋”吃。秦嬷嬷说，那叫酥山，可以缀上樱桃、葡萄等水果。也能加食用色素做成可观赏的，绿的起名“青山黛”，红的唤作“丹叶林”。

    秦嬷嬷真是个文艺娘子，她靠想象，都觉得好看又美味。

    听那虫鸣鸟叫，风吹花草，还有不时传来的起哄和欢呼声，圆满惬意地抿一口藿香苏子茶。

    今日过节，她想偷偷闲，所以没有碰骨文，此刻自在得很。

    也是太舒适，圆满睁眼已是晚膳时间，卿儒正着人来喊她去吃饭。

    见他发尾沾湿，想来已经回府沐浴过，有些时辰了。

    “修文，今日圣上可赐了什么福物？”圆满将自己编的长命缕递给卿儒，他便接过去系于手腕上。

    嗯，不错。这五色丝缕很衬他，好看的人怎么打扮都好看。

    “圣上按例赐朝臣长命缕，额外赐了御扇于我。”卿儒也取出御赐长命缕，待圆满伸手去接，他却直接给她系上。

    见他认真给自己系索，圆满目光放肆地欣赏这张好看的脸。这高鼻梁，这长睫毛，这含情目眸色深深，多优越啊。

    突然感觉有些害羞是怎么回事？

    这回，她不仅又赚了御赐之物，还赚到美男侍郎系带服务。

    满意地端详了一会腕上百索，圆满倒好菖蒲酒，就准备动手剥粽子。

    “今日摆‘全粽宴’？”各式粽子摆满桌案，令卿儒有些微讶。

    “不一样的，修文你先试试这味粽子。”先咸后甜，免得吃了他最爱的甜口粽再吃不下其他。

    “味道如何？”其实不用问，圆满也能从卿儒表情看出来，世间又多了一名被咸肉粽征服的食客。

    “肥而不腻，咸香适口。”

    很好，圆满赶紧擦擦手，趁机夹了几块凉拌芦笋给他。

    本来凉拌该是香油加醋才开胃，奈何这位难伺候的主不爱吃酸，只能是微微撒点糖糊弄一下，勉强称得上是甜口菜。

    秦嬷嬷交给她的均衡饮食投喂任务，真是不好办。

    卿儒微微一顿，知道她的目的，却还是乖乖把碗中鲜嫩新菜吃下。

    圆满不自觉地点点头，表示满意。

    这修文虽然偏食，起码有啥吃啥，并不那么娇气。

    “修文，今日去看龙舟竞渡了吗？”圆满搁下筷子，问道。

    “嗯，去看了。虽说不同往年那般隆重，圣上也未亲自下场，仅是御驾岸上观战。总归是大节，也算热闹。”

    往年，圣上不单是组龙舟队，甚至亲自下场击鼓，岸边江中，皆喧闹欢腾得紧。

    圆满用手背蹭去鼻尖沾上的油：“哪支龙舟队夺了标呀？齐王的队伍吗？”

    今年十数支竞渡队伍里，皇家由八皇子，即齐王慕启现率领一支龙舟队。这支队伍想必呼声是最高的。

    “正是。”卿儒朝圆满投去赞许眼神。

    这是当然的嘛。

    齐王本就在军中历练，血气方刚的十几岁少年，这次携得意部将回京组队，夺标势在必得。

    再说了，谁敢跟皇子抢标，不得多放放水啊。

    圆满讲起近日所闻：“我前几日去文史馆，听柳编修说，近日御史台肃整朝风，端午宫宴也取消了，我还以为是要俭省经费呢。”

    卿儒解释道：“既为俭省经费，也为监察百官。现下这般行情，有些个私下作风散奢的，合该洗净脖颈等候发落了。”

    卿儒甚少于府中与人谈论朝事，但圆满除外。

    像她这般，颇有些史政策论学识底蕴，又算小半个朝堂客卿，还懂审时度势，不多嘴的自家人，卿儒身边也就这一个。

    想起圣上与太子的“特别关心”，卿儒轻咳一声，暗自忖度。

    此番也算给他提了个醒。

    他是占了个微妙的先机，擅自将圆满放在架子上。言行间也有不少越界之举，圆满不介意，他却不能装聋作哑。

    他从未想过，“老家未过门的妻子”是何等性情样貌。

    直到圆满出现，这样柔韧而不娇弱、憨直又不呆板，体贴可爱、眼界颇广、有所见地的娘子……便是定制模子，都打不出来如此吻合的。

    见她吃得嘴角挂油，一脸满足的样子，卿儒将帕子递过去，酝酿言语。

    圆满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修文，你说，你这么有钱，万一给御史台抓去洗脖子怎么办？”

    卿儒闻言乐了：“若真如此，圆满又该如何？”

    圆满想了想：“这会连坐的吗？”

    “权看如何裁量，以君某财力，大约不会祸及家人。”

    也是，他这样的在丹京算不上什么有钱人。

    “噢，那如果能提前收到风，我就收拾细软跑回落伤州，若你还有些家产，我便替你保管好，等你出来。”说起来，官场如战场，一着不慎，分分钟“官老爷”变“那个男的”。

    圆满摇摇头：“呸呸呸，你官运亨通、吉星高照，不会有事的。”

    叫她打了岔，卿儒只能饮一口菖蒲酒。随后双手置膝，神色端正，刚准备开口。

    圆满突然擦擦手：“修文，你等我一会。”便咚咚跑走了。

    卿儒膝上的手紧了紧，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便待时机成熟，再开这个口罢。

    圆满跑回来，将一个涧石蓝色荷袋递给他。

    卿儒接过手，只见上方绣着青竹，针脚粗乱，一眼便知是圆满手艺，他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此番去洞州舍一圣神庙祭拜，我回去添香火时，道长说，守宫仙君自有奇才异能，又蒙圣神照拂，飞升乃天赐良机。所以守宫仙君也护佑官贵仕途平安坦荡。我觉得寓意很好，便求了平安符回来，装在荷袋里，你也能随身携带。”

    不知为何，卿儒总能被她这正正经经的模样戳中心坎。

    “多谢。”再多情绪与言语，不若一句真心感谢。

    “我手艺不行，荷袋绣得不好看，你将就着用吧。”圆满招架不住他目光温柔，脸红了红，赶紧埋头吃了起来。

    卿儒笑着剥开另一味粽子，是圆满所做甜粽。

    红豆泥绵绵丝甜，陈皮香气清新间中隐现，丝丝沁入味觉的，是从未体会过的温润之感，一如他当下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