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路程比先前那段长些，一路停停走走，一行人才抵达此行第二站——洞州长溪县。

    长溪最地道的食肆内，伙计正招呼着给众人点菜。

    卿儒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每人一碗冰糖贡莲。”

    “招牌菜，长溪醋鸡。”贤玥挥挥扇子，他入门闻到炒醋鸡的香气，此刻食指大动。

    华琰立马接上：“加个酱烧鳝片，到长溪不吃这个也忒不值了。”

    众人将目光给到圆满。

    “这……来份落苏煲吧。”这大鱼大肉的，还有甜点，总要吃个蔬菜，补充一下膳食纤维和维生素。

    尤其是修文这个不爱吃青菜的家伙，更得多吃些。

    伙计熟练默记菜式，应声而去。

    “诸位，不点上一碗清粉么？”旁桌，清朗女声传来。

    等等，隔壁不是坐着君信、君好还有奇兰吗？

    除了圆满，其余三人闻言脸色一变。

    随即，三根筷子疾速射来，卿儒迅速侧头抬手将冲脸之物精准抓握，华琰翻身闪避把筷子一脚踢开，贤玥则以扇圈之将其掷往他处。

    一道壮硕身影闪出，同那女子一起，朝三人攻去。

    不是吧不是吧，又来？怎么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打架……

    圆满抱头龟缩桌旁，却被人拉走。她还没惊叫出声，却见到那人竟是君好。

    君好将她拉到角落，与君信、奇兰一同旁观那打斗场面。

    此刻，那五人已飞出食肆外，你来他往，缠斗正酣。

    看样子，是冲着他们三个来的。正想着，那对男女却径直飞了回来，大剌剌在圆满他们原先那桌坐下。

    三人紧接着赶到，只见贤玥作揖：“贤玥拜见表姑、表姑父。”

    华琰跟着行礼：“华琰拜见师父、表姑母。”

    卿儒随后作揖道：“卿儒拜见师父、江堂主。”

    啊这，都、都是什么关系来着？

    修文师父是段大侠，所以那男子正是段鸿。那容貌艳丽的女子，是段大侠的妻子，是贤玥和华琰的表姑母，也是修文口中的江堂主。

    圆满手指快扳出残影了，都没能理清他们几人的复杂关系。

    “不错，你三人功力招式皆有长进。这一顿，我请客。”江堂主豪爽应道。

    随即她瞥到了旁观的圆满，便起身快步走来：“小易梦？”

    留着络腮胡的段大侠，也激动地闪现圆满眼前。

    江堂主拉着圆满不住端详，还上手摸摸她的脸、捏捏她的肩：“白了些，也圆软了些。”

    圆满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朝二人行礼：“圆满见过段大侠、见过江堂主。”

    段大侠急忙抬手：“梦梦，我是你段伯伯，还记得吗？”

    圆满不知怎么回应，只能向卿儒投去求救的目光。

    江堂主怜悯地搂住圆满：“罢了，若我们小易梦真如卿儒信中所述，不记往事、功力尽失，便随她去，现下在卿儒身旁，平安就好。”

    段大侠却情难自抑，手背抹泪：“是是，回来就好，我励贤弟和弟妹在天之灵，也得以安息了。”

    江堂主拍拍自己的丈夫，虽说主打一个安慰，可那力道，也只有段大侠这般内力深厚的高手才扛得住。

    卿儒并未言语，只是走到圆满身旁，令她安心。

    七尺大汉，这般动容，想必与林公交情极深。圆满想了想，出言宽慰飙泪的段大侠：“段伯伯，别难过。天师有言：‘吉凶之事，皆出于身’。①但能持身行正，趋吉避凶，其余生死福祸自有天意。”

    段大侠闻言感慨：“哎，好，多年未见，梦梦当真沉稳了许多。”

    主要，就不是同个人。

    她要真能像阿萦那样，活力满满就好了。换作阿萦，刚才那场架，她肯定第一个冲上去打个开心。

    那店家，像是习惯了往来江湖人的切磋，麻溜送上膳食。这帮人毕竟素养颇高，总归没打破碗碟杯盘便是。

    “尔等几个小鬼惯会挑时辰，我从盛州赶来，也是今早方抵达长溪。”江堂主拿起冰糖贡莲吃将起来。

    “我收到卿儒书信后，前日便已回到此地。”段大侠喝着碗中酒，“去年秋末，我在福第山崖边，所发现的骨文壁画，虽已由官府接手，可至今未能有史官、画师下得崖洞中研译摹画。”

    “入冬后，山中降雪，纵是我再行前去，也有些困难。”

    众人沉吟，段大侠又道：“如今梦梦功力尽失，更不可贸然前往。”

    圆满内心不住嘀咕。这上古高人，难道是个闲散神仙，心情好就到处飞，飞到哪座山就去哪座山里画画。

    “若不着急，便待山中雪融，我向堂中借几位匠人，要会些功夫的，同我去搭个简易崖梯。”

    “工钱可得照算。”江堂主提醒道。

    “我说夫人，这官府赏银和日常薪俸，为夫可是尽数上交给你了。哪还有余钱支出？”

    圆满见卿儒三人，因为快要抑制不住嘴角笑意，纷纷手持茶杯战术喝水。

    “喏，你将请人吃酒的钱余下来，还能多要几人助你。”

