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知卿儒性子的段鸿,最终还是决定,与卿儒一同前往福第山崖洞。
段鸿招来几个身手了得的江湖好友,为下崖之事做万全准备。
二月天,早早入夜,段近做了一大桌晚膳,是圆满认为可以开农家乐的好手艺。但她没什么胃口,满心想着明日卿儒下崖之事。
“修文,你来。”晚些时候,圆满进屋招呼卿儒,沿小池塘边散步。
卿儒自然地接过她手中小布袋,同她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圆满这般愁容,莫不是不信我?”卿儒难得打趣她。
“信你,和担心你,不是一回事。”圆满说着,停下脚步,拿过卿儒手中的布袋打开,“修文,君信挑了最好用的火折子,我放在这袋子里了。其余用品,段大侠定会准备周全,只是有一物,我想着你还是带上,以防万一。”
“先前万家兄弟送的宝盒中,有几颗夜明珠。我掂量了一下,不重,方便携带。你若进了山洞,先将夜明珠摆上,若是火烛灭了,也能有点光亮。”
“可别忘了带回来,这玩意儿还挺贵重的。”圆满顿了顿,“忘了也没事,人平安回来最重要。”
圆满话音刚落,却倏尔被卿儒拉进怀中,紧紧拥住。
紧贴着他的胸膛,她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好像,她自己的心跳也在加速哎。
这男人的怀抱,好温暖,还有满满的安全感。
一腔担忧似乎瞬间消散了,只余下身前,这个炙热、鲜活而柔情满怀的人。
圆满抬手,圈抱住他的腰身,深深埋在他怀里。
修文,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就寝时辰,由于知道自己会失眠,圆满特意在睡前,向阿近弟弟讨来半樽酒灌下,企图用睡眠来度过自己担心的时间。
思路是正确的。但实际执行起来,就出现了那么点小偏差。
她做了好多好多梦,她跟爸妈哥哥一起吃饭,阿萦带着来福翻墙遛猫去了,卿儒牵着她的手等红绿灯……
睁眼时,口干心焦,已不知睡了多久。
糟糕!圆满从床榻弹起来,不顾头痛冲了出去。
饭桌上,段鸿父子、卿儒、君信和君好,齐刷刷停下来望着她。
圆满扶着门定定神,视线朝众人扫了一遍:“这是……什么时辰?”
君好起身将她扶过去坐下,段近捧着饭碗疑惑:“圆满姐姐这么早就醒了,这酒是没有封好么?阿耶,你的药酒需得重酿了。”
段鸿挥挥手:“快去,给为父再酿一缸。”
卿儒走到圆满身旁,朝她递了碗热水:“你饮下阿近泡的药酒,便睡到了现在。那酒乃伤病时,为缓解痛苦,给伤者饮用的。”
圆满捧着茶碗,讷讷道:“你们是,已经下崖回来了?”
卿儒笑着,将她额前一缕乱发撩至她耳后:“是。”
她,竟然猪睡了一天一夜!
卿儒回房取出他今日所获:“此乃崖洞中摹画的骨文。壁画确是完整,只是骨文尚不够齐全。”
圆满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卿儒正色道:“那洞中,许是年久,坍了块巨石,将半数骨文遮盖去。若要清除巨石,须得山雪渐融时,官府搭好崖梯,再行派员处理。”
圆满突然盯住卿儒,放下碗,捉了他的手撸起袖子:“修文,你们没有受伤吧?”
见卿儒微微摇头,又在能见的地方没见到伤口,圆满才放心地研究起了他摹画的骨文。
修文怎么连笔锋也这么舒展好看,跟他的人一样,难怪圣上喜欢他。
他说得没错,这骨文确实只有不到一半的内容,如果不是壁画完整,骨文上甚至还缺了两位圣神神讳。
好气!折腾半天,让修文白白冒险,结果还是没能取到完整的段落。
而且,这骨文笔迹潦草、排序杂乱不堪,若非她懂得辨认,这些与先前华阳发现的骨文,简直不是同一种文字。
真是服了这位高人,几个菜呀喝成这样。
“圆满。”卿儒轻唤她的名字,“明日,待翊王归来,我等便要启程回京了。”
圆满愕然:“这么快?”