    段大侠咂咂嘴，欲言又止。

    江堂主忽然笑道：“呆子，待雪融了，官府自会料理此事，轮不上你这江湖热心人士出手。”

    “是我考虑不周，还是夫人英明。”段大侠颇有眼色，不吝赞赏。

    “段伯伯。”圆满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冒昧问一下，您是否记得福第山崖洞中，壁画的大致内容呢？”

    她是这么想的，段大侠虽然不懂骨文，起码曾见过图画，才能看到相关内容时，便知那是骨文壁画。

    段大侠点头：“那壁画，是几位圣神的形象。”

    卿儒问道：“师父可知是何圣神？”

    “当年，阿励研译骨文时，我时常护送他前去，骨文看不懂，几位圣神形象倒是好记。福第山崖洞壁画上，大致是奇吴、圣圶、屈回、令等四位，此外，还有舍一。”

    圆满与卿儒对视一眼——真是福至心灵，想要的内容竟然就在此地。

    “夫君，你且带卿儒和小易梦，先行回家安顿，我与兄妹俩去趟凌府，三日后再启程回来。”

    于是，一行人用完膳，便分为两队，各自出发了。

    路上，卿儒向圆满一一说明。

    原来，江堂主江素，乃凤上君江初照侄女，为现任“雁憩堂”堂主。

    凤上君，转换成圆满能理解的词汇，大概等同于“太后”。以此类推，凤上主就是太上皇，凤主即圣上，凤君即皇后。

    而贤玥与华琰的母妃凌然，出身洞州，凌府在另一个县上，恰离长溪不远，是以兄妹二人此番前来洞州，也顺道去母家探望。

    “修文。”圆满扯扯卿儒袖子，手掩于唇边小声道，“段大侠他们，真的相信我是阿萦吗？”

    “不全然信。”卿儒也压低声音，用气声附耳回她。

    师父耳力过人，虽说他老人家此刻正策马领路，但还是小心为上，免得生些事端。

    “可你认得骨文，又与她容貌相近，没有再好的解释了。”

    也对，像段大侠夫妇这样，与庙堂和江湖都有关系的人，世面见得多，自然知道什么离谱的事都有。

    失去记忆、成了菜鸡、性情转变，这些事虽然勉强又凑巧，但也绝非完全不可能。

    到达目的地，圆满发现，段大侠夫妇的家，是座木屋。

    爬满篱笆的栅门内，屋前小院子里种着蔬菜，还散养几只鸡，大黄狗正朝段大侠疯狂摇尾巴。后院依稀得见池水，该是有一方小池塘。

    有些意外，又合情理。

    卿儒状若不经意地，将周边环境扫视了一遍，这才携圆满走进庭院。

    屋内少年拎着一篮饲料，闻声而出：“阿耶回来了。修文哥哥！”

    少年跟江堂主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他身上却显出一股憨憨的灵气，真是神奇的矛盾组合。

    卿儒颔首笑道：“多日不见，阿近竟是大人模样了。”

    段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个子在长，脑子没怎么长，叫哥哥见笑了。”

    圆满忍不住笑出声，哪有人说自己不长脑子的。但随后她立马刹车，可不能让自己社死场面再创辉煌。

    段近转头见到圆满，先是瞪眼挑眉，再往前仔细端详，不确定地问道：“阿、阿萦姐姐？”

    不对，小时候，阿萦姐姐见到他，都是奉上一套拳打脚踢，说是测试他的功夫，哪能有如今这般斯文！可是，嘶，这娘子与阿萦姐姐，未免有些相像啊。

    “这位是圆满娘子。”跟阿近解释太费时间，还是直接让他称呼来得方便。

    “哦！见过圆满姐姐。”修文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卿儒、梦梦，快些进屋歇着。”段大侠洪亮嗓音自屋内传来。

    “哥哥姐姐快些进去，我去撒饲料，一会就来。”说罢，段近就给小鸡们送外卖去了。

    木屋恰好空着两间客房，君信和君好轻车熟路，各自收拾去了。

    “师父，当时您是如何下的崖？”

    “那会，堂中巧匠设计出一款‘百韧索’，我想着就近试试，便去福第山寻了个崖边用上一用。这索倒是结实轻便，只是崖边落点少，寻常习武之人，纵是用上此索，也够呛。”

    “依师父之见，若徒儿用上，可否下到崖洞之中？”

    段鸿闻言，立马否决道：“不可！你功力虽深，可先前伤得那般重，好容易养护到今日这样，能行走自如，师父绝不让你冒这个险。”

    卿儒冷静分析道：“师父，一来，《凤源录》译解之事不可再拖。二来，下崖之人，须会武、又略懂摹画，徒儿便符合上述条件。若下了崖洞，将骨文临摹出来，交由圆满及史官一同译解便是。”

    圆满安静听着，卿儒说得没错，眼下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个方案可行度相对也高。

    只是，她很想站在段大侠这边，极其不愿让卿儒去冒这个险。

    那可是悬崖！又不是随便什么小山洞。何况，他腿上有旧伤，心中有所惧，她却完全没办法帮到一点点忙。

    甚至，她都没有立场去否定卿儒的决定。

    圆满望向眉头紧锁的段鸿。

    现在，只能看看段大侠有没有别的办法了。