卿儒颔首:“三月春闱,向来由礼部主持,我须尽快赶回,筹备科考事宜。”
外出一个来月,她都快忘了,卿儒是礼部侍郎这件事。
三月科考,四月又是百官考绩之期。
刚才,她原本想着等山雪消融,崖洞骨文全数摹画出来之后,再回丹京的。可是卿儒有公务在身,而她如果跟着回去,另一半骨文没有着落,预防洪灾的事就又要耽搁了。
虽然不想离开卿儒,可现在,只有这么办才最合适。
“那……要不,我留下来,先译解这些内容,待获取另一半骨文,再返回丹京。”
“我确有此意,只是想着,先问过你意下何如,再行安排行程。”
哦,这该死的默契,不要也罢。
圆满垮起个小圆脸,点点头。她以为自己这只“小鸭子”进化成了“小鸭嘴兽”,多少能独自处理一些事情,结果却直接面临“断奶”危机。
呜呜……头又疼起来了……
当江素带着贤玥与华琰前来会合后,众人只相互交代了三两句,便准备各奔东西。
段鸿应老友之约,前去贞州解决一场江湖纠纷;江素赶往关州,主持当地雁憩堂雪灾后修建与支援事宜;华琰则由此转道,直奔纱州;卿儒同贤玥一道赶回丹京。
这帮人太有默契,凡涉及要事,几乎都是高效交流。
华琰给了圆满些凌府带回的特产,多是些味好易携带的糖渍、盐腌食品,便先行告辞了。
启程前,圆满爬上修文马车,拉着他的袖子嘤嘤几声,表达不舍。修文抚着她的头说,处理好京中事务,便来接她回京。
他的温柔是真的,事业心也是真的。
看着马车远去,纵使母鸡在她周围咯咯乱跑,大黄盘卧她脚边,与她一起目送众人离开,圆满心却空落落的。
连葫芦,她都有些不舍。
幸而,还有君好留下来陪着她,段大侠夫妇也再三吩咐儿子,一定要护卫好两位姐姐。
阿近弟弟龇着一口大白牙,说好的。
圆满发现,阿近弟弟这人,很能自得其乐。在他那里,好像没有什么困难和烦恼。对于生活这件事,他几乎不用思考,只是凭着直觉,也能把事情做得妥妥当当。
这样灵魂自由的人,过的才叫神仙日子。
深吸一口气——修文有修文的事业,她有她的任务,既然选择扛下这个担子,她就得鼓足干劲,把那些潦草的骨文,逐个逐个还原、译解出来。
圆满重拾干劲,却不知,回京路上,君信正小心驾着马车,有些担忧道:“阿郎,现下天寒,腿上伤口可仔细些。”
此番下崖,阿郎踩中峭壁山雪,腿部划伤出血。阿郎腿上本就有旧疾,可真是雪上加霜。
“无妨。”车内,传来卿儒的淡然应答。
本不忍舍下圆满居留此处,但有阿近在,君好身手亦不差,皆为机变警醒之人,他方能安心离开。
现下只期盼圆满此番能顺利译解,及早推动水利工事再启。
“阿近,这是怎么了?”
圆满伸伸懒腰走到小院,发现君好正好奇地,朝盘坐在地上与狗狗对视的阿近发问。
自卿儒离开之后,有段近每天整点小活,日子倒也过得不算无趣。
大黄耷拉着脑袋,小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刨着地,委屈地“呜”了几声。
“近来,大黄好像没什么精神。”段近手端着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君好道:“昨夜大黄无端吠叫,我出来看了看,似乎并无异样。”
“许是天冷,我今夜叫它回房歇息,不用待狗窝了。”段近伸指轻挠大黄下巴,再拍拍它的脑袋,便起身做饭去。
圆满在院中劈了会柴,见大黄脚步轻快,叼着陶盆守在灶前,就知道要开饭了。
她之前跟着哥嫂在山边农屋小住,阿萦就教过她如何劈柴。现在刚好可以借此锻炼身体,也能帮忙干点家务活。
她现在白天译解骨文,午间小憩一会,晚上吃饱饭晃荡晃荡,跟弟弟妹妹小酌一杯就去睡觉。
君好与段近,则做好分工,逗狗喂鸡、酿酒做饭,隔几天便轮流去集市购买食材。
真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
只是,人不自扰梦扰人。是夜,圆满做了一个梦。
是噩梦。
她站在门边,看着院中少年手持双刀,以诡异的身法,疾速将暗夜里所有朝他扑去的身影,利落斩杀。
月光下,少年沾血的脸上,冷冽眸色在见到她时转而晴朗。
“圆满姐姐。”他开朗地称呼她。
圆满人麻了。
他手上双刀还滴着红。
空气里满是血的腥味。
她的胃在翻滚。她直直晕了过去。
如果不是起床后,看到灶台前忙碌的君好和段近,干干净净的院子,淡定散步的鸡,和来回奔跑的大黄,圆满甚至都要怀疑,自己这个人是不是真的。
好可怕,她分明真切闻到了血的味道。
随后,圆满摇摇头,如果有陌生人前来,大黄怎么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阿近弟弟总不能比狗狗还警觉吧。
再说了,这孩子,怎么会有那种眼神……
“娘子醒了。”君好温柔唤她。
圆满发现,君好左手虎口缠了纱布。她噔噔跑过去,捧起君好的手:“这是怎么了?烫着了?”
君好笑道:“娘子放心。干活总归有不当心的时候。”
“圆满姐姐。”圆满闻言抬头,内心咯噔一下,梦里面,阿近弟弟也是这样笑着称呼她的。
看着少年那张开朗明媚的脸,圆满暗自锤了下自己大腿。
林圆满,赶紧忘掉那场梦吧,这骨文是翻译魔怔了,怎么能做这种离谱的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